季善轻笑,“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她于我来讲就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为什么要恨她?况当年的事的确与她无关,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却猝不及防知道了真相,从云端跌倒了泥淖里,就算表面上她的一切都没受到影响,但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落差,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只怕从知道真相那一日起,她心里便没再好过过,再没真正开心过,时刻都会有一个阴影吧?”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受害者,我就更不会恨她了。至于裴二爷说的要让她把阜阳侯府三小姐的位子还给我,把她如今拥有的一切还给我,要怎么还?她已有夫君女儿,我也已有夫君,我这么好、这么敬爱我的夫君,我傻了才让她还呢,我对如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很满意。”
裴钦咝声道:“那、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去呢?既然你其实不在乎那些名与利,很满足现在的一切,为什么还是不肯回去呢?那总是你的亲生父母和亲人们,旁人不知道,咱们自己心里却都很清楚,你就是我们家的亲生女儿,除了名号,该给你的绝不会少一分一毫。便你不在乎那些,很满足现在的一切,难道锦上添花不好吗,分明你和妹夫还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何必非要把这送上门的鲜花儿往外推呢?”
说完看向沈恒,不由分说又道:“妹夫你难道不想出人头地呢,你现在虽是举人了,但会试与乡试又不一样,比你中举人还要难上十倍都不止。我不是泼你冷水啊,但事实摆在眼前,你是可能一次就考中,却也极有可能三四五六七次都考不中,难道就一直考下去不成?可想要以举人功名出仕,又谈何容易,你那恩师罗府台到底自己出身都不显,再怎么提携帮助你,又能帮到哪一步?可我们侯府就不一样了,只要……”
“裴二爷!”
沈恒抬手打断了他,“这些话上次范妈妈也说过了,我也回答了范妈妈,相信范妈妈回去早已一字不差告诉了令尊令堂和您,怎么您还要白费口舌呢?会试是难,但考不中只能说明是才疏学浅,我技不如人,我再努力,加倍努力便是了。只要我不放弃,总有考中那一日,也总有让我娘子站到我肩膀上,变得尊荣起来那一日!所以请您不必再多说,我只会以我娘子的意愿为要,她怎么说,我便怎么听,仅此而已!”
裴钦再次语塞了。
他们夫妇怎么都这么油盐不进呢,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哈,不但相貌天造地设,相配得不得了,连这执拗的脾气性子也天造地设,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一旁范妈妈见自家二爷接连败下阵来,只得自己赔笑着上了,“小姐、姑爷,老爷夫人、尤其是夫人,真的很盼望您们能回去。上次小姐给夫人带的那些吃食土仪,夫人都很喜欢,听得那些牛肉干萝卜干猪肉脯都是小姐亲自做的后,更是眼泪都来了,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小姐亲手做的吃食,心里真的是又难过又欣慰又愧疚。之后日日都要吃,却又舍不得多吃,说是要把小姐的心意一直保存下去。”
“这次二爷来也是,夫人一开始也想来的,但身体真的很不好,老爷和二爷都不允许,天儿又冷,这才只二爷来了,还让二爷无论如何都要带了小姐回去,不然就让二爷别回去见她了……不信小姐问二爷,奴婢真的半个字的假话都没有。小姐就看在夫人一片为母之心的份儿上,回去见夫人一面吧,夫人说了,等您回去了,她定会尽可能补偿您,尽可能不再委屈您的……”
裴钦忙道:“是,母亲的确是这么说的,范妈妈没有一句虚言。母亲也不是说这次回去就非要妹妹怎么样怎么样,只是希望妹妹能回去见一面而已,等见了一面后,妹妹与妹夫又再回会宁来便是了。毕竟会宁才是妹夫的家,妹夫也还要回来继续学业,只要你们不愿意留下,我们绝不会勉强的。”
季善想到路氏周氏平日对自己儿女的心,倒是不怀疑裴二夫人是真的很盼望她能回去了,那总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她一个次房媳妇,只怕也的确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吧?
季善思忖片刻,才道:“既然裴夫人那般想见我,看在她一片为母之心的份儿上,我若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行,我会去见她的。不过不是现在,我相公恩师的女儿四月就要出嫁去京城了,嫁的就是诚王府的大公子,想必裴二爷多少应该听说过。恩师只得这一女,也只得相公这一个弟子,我们做兄嫂的帮着师妹操持嫁妆及出嫁的一应事宜,回头到京城给师妹送嫁便是责无旁贷。”
“所以我们眼下实在无暇去京城,若非要现在去,等见过了裴夫人,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也得一个多月,那马上收拾一下,又得去京城,不但人吃不消,事情也办不好,愧对恩师。请裴二爷回去告诉裴夫人,我四月里进京后定会登门去拜访的,就这么定了,行吗?”
只当自己都这么说定了,裴钦回去也能交差了,该愿意走人了。
不想却听裴钦道:“可母亲只想尽快见到你,祖母也是一样,只想有多快就多快能见到你,祖母还病着,你难道就忍心让两位老人家在京城空等着,忍心让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祖母也抱病苦熬吗?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母亲,亲生祖母,没有她们,尤其是母亲,就不可能有你……”
“亲生母亲、亲生祖母?”
季善再也忍不住冷冷打断了他,“她们有把我当过亲生女儿、亲生孙女吗?若是一开始就真当我是亲女儿,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派几个下人来,还连话都不肯说清楚了,遮遮掩掩的就想带了我回去。若不是我自己起了疑,一定要知道个中隐情,指不定傻乎乎的到了京城,都要继续被蒙在鼓里吧?”
“还直接就定了什么‘干女儿’,只当我一定会受宠若惊的上赶着,随便给点儿什么都感激涕零吧?毕竟那可是堂堂侯府,多少人一辈子踮着脚也够不上边儿的地方!”
裴钦不防季善说变脸就变脸,怔了一下,才忙道:“不是,真的有当亲女儿的,不然大老远的何必巴巴的跑几趟?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真的有苦衷,真的……”
季善冷笑道:“就算有苦衷,也该是令尊令堂或者您裴二爷先找到我,当面与我说得清清楚楚,向我表达完你们的歉意与愧疚后,再与我说只能委屈我以干女儿的身份回去,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愿意就最好,不愿意大家又再想法子,这才是应有的、正确的顺序。而不是你们直接就定下了什么‘干女儿’,只是来通知我该怎么做,以为我会上赶着!”
吐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你裴二爷方才不是问我不肯回去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那我现在告诉我,就是你们的态度,是你们的态度让我不愿回去!有苦衷可以理解,只要你们明明白白与我说,把你们的难处告诉我,指不定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也会先让步的,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活得随心所欲?也的确是多年前就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儿,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可你们是什么态度呢,连告知我一声、征求我的意见一声都懒得,就好像无论你们给我什么,都是在居高临下的施舍一般。那我凭什么要回去,我疯了不成,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裴钦惟有忙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真的不是……”
却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季善却是咄咄逼人,“不是哪样?不是你们在居高临下的施舍我,不是你们在赏我嗟来之食吗?就是你裴二爷此行,真是心甘情愿,而不是不得不来吗?方才刚见到我时,你难道又不是满心的傲慢,觉得自己对上我,是居高临下,我理当捧着你敬着你吗?”
“可我凭什么要你们施舍我,我就得接着,凭什么要捧着你敬着你?我当初嫁给我相公之前,被我那个畜生不如的养父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做妾,我反抗无效,最后只能悬梁自尽,也就是我养母在最后时刻发现了,把我救了下来,老天爷又实在不肯收我这条命,让我活了过来,我才能有今日。否则,我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坟头的草都已三尺高了!”
“那我和你们之间,可就隔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结果你们终于找到了我,却是这个态度……我再说一次,我在乎的不是她有没有得到惩罚,能不能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在乎的一直是你们,尤其是令尊令堂的态度!一心想做,但实在做不到,并为做不到而难过愧疚,怪不得他们;可若其实做得到,却压根儿没想过要做,那就真是令人寒心了!”
竟还好意思问她为什么不肯回去,换了他们自己,肯回去吗?
果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痛么!
裴钦已是彻底无话可说。
他脑子也有些乱,但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结所在了。
若一开始纵不是父母,而是他来找到了她,再把情况与她说明了,然后歉然的告诉她,仍不能给她应该给她的一切,希望她能明白并谅解,她肯定也不会坚持不肯回去。
如今她照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也的确来了,可因为先后顺序错了,心情和结果便也都不一样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因她这些年长在乡间而轻慢了她,一开始就因为虽有血缘,却没有感情而没把她放在心上,没把她真正当自家亲生的女儿!
沈恒见裴钦脸色阴晴不定,季善则气得胸脯直起伏,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忙拍了拍她的手,又叫青梅进来给她换了一盏热茶,让她喝着后。
才看向裴钦,淡淡道:“裴二爷生来便金尊玉贵,自然不知道底层百姓,尤其是底层百姓家的女孩儿苦起来到底能有多苦。内子刚到我们家时,瘦得真的只有一把骨头,脸色也是任谁都看得出,是长期都吃不饱,长期都受尽虐待与欺凌的那种人;晚上还老是做噩梦,足足过了大半年,她脸上才有了血色,也能勉强睡得安稳了。真的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心疼,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她,早点带她脱离苦海。”
“当日万妈妈林妈妈去我们家乡小镇打探内子的消息时,应当也把她这些年的处境经历都大概打听过了吧?便是陌生人听了,只怕都会忍不住同情内子,可方才裴二爷当哥哥的关心过一句她早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还令堂日日以泪洗面,令祖母抱病苦等,我也有母亲,也有姐妹,要是这事儿换成我母亲,换成我,早飞奔亲至了,而绝不会从头到尾都这般不痛不痒,就跟是旁人家的事儿一样。”
季善彼时已经缓过来了。
她放下茶杯,接着沈恒的话道:“裴二爷和令尊令堂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这件事根本不是我与你们家现在那位三小姐之间的事儿,根本不在于我恼不恼她,而是我与令尊令堂之间的事,与前者根本没有关系。他们要继续对她好,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轻易说抹杀就抹杀了,与以真心待我,以我方才说的应有的态度待我,也真的并不冲突。”
“好了,我们夫妇言尽于此,裴二爷若是没有话说了,就恕我们不留多您了。至于四月里我们进京时,您放心,我还是会去拜访令尊令堂的,就像您说的,好歹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我会以晚辈对长辈之礼相待他们的,但仅此而已,还望裴二爷明白。”
沈恒等她说完,便应声站了起来,冲裴钦做了个“请”的手势,“裴二爷,我送您出去吧。”
“啊?”
裴钦有些狼狈的回过神来,越发明白了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结所在和她心里的感受之余,也终于第一次对季善升起了愧疚之情来。
本来他对季善是没有愧疚之心的,当年的事又不是父母和他愿意发生的,他们也被蒙在鼓里,都是那个贱奴的错,他们都是受害者了,就算要愧疚,也不该是他们才是。
尤其在知道季善如今过得还不错,衣食无忧,夫妻和美,相公还前程远大,远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凄惨后,他就更不觉得自己有愧疚的理由了。
可此时此刻,瞧得季善满脸的冷淡和至今都显得单薄瘦削的身形后,裴钦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反省、自责与愧疚了。
这都养了两年多了,她还是这般的面无血色,单薄清瘦,两年多以前得瘦到什么地步,脸色得难看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就因为她如今看起来过得还算好,就能把曾经她受的那些苦难与虐待都抹杀了,就能当作那一切压根儿没发生存在过一般吗?她如今的“好”说到底也只是相对普通百姓人家来说的,其实又拿什么跟他们那样的公侯人家过的日子相比?
而父母和他也是真的一点错都没有,真的能理直气壮的说就算要愧疚,亦不该是他们吗?
明明当年那么小一个孩子,就算再着急,也不该将她交给几个下人护卫一路赶回京城去才是,再得力再忠心的护卫下人,能及得上亲生的父母兄长吗,就该一家人始终在一起的!
等他们终于回了京,哪怕已是几年后,到底是不是自家的女儿、自己的妹妹,也该有所感觉才是。
何况还有胎记这个最明显最有力的证据,怎么就会那么巧,当年瑶儿受的伤哪儿都没留疤,偏就胎记那一块儿伤得最重,留了疤痕,以致胎记破损,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明显就有疑点啊,就算是那个贱奴有意隐瞒,他们也该深入查证才是,结果却愣是让贱奴混了过去,娘跟瑶儿母女至亲,比谁都亲密,也愣是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当然,错不在瑶儿,她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可爹娘和他却的确是有失责的!
偏偏他们还一点该有的诚意都没有,就像妹妹说的,有想做之心但做不到,怪不得他们;可其实做得到,却压根儿没想过要做,直接就做了有利于己方的决定,就真是让人寒心了。
尤其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家人却是知道此番家里一力想接妹妹回去,除了骨肉团圆,还有别的原因……
也就不怪妹妹不肯回去了,换了他,只怕也不肯回去,至少不肯就这样回去的!
裴钦清了清嗓子,再次开了口:“妹妹,我为我之前的轻慢正式向你道歉,也代父母为他们的态度向你道歉。但至少母亲是真的很盼着你能回去,也真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为你做了一些事的……你不愿现在回去就算了,那便等四月里你和妹夫进京时,再回去也是一样的,横竖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两个月了。”
季善只当裴钦还要跟自己车轱辘来车轱辘去的再说一大通,直到说服她、或者说是烦得她只能答应即日随他进京为止。
不想他却忽然给自己道起歉来,还直接让了步。
愣了一下,才咳嗽一声,道:“道歉便不必了,大家毕竟素未谋面,本无感情,令尊令堂与您又高高在上惯了的,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的。至于四月进京登门拜访之事,我方才既答应了,便不会反悔,裴二爷放心便是,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只是去拜访两位长辈的,而非您说的‘回去’,还望您明白。”
裴钦道:“且等届时妹妹妹夫进了京后,又再说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且先告辞了,对了,外面另一辆马车上是母亲和你嫂子为你们准备的年礼,府里公中也准备了一些,你们让人都搬进屋里来吧,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不待季善说话,又抬手道:“我知道你要拒绝,连同上次范妈妈临走前,托人送来的那五百两银票,你也一并想退还给我,对吗?你方才自己都说了,至少敬家父家母是长辈,那‘长者赐,不可辞’,你便只能收下,实在要退,也等你进京时当面退给母亲,毕竟都是母亲准备的,与我可没关系,我可管不着这么多。”
季善呵呵,“裴二爷不是方才还亲口说了车上的年礼尊夫人也有份儿准备吗,怎么着,裴二爷与尊夫人难道不是夫妻一体呢?还是我方才听错了?”
裴钦摆手道:“那我也管不着,你要退回头见了她们本人,再当面亲自退吧。我就先走了,不留下继续碍你的眼了,妹夫也不用送了,留下陪妹妹说说话儿吧。”
说完转身便走。
却只走出了几步,又停住了,转回过身来正色与季善道:“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之前你也好,妹夫也好,我都认定范妈妈一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真见了人才知道,妹夫比我想象的更要优秀出色;你更是比我想象的出挑十倍,说话行事不卑不亢,思想逻辑清晰分明,还自有原则,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你在那样恶劣的坏境下,还能出挑成这样,我真的很惊喜,也、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真的!”
还有之前他在心里说过的她的性子不讨喜的话,这会儿也一律收回,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季善猝不及防被夸奖了,还听起来是如此走心的夸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片刻才道:“我没有裴二爷说的这么好哈,您过奖了。还是让我相公送您出去吧,您既明儿一早就要回京,我们夫妇也不便相送了,就此祝您一路平安吧。”
裴钦勾了勾唇,“我岂止明儿一早回京你们不便相送,我任何时候走,你们都不便相送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觉得我没有自知之明,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说的。上次妹妹你带回去的那个牛肉干猪肉脯,还有那个萝卜干都真挺好吃的,不但母亲喜欢,我们都喜欢,还有吗?一样再给我准备五六十罐儿吧,我住的还是上次范妈妈他们住的君悦客栈,你收拾好后,打发人直接送过去就是了。当然,若你和妹夫愿意亲自送过去,就更好了。走了。”
这次说完是真走了,范妈妈见状,忙屈膝给季善和沈恒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
余下季善看着主仆两个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了,才回过神来,看向沈恒冷哼道:“一样五六十罐儿?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见外呢,以为自己是谁啊!”
沈恒摸着下巴道:“本来就是嫡亲的兄妹,也的确没有见外的必要啊。真奇怪,怎么这会儿觉得他没那么可恶,看他整个儿都顺眼多了,难道是因为他跟善善你长得实在太像了,多相处一会儿后,我就恼不起来了?”
季善吐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这会儿也觉得他顺眼多了,心里没那么气闷了。难道真像你说的,对着一张跟我自己长得很像的脸,只要他不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们都便恼不起来了?还是我骨子里就是个散财童子,非得人家问我要东西,我才高兴呢?不,应该是我不喜欢无功不受禄,欠人家人情,总得有来有往,人家给了我东西,我立马也要还回去,心里才舒坦。”
沈恒笑起来,“主要还是他不胡搅蛮缠,听得进别人的话,有错就改吧?看来侯府的家教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当年的事儿,哎……可能侯府那样的大户人家真的很复杂,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一开始他们又的确弄错了顺序,用错了方法吧。总归等四月进了京后再说吧。”
“嗯。”季善应了,“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现在能这么容易就把人送走,当然就最好了。且去看看都给我们送了些什么年礼,下好了再让焕生跑一趟飘香,他要的东西一样给准备个几十罐儿吧……”
夫妻两个便叫上焕生青梅,去了大门外卸裴钦带来的年礼。
另一边,裴钦与范妈妈已坐上马车,在回客栈的路上了。
范妈妈觑了裴钦好几次脸色,才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二爷,我们明儿一早真要回京去吗?夫人可还等着见小姐,太夫人也下了死命令,让您一定要把小姐带回去呢,我们就这样回去,太夫人肯定要生气的……”
裴钦沉声道:“母亲等着见妹妹还情有可原,因为是真的牵挂,真的盼望,那只要能见到,早迟两个月也没什么区别,想来母亲知道妹妹四月里就会进京,一定会很高兴,很愿意再等两个月的。可祖母盼着妹妹回去,又不是因为牵挂和骨肉亲情,而是别的原因,生气就生气吧。之前我没见过妹妹,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知道她的好就算了,祖母既实在有要求,就当是尽孝了。”
“如今既知道她的好,知道了她想要的只是真心,而非其他,这事儿肯定不能再由得祖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且等我回京后见过了父亲母亲,与父亲好生商量过了,再说吧。最好能在四月妹妹进京之前,把事情解决好,让她到了后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她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指不定她还愿意认双亲和我们。”
“可是……”范妈妈还待再说。
裴钦已径自道:“妈妈不必再说,我心里自有主张。本来这些年妹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虽然妹夫也万里挑一,但终究出身还是太低了,如何能与三妹夫比?她如今住的地方、穿的戴的又是什么,也就占了个干净整洁,府里旁支家的姑娘媳妇子们都比她强,她可生来就是天之骄女,若没有当年的事……算了,不说这些了。好在我今儿确定过了,她不恨瑶儿,瑶儿也对她满心的愧疚,说恨不能立时见到她,恨不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立时捧到她面前,想来姐妹两个见了面,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范妈妈没有说话。
二爷怕是没听说过一句话“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吧,也不想想小姐与三小姐之间是多么的微妙,还真说不好回头二人见了面,会是什么情形呢。
只盼真能如二爷说的,两人能相处得很好吧……
范妈妈正思忖着,又听得裴钦道:“明儿轻舟就别回去了,带两个人留下,好生看看这会宁城里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我给他一张父亲的名帖,回头要是看合适了,就立时买下来,万一四月里妹妹进京后,结果皆大欢喜,就把新买的宅子给了她,以后她和妹夫好住;若实在她还是这般固执,以后万一父亲母亲或是我再来这会宁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省得还要委屈去住客栈,且时间长了,总能说转她的。”
轻舟正是范妈妈的儿子,打十来岁上就开始服侍裴钦左右,如今已是裴钦的左膀右臂。
范妈妈闻言,因忙应道:“还是二爷想得周全,只是这事儿要不要先回去问过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后,再最终定下?横竖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裴钦断然道:“不必问父亲母亲了,估摸着两三千两银子,就够在这城里买个很不错的宅子了,这个主我还是做得的,实在不行,我体己出了这个银子便是。妈妈记得明儿先留三千两的银票给轻舟。”
虽然才只见过一面,暂时还谈不上太深的感情,妹妹也显然不是个轻易肯收他们补偿的主儿,但眼下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实在不能安心。
范妈妈见裴钦已决定了,也就笑着应了“是”,不再多劝。
心里倒是颇有些佩服季善,就见了二爷一面,便让二爷认下了她这个妹妹,还费心替她筹谋打算起来,倒是个有福气的,不过便是她见了小姐,心里都颇欣赏喜欢,也不怪二爷喜欢,那可终究是一奶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妹子!
等沈恒带着焕生青梅把马车里的东西都卸下,再把东西都搬进家里,让焕生正好坐着空车去飘香后,季善才清点起裴二夫人婆媳与阜阳侯府都给他们送了些什么来。
“这是燕窝吧?看品相还很不错呢,是官燕吧?这么大一包,怎么也得上百两……相公,你认识这是什么茶吗?铁观音啊,那回头送给恩师喝吧……竟然还有鲍鱼海参呢?礼盒也都包装得好看,京城到底是京城!”
“这缎子好漂亮,是什么缎子呢?我平日里竟没见过,也没见晨曦穿过,肯定很贵吧……这几匹,好像是缭绫?正好回头都给晨曦添妆……”
“还有笔墨纸砚,相公,这是澄心纸吗?这笔也是成套的,肯定不便宜……”
季善把东西都清点过了,才与沈恒感叹道:“果然不愧是侯府哈,出手就是大方,给咱们这份儿年礼,这么也得好几百两银子了吧?我明儿就都给恩师和晨曦送去。”
沈恒忙道:“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吃穿用吧,好歹也是长辈们的一番心意。”
季善道:“我就算留着自个儿吃穿用,也要吃穿用得完啊,这么多呢。正好我们也要给晨曦添妆,本来就要买的,就当这些是我们买的,回头我们要吃穿用时,再买便是了……你放心,我肯定会买的,自己不买,四月进京时,也得准备给侯府的回礼吧,还不能薄了,怎么也得与这份礼相当才是,之前那五百两我也要还回去的。要是这些都留下了,两处花钱,可就周转不过来了,总不能就将就这些,又给人送回去吧?”
沈恒这才不多说了,“行吧,你看着安排,总归别委屈了自己就成。对了,算着日子,彦长兄他们就这两日应该就要回来了,明儿善善你让青梅把他们的屋子都给开了窗通通风,再给各处擦一下灰尘,先打扫一下吧,等彦长兄他们到了,也就能省事儿了。”
“知道了。”
季善应了,推了他去看书,“这里乱糟糟的,你别在这儿碍着我收拾了。等我收拾完做晚饭正合适。”
沈恒只得依言去了捎间看书。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季善带着青梅做好了晚饭,准备开饭了时,焕生回来了。
季善忙问他,“东西都已送去客栈了?”
焕生点头,“太太放心吧,都送去了,是那位范妈妈亲自收的,还赏了我两个银锞子,裴二爷也让人传了话儿,让我务必好生服侍爷和太太,将来亏待不了我。”
说着摊了手,把范妈妈赏的银锞子给季善看。
季善见那银锞子是梅花形状的,很是精巧漂亮,笑道:“既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了。东西送到了就好,去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哦,对了,明儿等送了你爷去府衙后,你抽空再跑一趟君悦客栈,看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走了。”
万一裴钦睡一觉起来改了主意,又不肯走了,非要磨得她答应一起进京后再走,她可没那个美国时间应付他。
焕生忙应了“是”,见季善已没有旁的吩咐了,才行礼退下了。
翌日果然送了沈恒去府衙后,便去了一趟君悦客栈,问清楚了裴钦主仆一行一早就去了码头乘船后,才回了家禀告季善,“一早就出发了,太太放心吧。”
季善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让焕生去巷口叫了马车,把昨儿裴钦送自家的大部分礼品都搬上车,去了府衙后宅找罗晨曦。
罗晨曦昨儿便知道阜阳侯府的人又来寻季善了,毕竟青梅那么着急的来找沈恒,沈恒不可能不与罗府台说明情况就走,自然罗晨曦也就知道了。
是以一瞧得季善便道:“善善,你今儿不是该没空过来吗?我倒是听说师兄今儿仍按时到了爹跟前儿待命,但又听说爹今儿忙得很,也不敢打发人去问师兄什么情况,正想着等吃了午饭,便打发红绫或是红绡去一趟你那儿呢,没想到你就先来了。”
季善笑道:“事情了了我就过来了呗,快让人去搬东西,多去几个人,东西不少哈。”
罗晨曦便打发红绫红绡安排去了,才开玩笑道:“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做什么,都这么熟的人了,你来就来嘛,还带这么东西呢?下次可记得千万……要带更多啊!”
说得季善忍俊不禁,“你想得美,这种事儿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遇而不可求怎么行,必须得多多益善啊……”
罗晨曦继续开着玩笑,然而也仅限于开玩笑,真瞧得红绫红绡领着人把东西都搬进来时,她却立时改了口,“善善,你还真多多益善啊?捡金子了不成?都给我搬回去,你和师兄自己慢慢儿吃用哈,我和爹本来也不缺。”
季善笑道:“我们留了的,都是昨儿侯府的人送来的,送了一大车,我们就两个人,哪里吃用得完?所以就给恩师和你送了些来,尤其这些绸缎绫罗,我平日里哪用得着穿这么好的料子,且我也穿不完,还不如给你送来,你以后慢慢儿穿呢。”
不待罗晨曦说话,又道:“这茶叶也是,你知道我和你师兄都对茶没什么偏好,再好的茶给我们也是牛嚼牡丹,自然孝敬给恩师最合适。这燕窝和鲍鱼海参也是……哎呀,就许你给我们,不许我们给你啊?那下次你再给我时,我也死活不要了啊。况这些好东西我其实不大会弄,还不如就放在府里,我们来时让厨子弄了,大家一起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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