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御峰了?”
杨柳微微一笑,用随意的语气说着义兄的生死:
“是李鹜杀了他?”
媞娘眉头一皱,因为沈珠曦抓疼了她。但是下一刻,沈珠曦松开了她的手。
沈珠曦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看着杨柳,十指指甲深深陷于掌心。
“……是我杀的。”
“殿下不必为他遮掩。”杨柳笑道,“死在李鹜刀下的人,不多御峰一个。”
沈珠曦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杨柳看着她的表情,脸上的笑渐渐淡去。
“家常一会再说。”胡一手弹了弹手中的烟斗,缓缓道,“现在能动手了吗?”
胡一手带来的地痞流氓几乎挤满整条小巷,从人数上来看,胡一手远占优势。
沈珠曦看着杨柳,说:“……放下武器吧,你赢不了的。”
杨柳像是听见孩童无知的稚语,唇边的微笑浮上一缕轻蔑。
“殿下可知,决定棋盘结果的,是计谋,而不是武力。”
杨柳话音落下,茶铺一家三口被黑衣人从后院推搡了出来。
“唔唔唔——”
三十来岁的男人,二十五六的女人,七八岁的男童,三个惊恐至极的平民嘴里堵着破布,麻绳缚着手脚,大刀横在脖子前,眼含热泪地看着沈珠曦等人。
“殿下,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吧。”杨柳说,“否则,这三个无辜的百姓就要因你送命了。”
沈珠曦愣在原地,下巴上擦破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从下巴一直烧到胸口。
“呼——”
胡一手轻轻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开口了:“李娘子,你知道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吗?”
沈珠曦神‘色’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暂且睡上一会。”
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已经挨了一记手刀。
“……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杨柳看着单手接住失去意识的沈珠曦的人。
胡一手把沈珠曦交给一旁的媞娘,漫不经心地翻转手里的烟斗,抖掉了里面的烟灰。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他抬起眼,冷冷看向站在灯火之中的杨柳,“反正看你轻蔑的态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确实不是大人物,但却是很值钱的货物。”杨柳说,“你把她交给我,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胡一手说:“钱再多,棺材也只能睡一个。”
“士农工商,商为贱。”杨柳说,“你把她交给我,我给你一个县丞之位。”
胡一手摇了摇头,说:“人老了,处理不了政务了。当个甩手掌柜,挺好。”
“……你是油盐不进了?”
“你还年轻,不知道活到我们这岁数,财富和地位都不算什么了。”胡一手神‘色’平静,缓缓道,“老去的人只想在身后留一个好名声。胡某答应过李鹜,要管好西城这一片,你们在西城闹事,就是把胡某的脸面放到地上踩。胡某就是为了日后能在小辈面前抬起头来,也不得不‘插’手管上一管。”
“你想怎么管?”杨柳冷声道,“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三——”
嗖的一声,杨柳的话断在喉咙里。
茶铺掌柜含着破布惨叫起来,一只短小精干的飞镖‘插’在他的胸口上。
鲜红的血迹正慢慢浸透胸口的布衣。
女人和男童都看着男人呜呜哭喊起来。
“人老了,准心不够了。以前这一镖,是能直接‘插’在喉咙上的。”胡一手放下刚刚甩出飞镖的手。
“你——”杨柳怒目看着胡一手。
“胡某一直教导手下人,解救人质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掉人质。”胡一手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他看着‘乱’了方寸的杨柳,从容不迫道,“小姑娘,你搞错了一点——”
他笑着说:“最不想人质死掉的,应该是你才对。”
茶铺里的灯火蒙在胡一手脸上,让那条几乎横穿整张面孔的刀疤在笑容衬托下更加可怖。
“这三人活着,你才能站着和老夫说话。这三人死了,老夫立即取你项上人头。”胡一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小姑娘,你信还是不信?”
“……我是当朝宰相府上蓄养的优伶,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承受傅氏的雷霆之怒?”
胡一手讽刺地笑了笑:“所以做我们这一行的,讲究收尾干净。若你去了九泉之下还能托梦告密,胡某就是死了也心服口服。”
杨柳用尽办法,束手无策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咬牙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协商?”胡一手说,“协商不成,再来打打杀杀又不是不成。”
杨柳压着怒气道:“我先前提了那么多条件,究竟是谁不愿坐下来协商?”
胡一手说:“要和你协商的不是我。”
杨柳愣了愣。
“李娘子,别装晕了,该你上场了。”胡一手说,“协商不是胡某擅长的事。”
沈珠曦蹭地从媞娘怀里站直了身体。
刚刚那一下,只是轻轻打在了她的后颈上。她没有晕过去,只是按照胡一手的耳语,装作晕过去而已。
茶铺掌柜受伤的时候,她忍了又忍,一直说服自己相信胡一手的轻重,相信李鹜的眼光,才没有跳出来破坏胡一手的计划。
“……殿下,你真是让人吃惊。”杨柳面如寒冰,双眼却在冒火,“想必公子见了如今的你,也会吓一大跳。”
“我不想见他,”沈珠曦果断道,“你也不想让他见我。我们的目的相同,为什么不能达成一个彼此都能满意的协议?”
“我要如何相信你?”杨柳冷笑,“谁能相信一个人会舍弃昆山片玉,捡起路边的石头当宝?”
“李鹜才不是石头!即便是石头——石头又如何!”沈珠曦怒声道。
不单杨柳怔住,就连沈珠曦身旁的人也怔住了。
没有人见过她发火。
“玉会破碎,石头却能亘古长存。在我眼中,你所谓的石头,比昆山之玉贵重百倍!”沈珠曦气愤地瞪着杨柳。
杨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露’着惊异。
半晌后,杨柳低声道:“……你真的变了。我可以和你商量,但是殿下是不是需要先清一清场?”
杨柳看着她身边的媞娘等人。
“你的人呢?”胡一手说。
杨柳看了眼身旁的黑衣人,很快,他们就抓着人质退回了后院。
看着垂下的门帘静止后,胡一手挥了挥手,他带来的地痞流氓和媞娘都退到了巷子口。
“你呢”杨柳说。
胡一手看向沈珠曦。
“他不用走。”沈珠曦说。
杨柳不置可否,唇边闪过一抹嘲笑。
“我可以放殿下一条生路,”杨柳说,“但殿下要用先帝的名义起誓,永不出现在公子面前。”
沈珠曦立即说:“我可以用先帝的名义起誓,但我无法保证永不出现在傅玄邈面前。”
杨柳闻言立即变‘色’,沈珠曦在她开口之前,先声夺人道:
“所以你要用傅玄邈的名义起誓,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我遮掩行踪,使傅玄邈追踪不到我和我身边的人。”
杨柳断然道:“你要我背叛公子?这不可能!”
“那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什么?”沈珠曦惊讶道,“是傅玄邈派你来的吗?”
杨柳:“……”
沈珠曦接着说:“你刚刚说,只要胡一手把我交给你,多少钱你都出——”
“是又怎样?”杨柳说。
沈珠曦停顿片刻,用李屁人的脸在心中鼓舞自己。
“你把钱给我,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遵守承诺为我遮掩行踪,我永远不会主动暴‘露’行踪,出现在傅玄邈眼前。”
杨柳呆呆地看着沈珠曦。
“……你为了钱就愿意离开公子?”
“不是为了钱,”她诚实道,“只是有了钱,我能离开得更快一点。”
沈珠曦一语惊人,空气有了短暂的凝滞。
胡一手在心里沉思: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杨柳回过神来,问:“……你要多少?”
“你觉得你家公子值多少?”
杨柳沉默片刻后,用含着怒火的声音说道:
“我家公子自然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不能委屈了。”沈珠曦打着商量,试探道,“五千两白银?”
“殿下是在说笑?”杨柳冷笑。
沈珠曦刚要降低一点开价,杨柳就开口道:“我给你五万黄金,只要你用先帝和白贵妃的名义起誓,有生之年都不再出现在公子面前。”
五千两白银变成五万两黄金!
沈珠曦都快怀疑是黄金贬值了还是优伶变贵了——怎么傅家蓄养的一个优伶,都能一开口就是五万两黄金?
连傅氏蓄养的奴仆都能如此阔绰,傅氏该是何等庞然大物?!
从父皇那时候起,国库吃紧的消息就不绝于耳,傅氏蓄养的家‘妓’却能轻而易举拿出五万黄金——
大燕偌大的土地,千万的百姓,他们缴纳的税收和产出,究竟都进了谁的荷包里?!
沈珠曦连忙道:“那也得你先起誓,否则连你都能查到我的行踪——你家公子找到我,不还是迟早的事情吗?”
“……这么说来,还是送殿下上路省事。”
“你杀得了我吗?”沈珠曦反问,“今日之后,我会将亲笔信托付给天南地北的人,只要我死了,我保证这封信会出现在傅玄邈面前。”
“你——”
“我还保证——”沈珠曦打断她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抓软肋谁不会,母妃还没失宠前,可是有六宫美人前来同她过招,沈珠曦耳濡目染,不说学会七分,四分总是有的。
她的这句话抓到了对方的命脉,杨柳面‘色’阴沉却无话反驳,半晌后,她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也请殿下信守诺言,还公子一个清净,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自然。”
两人互相起了誓,接下来就是卖了傅……咳,交易成交的最后一步——付现了。
“两日后,我会派人将银票送到李府。”
“要白氏银号的银票。”
肥水不流外人田,沈珠曦多加了一个要求。
“……可以。”杨柳已经不想再继续讨价还价下去了,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联军五日后开拔,至少在公子离开白蛉平原之前,我希望殿下好自为之,不要再冒然抛头‘露’面。”
“可以。”沈珠曦也爽快道。
“能叫你的人让开了吗?”杨柳看着一直袖手旁观的胡一手。
胡一手抬了抬下巴,围堵在茶铺门前的地痞流氓们纷纷让路。杨柳一个眼神,黑衣人挟持着茶铺掌柜一家三口退到巷道口,然后猛地一推,其中一人朝地面扔出什么,石灰刺鼻的气味随着尘雾飞散,沈珠曦和身边的媞娘都忍不住捂着鼻子咳了起来。
视野重新恢复清明后,杨柳等人已不见踪影。
“追吗?”胡一手问。
“……不用了。”
沈珠曦蹙眉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能随手拿出五万两黄金的优伶,绝非只是家‘妓’那么简单。
此人要是消失,傅玄邈必定起疑,顺着线索追踪到襄阳县是必然的事情,与其试探傅玄邈有没有能力捉住脱逃的他们,不如试探傅玄邈的手下是否忠心大过私心——
从她擅自出动来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沈珠曦只想维持目前平静的生活,她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
为此,她必须要‘逼’着自己动脑才行。
她不想只被李鹜保护,也想保护李鹜。现在,她算是自己解决了危机吗?
“自己爬起来,别装死——”胡一手走到躺倒在地上的茶铺掌柜身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身体,“胡某的飞镖要真这么厉害,我年轻时就去当行走江湖了,还用得着在小县城里开赌坊?”
“唔唔唔……”茶铺掌柜唔唔道。
胡一手的跟班上前扯掉了茶铺掌柜嘴里的破布,这个可怜的男人哭哭啼啼道:“我倒是想自己起来,可你们谁帮我解下绳子?”
“没用的家伙。”
胡一手说着,亲自蹲到茶铺掌柜面前,手里的烟斗在一旁的石头上磕了磕,用烟斗下弹出的刀片割开了这一家三口身上的麻绳。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茶铺掌柜哭道,“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我和她无冤无仇,怎么这种事就偏偏落在我身上。我要是死了,我可怜的娘子和孩子要——”
“流了血就省省口水吧,你废话这么多,我死了你都死不了。”胡一手冷声道。
茶铺掌柜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伤势。
他身上的伤如胡一手预料的那般,并未伤及要害,甚至因为时间的流逝,伤口已经完全止血。不光茶铺掌柜一家松了气,沈珠曦也放下了吊在喉咙口的心。
在沈珠曦许诺了等于茶铺两年营收的天价医‘药’费后,茶铺掌柜转哭为笑,心满意足地带着老婆孩子去夜市吃宵夜了。
沈珠曦欲言又止地看着胡一手。
胡一手没有看她,似乎对她的纠结毫无察觉。他把烟斗揣进袖口,说:“胡某年纪大了,耳朵不太清楚,记‘性’也不太好。这才过多久?你们说的那些话,胡某便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他说,“你们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沈珠曦很快反应过来,感激地笑道:“没说什么要事。”
“那就好。”胡一手说,“我已派人去追李鹜,想必不久……”
胡一手的话没说完,巷子外就响起了李鹜心急火燎的声音。
“沈珠曦!”
李鹜冲进巷道,身后跟着刚刚离去的李鹍三人。四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焦急,尤其是李鹜,当他看见人群里安然无恙的沈珠曦时,胸口明显呼出了一口气。
沈珠曦看见他的脸,激动的同时,一股归港的安心油然而生。
紧接着,后怕引发的火气从她胸口窜了起来。
“李鹜!”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
后者见势不对,给敌人准备的汹汹气势迅速缩水。
朝廷派来的联军统帅就是傅玄邈,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以瞒着自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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