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受什么?”
“我就是难受……”沈珠曦说不出个所以然,孩子气地蹬了蹬腿。
李鹜深深地看着她,星芒在他眼中闪烁。
“……呆瓜。”他说:“你多少岁了?”
“十六……”
“我不知道我多少岁了,不是二十一就是二十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碧色的东西,在她面前展开手掌。
沈珠曦惊讶地眨了眨泪光朦胧的眼睛:“这是……”
“这是我一直就有的东西。”李鹜说:“那个书生告诉我,这是玦,只有人们表示恩断义绝的时候,才会送这种玉。也许这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想告诉我的话,不要回去找他们。”
李鹜手心里的玦,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玉上云纹缭绕,色泽光润,显然被主人时常摩挲。
如果这块玉真是李鹜生来携带之物,他的出身必然不凡。
然而,再不凡又能如何?就像那个书生说的一样,这是一块玦,只有表断绝之意时,玦才会作为赠物送出。
沈珠曦不愿看他消沉,安慰道:“说不一定,这其实是一对珏呢?”
“珏是什么?”李鹜朝她看来。
“就是一对有缺口的半环形玉。”沈珠曦说。
李鹜望着手中的玦,自嘲一笑:“……可我只有一块。”
“说不定是你小时候弄丢了,说不定是……”沈珠曦绞尽脑汁地安慰道。
“不必安慰我。”李鹜打断她的话,说:“我本来就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他们遗弃我,是他们的损失。”
沈珠曦原本还在为他伤心,此刻不禁破涕为笑。
这就是李鹜,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也不会同情自己。
“我……”沈珠曦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我被人叫做天煞孤星,你会害怕吗?”
“谁这么叫你?”
沈珠曦想起了宫人间的流言,还有兄弟姐妹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
“……很多人。”
“他们在放屁。”李鹜毫不犹豫道:“你要是天煞孤星,怎么还没把他们克死?”
沈珠曦又开始笑,刚刚升起的悲伤烟消云散。
“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和我走得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沈珠曦喃喃道。
“说说看。”
“我七岁时,和一个宫女姐姐交好。”
“你七岁就入宫了?”
沈珠曦慌忙点了点头,怕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紧接着说道:
“没过两年,她就因为偷母……贵妃的簪子,被活活打死了。但是临死前,她也不承认东西是她偷的,我也相信,不是她偷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鹜说:“人是贵妃打死的,你只是个七岁的小宫女,这事怎么能赖在你身上?”
“还有我十岁的时候,贵妃触怒龙颜,被剥夺了封号幽禁,这一禁就是六年……”
“贵妃被幽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越国公主的人吗?”
“我……越国公主住在贵妃宫里,我自然也住在贵妃宫里,贵妃也算我的半个主子。”沈珠曦说:“贵妃被幽禁后,宫里所有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内侍对我多有照顾,但不久以后,他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被一个好男色的老太监要了去,没过多久就被折磨死了……”
“还有呢?”
“还有十三岁时,我交了一个朋友,她是一个郡主……”
“郡主和你这个宫女交朋友?”
“她……她可能是见我可怜,心血来潮吧。”沈珠曦说:“有一次,她说带我出宫玩,我没忍住诱惑,答应了她。我们出宫后,却遭到了匪徒绑架,虽然我们最后被救出来了,但京中却起了流言,说她……清白已失。一年后,她就远嫁了,去了山高地远的云南,嫁了一个没听说过的人。”
沈珠曦更咽道:“都是我害的……”
一个响栗敲在她头顶,沈珠曦哎哟一声,逼回了鼻尖的酸涩。
“说你是呆瓜,你还真呆啊!”李鹜不屑道:“这些事,跟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你自己老往自己脸上贴金?还天煞孤星呢!你要是天煞孤星,我就是太白金星。你来克我试试看——”
“你不能乱说!”沈珠曦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
天地一下寂静下来,李鹜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的鼻息,撞在她的手心,唤起一阵酥痒,沈珠曦猛地收回手,脸上温度骤然升高。
树上静了好一会,只有风声吹拂树冠,涛声阵阵。
李鹜说:“我不怕你克。”
“啊?”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沈珠曦疑惑朝他看去。
李鹜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广袤无边的夜色,说:“我的命也硬,我不怕你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沈珠曦心里掀起浪花。
李鹜说:“回去吧。”
“……好。”
两人回到家,宾客已经尽数离去,李鹊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缕酒香残留在空气中。
沈珠曦回了卧室,李鹜过了一会,抱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走了进来。
他在她面前打开了木匣,沈珠曦惊讶看到里面装着几排垒起来的银锭子,最上面一层,放着她的一对耳饰。
“这是我给你添的嫁妆,你好好收着,不要乱用。”李鹜把木匣放到她手里。
沈珠曦呆呆地看着他,她从来没听说过丈夫帮着添嫁妆的道理。
“你哪儿来的银子?”她脱口而出。
“做生意挣的。”李鹜顿了顿,说:“干净的。”
“……你不怕我拿着你的银子跑了吗?”
“你跑啊,老子巴不得你跑。”李鹜说:“你要是跑了,老子才有理由捉你回来打断你的腿。”
见沈珠曦露出害怕神情,李鹜扯了扯嘴角。
“你又信,说什么你都信,真是个呆瓜。除了床上,老子不打女人。”
沈珠曦小声说:“你可以让李鹍或李鹊帮你打。”
“你真了解我。”李鹜忽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别自己吓自己了,累了一天,快睡吧。”
陌生的感受让沈珠曦呆立原地,直到头顶的大手离开了也没反应过来。
一开始,她觉得李鹜是个大恶人,后来,她觉得他也没那么坏,现在,她觉得,李鹜比她想得更好。
洗漱完毕后,沈珠曦躺上柔软安稳的新床,心里想着:她以后,也要对李鹜好一点。
这念头刚升起还没多久,换上了中衣的李鹜大大咧咧撩开竹帘走进,一屁股挤开了睡在中间的沈珠曦,无视她目瞪口呆的表情,顺势躺了下去。
“你……你来做什么?!”沈珠曦缩在角落,结结巴巴道。
“睡觉啊,你不睡觉吗?”李鹜理直气壮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睡觉就再过去一点。”
“这是我的床!”
“老子付的钱。”
“我们说好了,成亲后你不能占我便宜!”沈珠曦气红了脸。
“谁占你便宜了?”李鹜说:“我碰你一根手指头了吗?倒是你,别趁我睡着了,反过来占我便宜。”
“你——”
沈珠曦气得不行,既不想下床让李鹜霸占她的床,也不想就这么让他如愿,她夺过他身上的被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这是我的被子!”
李鹜扑通一声从床上滚落,抬起头来,沈珠曦已经把被子裹成一个蚕蛹,背对着他躺下了。
李鹜嘴角带着微笑,重新爬上床,躺在了床畔。
“等我睡着了,你可别非礼我。”
“你做梦去吧!我宁死都不会非礼你!”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年轻英俊又多金……”
“呸,你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我基友的新书,喜欢现言的可以看看(我基友太够意思了,这本全程追更)
《才不要当替身》作者:银八
沈书虞和于志晨在一起一年,渐渐发现一个秘密。
她收到的礼物,去的餐厅,看的话剧,都是完美复制另外一个女人。
有一天,那个照片里女人出现在了沈书虞的面前。
沈书虞先发制人:“狗男人送给你,我退出。顺便,替身费用结算一下。”
她本以为对面是个俗套恶女配,不料女人微微一笑:
“你挺有attitude,那我也就friendly一点,我们可以做个friends,毕竟我们都love过同一个man。”
等着被二女争抢的于志晨:“?”
分手后,沈书虞放飞自我,和小狼狗邓泽元玩飞起。
不料,于志晨却纠缠不休,追上门:“书书,你才是我的真爱!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所以,你能不能以沈氏集团千金的身份帮我引荐一下?”
沈书虞拿起身旁的平底锅,正要给他一锤。
身后少年走出,一脚踢在于志晨胸前,凌厉的双眸带着警告:“滚远点。”
29、第29章
身边多了个人,沈珠曦一开始睡不安稳,可是李鹜一点没觉得别扭,不一会就响起了他平稳的呼吸声。
沈珠曦听着他的呼吸声,比自己想象得更快睡了过去。
踏实无梦。
第二日,沈珠曦睁开眼,李鹜已不在床上。她穿好衣服,趁着李鹜不在,踩上椅子,把随身携带已久的凤牌藏在了房梁上。
她刚跳下椅子,李鹜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沈珠曦洗漱好后,坐到桌前,看着李鹜解开荷叶包,拿了最鼓囊囊的一个肉包子递给她。
一口下去,汁水四溢,羊肉和茴香交织在一起的香气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
“这又是哪家的包子?”沈珠曦问。
“不是买的。是老王头昨天杀了羊,今早就带了包子特意送来门口。”
“他为什么送你包子?”
“他之前家里遇贼,被偷了东西,是我帮他找回来的。”
沈珠曦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包子。
“一会我要去永田县一趟,大概晌午才能回来。”李鹜三下两下解决了第一个包子,接着拿起第二个。“午食是我们四个人吃,买菜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家里的盐巴也快没了,记得买些回来。”
沈珠曦点了点头,他不放心,又说:“我让李鹍留下陪你。”
“不用了,你带他一起去吧,他力气大,能帮你。”沈珠曦虽然不知道李鹍能帮他什么,但她直觉李鹜做的不是正当营生,有李鹍在身边,应会安全许多。至于她,只要不去僻静地方就好了,大白天的,那些乞丐想来也不敢太过放肆。
李鹜沉默片刻,说:“你不用担心那些乞丐,他们已不在鱼头镇了。”
沈珠曦一愣:“他们去哪儿了?”
李鹜没回答她的问题,第二个包子也很快消失在他手里。
“早去早回,别在外边晃悠。”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用过朝食后,李鹊和李鹍来到院子外,李鹜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跑,才不放心地往外走去。
沈珠曦送到门口,李鹊一大早就活力十足,不断向她挥手,声音响亮十足:“嫂子好,嫂子再见!”
李鹍看着李鹊嘿嘿傻笑,他学着他的样子,也向沈珠曦挥了挥手,喊道:“猪猪,再见!”
话音未落,他就被李鹜一脚踢了屁股。
“喊嫂子。”李鹜臭着脸说。
李鹍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说:“嫂子。”
沈珠曦被他们弄了个大红脸,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她对上李鹜似在等待什么的视线,犹豫片刻,说:
“……早些回来。”
李鹜咧嘴一笑:“好。”
李鹜离开后,沈珠曦回屋收拾了一番。第一次担负任务出门,她满腔热情,再三检查了门锁和门窗,才关上了院子门。
从李家到镇上集市的路,她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偶尔遇到横跨路中的马屎牛屎,也能面不改色地绕行或跨过。
不远处的农舍升起炊烟,不知谁家在蒸馒头,一股清香飘散在空气里。
田坎两边都有弯腰工作的农人,他们看见沈珠曦,不管沈珠曦认不认识他们,都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
“李娘子,去镇上赶集吗?”
“李娘子,昨天的酒菜太好吃了!”
“李娘子……”
沈珠曦受宠若惊,不断用笑脸回应。
在她的印象里,农民就是攻破皇城的那群人,他们蛮横凶狠,大字不识,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忠君爱国,他们就像野兽一样残忍嗜血,可是她现在看见的这些农民,他们勤劳,朴实,温和,就像地里温顺的老牛,和她想象里的农民截然不同。
事到如今,沈珠曦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自出宫以来,她已经发现自己存在颇多偏见,她曾经的许多认知,都是错的。
也许这就是先贤反复强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
沈珠曦来到集市,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来往行人都有旺盛蓬勃的生命力,让沈珠曦想起地里的野草,它们不开美丽的花,但是比起生命力,却不输任何植物。
沈珠曦顺着街道往前走去,怀着和前几次截然不同的心情,好奇地东张西望,记下经过的每一个店铺和景物特征。
路过点心铺时,她买了李鹍最爱吃的芋子饼,又在点心铺老板的推荐下,捎带了两张花香浓郁的玫瑰饼。
付了铜板后,她转过身,差点撞上肉铺送货的牛车。
三个瞪着眼睛的猪头和她面面相觑。
沈珠曦后退一步,以免牛车擦到自己。坐在车上的大娘见状,朝她笑了起来:“娘子现在不怕猪头了?”
她这才认出大娘正是她第一次来集市时遇见的肉铺老板娘。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怕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看得多了,自然不怕了。”老板娘笑着说:“我第一次杀猪时,也吓得睡不着觉哩。”
一旁吃茶的中年男子闻言笑道:“潘大娘,你也有吓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啊?”
“去你的!”潘大娘笑骂道:“敢拿老娘开玩笑,小心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茶肆里一阵笑声。
牛车缓缓走了,沈珠曦也向着下一家走去。
集市上什么都有,沈珠曦在一个卖澡豆的地摊前停下了脚步。
一碗碗的澡豆琳琅满目,每个碗前面都用鲜红的颜色画着沈珠曦看不懂的标志,卖澡豆的妇人见沈珠曦驻足,立即热情道:“娘子要买什么样的澡豆?”
“你有什么澡豆?”沈珠曦说。
“这是桃花澡豆,这是荜豆澡豆,这是……”妇人一口气介绍了七八种澡豆,沈珠曦闻了闻碗里的味道,又用手指拈了拈,最后选了一种脸上用的澡豆,问:“这个多少钱?”
妇人眼珠子一转,说:“二两银子一碗。”
沈珠曦也算小小了解鱼头县的物价了,闻言眉头一皱:“这么贵?”
“不贵!”妇人表情夸张:“小娘子眼光好,选的是最好的澡豆,这东西嘛,自然是越好越贵。我也有便宜的,你看这个皂荚澡豆,只要十五文一碗,可是姑娘你肯定看不上眼。”
“真的吗?我看得上。”沈珠曦说:“给我来三碗这个。”
妇人表情一僵:“可这是洗衣服用的,小姑娘你脸这么嫩,要是用皂荚澡豆上脸,你这嫩呼呼的小脸可就毁了——”
“为什么会毁?”
“当然是因为皂荚伤肤……”
“伤肤的澡豆你也敢卖?”沈珠曦说:“县令知道你卖这样的澡豆吗?”
“县令……这……也不是伤肤,只是……”妇人结结巴巴地说:“只是其他澡豆美容的效果更好,就比如这玫瑰澡豆,我跟你说,一日用两次,保管你的脸白白净净,摸上去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那你怎么不用呢?”沈珠曦问。
“我……我在用啊。”妇人说。
“那你的脸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剥了壳的鸡蛋?”沈珠曦狐疑地看着她满脸褐斑的脸。
“我这是一种说法……不是说你真的会变成剥了壳的鸡蛋,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
“你一会说你的澡豆会伤肤,一会又说它们能美容,但你每次说了什么,最后又会自己否定——它既不伤肤,也不能美容。”沈珠曦生气道:“这种什么用也没有的澡豆,你竟然想卖我二两银子?”
“这怎么能说什么用都没有呢?至少它们有清洁作用啊!”
“只有清洁作用的澡豆和这皂荚澡豆有什么区别?”
“你这小娘子,我真是怕了你了——你要的澡豆,我就算你一两银子好了!”妇人挥手道。
“功效都一样,为什么价钱不一样?”
“五百文!”
“我要告诉所有人,你的澡豆明明只有一个功效,价钱却完全不一样……”
“三十文!不能再少了!”
“你先前骗了我,还要再送我一碗皂荚澡豆。”
“……行!”妇人咬了咬牙,蹲下身给她装澡豆:“小姑娘,下次砍价直接砍,别走这么多过场。”
“我什么时候砍价了?”沈珠曦一脸茫然:“我只是在和你讲道理,你骗人是不对的。”
沈珠曦拿着澡豆,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那里进城卖菜的农民大声吆喝,沈珠曦看得花了眼,那些菜个个都绿油油的,她一个都叫不出名字。
沈珠曦停在一个摊位前,说:“大葱多少钱?”
老农抬头看了她一眼:“姑娘,这是蒜苗。”
“……我问的就是蒜苗。”沈珠曦涨红了脸。
买了蒜苗,沈珠曦又在邻近的肉铺那里买了一块肉,这些住在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李鹜的媳妇,一边向她笑着问好,一边报出平易近人的价钱。
借着买菜的名头,沈珠曦在菜场不断问“这是什么”,不知不觉,两手提的菜肉就多得再也提不下了。
她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菜场。
回家后,她把买来的蔬菜和肉都放进了厨房里,她怕蔬菜等不及李鹜回家就蔫掉,还特意找了个陶土罐子装上水,把蒜苗等蔬菜插了进去,远远看去,郁郁葱葱,还别有一番滋味。
做完这些,她又绕到后院,把干了的衣服给收了下来。
之后,她闲着无事,还把院子里的桂花树浇了浇。
沈珠曦蹲在树干前,碎碎念道:“你几岁了啊,怎么还这么小……我以前见过一棵你的兄弟,它有三个你那么大呢……”
浇完桂花树,沈珠曦回到卧室里看了会新买的诗集。
诗集里的诗都是她看过的老东西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日头不知不觉就升上去了,在沈珠曦感到有些腹饿的时候,篱笆外响起了李鹜和李鹊的交谈声。
沈珠曦跳了起来,抓起堂屋里新买的鸡毛掸子迎了出去。
30、第30章
“金州知府在府里大宴特使,看样子……”
李鹜听着李鹊的话,面色凝重,手还没碰到篱笆门,门就先一步从里打开了。
一根鸡毛掸子拍上了他的头脸,鸡毛刷过鼻眼,又痒又戳人。
“你做什么?!”李鹜跳了起来。
沈珠曦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我帮你拍灰……”
“拍灰是这样拍的吗?”李鹜夺过她的鸡毛掸子。
“……那要怎么拍?”
“这样……”李鹜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两下,忽然把鸡毛掸子扔给身后的李鹊。“鸡毛掸子就不是拍人的!”
“可是,杂货铺的老板分明说鸡毛掸子可以拍人从室外带回来的灰,也可以拍家具上积累的灰……我特意买了两把呢!”沈珠曦说。
“老子又没出去挖炭,哪来那么多灰拍?”李鹜拧着眉说:“让你买的东西都买了吗?”
“买了!”沈珠曦高高兴兴地说。
她把李鹜引到屋里,向他展示她这半天的成果。
“我买了蒜苗,猪肉,芋子饼……澡豆,手帕,鸡毛掸子。”
“盐呢?”
“……”
李鹜叹了口气。
李鹊立即道:“大哥,我正打算去镇上买些下酒的凉菜回来,盐我来带——二哥,跟我一起去。”
李鹍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冲:“我才不去,芋子饼,在哪儿啊我的芋子饼?”
“你陪我去镇上,我给你买双倍馅儿的芋子饼。”
李鹊话音未落,李鹍已经转身冲了回来。
“你要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你什么时候都不算话……”
“那你还信我?”
“我是二哥,我必须信你……”
两兄弟的说话声渐渐远了。
沈珠曦正懊恼自己为什么忘了买盐,李鹜环视明亮整洁的堂屋,伸手在光可鉴人的方桌上抹了一把。
“你打扫了屋子?”
沈珠曦又高兴起来:“还不错吧?”
李鹜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我不会白吃白住你的,在我找到挣钱的法子前,我会负责家里的打扫。”沈珠曦脸色微红,小声道:“虽然我现在还不太会洗衣做饭,但我学得快,我……”
李鹜打断她的话:“白吃白住也行。”
“什么?”沈珠曦下意识反问。
“既然活在乱世,就别那么刚直。”李鹜说:“更何况,我让你白吃白住,你不愿意,是不是看不起我?”
沈珠曦呆了:“我没有看不起你!”
“你就是看不起我。”李鹜说。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沈珠曦快哭了。
“你既然嫁了我,供你吃喝就是我理所应当的事,你反过来要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
“那家里的活谁来做呢?”
“总有人做。”李鹜说:“老子娶你回来,不是让你受苦的。”
沈珠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鹜已经踏出堂屋,往厨房走了。
她追了过去,看见李鹜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她插在陶土罐子里的菜。
“……这是什么?”
“我买的菜啊!”沈珠曦理直气壮道:“我用装了水的瓶子插上,你看,现在还和我刚买时没差呢!”
“……你不这么做也没差。”
“不可能!”沈珠曦底气十足地一口否定:“没有哪种花草离得了水,这菜也是花草的一种,道理都一样,我插花……我帮越国公主插花时,再漂亮的花要是离了水,一会时间也会变得颜色黯淡。”
“黯淡了又怎么样呢?”李鹜问。
“黯淡了就不好看啊!”
“再好看的菜,下了锅不都一样?”
“……”
沈珠曦震惊了,他说的好有道理。
李鹜再次叹了口气,把罐子里的蔬菜都拿了出来。
她听着他不断的叹气,心里升起浓浓的挫折感。沈珠曦犹豫半晌,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李鹜既没安慰她,也没否定她,他蹲在灶台前,往洞里扔着劈好的柴火。
“你觉得自己笨吗?”
沈珠曦迟疑了片刻。
她自然不觉得自己笨,她学东西很快,她写得一手好字,琴棋书画都略通皮毛,尤擅琴瑟,虽然她不喜欢这些,但贵女需要学的东西她都会。她识字早,读书多,往年还未失宠时,藏书阁的大门向她随时敞开,里面的各种孤品珍本她都有所涉猎。
她慎重地答道:“我觉得不笨。”
“那不就得了?难道你为了证明自己不笨,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做?”
李鹜拿起一旁长长的铁钩子,往炉子里接连捅去。
火星飞散,映照着他俊朗的侧脸。他漫不经心道:“我最烦为了什么人或事证明自己——我就是我,不需要证明,更不需要向谁证明。你不会洗衣做饭,这不代表你笨。你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能做的不止是洗衣做饭。”
沈珠曦心里先是一喜,接着立马一沉。
她的琴技不错,但她总不能出去卖艺吧?用文字挣钱也就罢了,用丝竹之声谋利,她作为一名未出阁女子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李鹜生好了火,站起来道:“在外忙活了半天,这肩有点僵。”
沈珠曦中断思绪,跟着站了起来,关切道:“要不要找唐大夫拿点膏药贴贴?”
“不用,捶捶就好了。”李鹜说。
“哦。”沈珠曦又去想她的谋生之道了。
“你脖子上长的是呆瓜吗?”李鹜不高兴地说:“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不会来帮我捶捶?”
“这……”沈珠曦的脸腾地红了:“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这儿除了你我就没有别人,即使有人来了,咱们是夫妻,妻子帮丈夫捶捶肩膀怎么了?”李鹜说:“你连给我捶肩这肩这件小事都不愿做,还想出去自食其力?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说什么不想白吃白喝,都是假的,骗人的,专骗老子一个……”
“你蹲下来点。”
沈珠曦话音未落,骂骂咧咧的李鹜立即蹲了下来。
“背也捶捶。”他说。
沈珠曦回头看了眼篱笆的方向,确定没人看见后,轻轻锤着李鹜的肩膀和后背。
她第一次给人捶背,生怕力度过重,握成拳头的右手轻轻敲着。
“你在给我挠痒痒呢?用点劲儿。”
“再重点。”
“再重点!”
“你要捶死我啊!”
沈珠曦弱弱道:“不是你让我重点么……”
“我是让你往老子后颈重捶了吗?”李鹜说:“我看你是想把老子一拳送走。”
沈珠曦天真道:“送去哪儿啊?”
“送去阴曹地府。”李鹜说。
她这才听出他在损她。
沈珠曦对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地做着口型:
“恶霸,地痞,臭流氓……”
李鹜一无所知,仍沉浸在自身的感受里:
“下去一点,左边一点,诶,对……”
虽说他已经屈膝蹲了不少,但沈珠曦捶他的肩膀还是有些吃力,捶了一会,她手都捶累了,李鹜还不叫停。
沈珠曦问:“你蹲着累不累啊?要不……”
“不累,你捶吧。”李鹜说。
沈珠曦:“……”
她现在真想一拳把他送走了。
李鹜一边享受她的服务,一边拨拉着她买回来的菜:“你买这么多菜是想吃几天?”
“一天三顿,很快就没了。”
“就算一天三顿,一顿又能吃几个菜?”
沈珠曦试探道:“六七个菜?”
李鹜没好气道:“县老爷一顿都吃不了这么多菜,你以前到底是当宫女的还是当公主的?”
“当然是宫女……”沈珠曦干笑道:“县老爷一人吃不了这么多,可是我们人多啊,有李鹍和李鹊一起吃,六七个菜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就是上天派来折腾老子的……”李鹜嘴上不饶人,手上却开始清洗猪肉:“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沈珠曦已经想好了答案,她兴冲冲地答道:
“蒜苗炒肉!水晶脍!醋笋!灌蜜藕……”
沈珠曦还没把她设想的菜单说完,李鹜已经打断了她。
“除了第一个,我都不会。”
沈珠曦忙说:“很简单的!我知道做法,我告诉你,那水晶脍就是……”
“既然简单,你自己来。”李鹜说。
“你——”沈珠曦气得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说好的娶她不是让她来受苦的呢?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让她自己来了!
男人果然都是不可信的大骗子!
沈珠曦鼓着腮帮子瞪他,因为吃不到的水晶脍而满腹委屈,李鹜却咧嘴笑了起来。
“不错,还知道打人了。”他说:“说吧,水晶脍怎么做?”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沈珠曦负责动嘴指导,李鹜负责动手又动嘴。
就例如:
“这水晶脍啊,名字复杂,但是做法简单。其实就是猪皮脍。你先把猪皮洗净去脂,往锅里加水,再放葱椒陈皮烧开……”
“你去把你的枇杷拿几颗过来。”
“拿枇杷干什么?”
“剥皮下锅啊。”
“陈皮不是枇杷皮!”
“你现在让我去哪儿给你找陈皮?都是果子皮,都有清香,橘皮可以枇杷皮为什么不行?你是不是看不起枇杷皮?”
再例如:
“水开后,猪皮下锅,文火熬煮,待皮软后取出切成细丝,再放回锅里煮稠……”
“宫里还有这种吃法?你这是吃猪皮还是煮胶水?”
又例如:
“用细密的棉布过滤猪皮……”
“哪还有猪皮,都是胶水。”
“过滤之后,猪皮冷却就变成脍了,再用香醋来浇着吃,肥而不腻,香而不闷,是一道朴实的家常菜……”
“这还叫朴实的家常菜?你在宫里过的日子还真是朴实。”
李鹜骂归骂,手上的动作一直不停。
沈珠曦想到自己中午有水晶脍吃,也不在乎他骂不骂——骂就骂吧,反正她不会少一块肉,等到了中午,还能多吃一块肉呢!
“你的肩还难过吗?要不我再帮你捶捶,顺便讲讲这醋笋的做法……”
31、第31章
水晶脍很好吃,比她在宫里吃到的还要好吃。
枇杷皮代替陈皮的做法,虽离奇但管用,做出的水晶脍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枇杷清香。
用过午食后,李鹊主动揽下洗碗打扫的任务,和李鹍一起把堂屋和厨房打扫干净了才离开。沈珠曦跟着李鹊蹿,继续语言指导,安排他什么地方用什么澡豆,什么地方用哪张手巾。惹得李鹍看着她嘟囔:
“乖乖隆地咚,讲究猪猪。”
沈珠曦送走李鹊两兄弟后,李鹜已经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了,沈珠曦看得生气,拿了自己的诗集,搬了一张椅子,到桂花树下读诗去了。
沐浴着桂花树的阴影,沈珠曦不由期待金秋十月的时候,这一树桂花的诗意景象。
看了一会书,沈珠曦渐渐打起了瞌睡,想起里屋那个睡的舒坦的人,沈珠曦渐渐不忿:凭什么他霸占了她的床,她还只能忍让不可?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扔下诗集走向里屋。
李鹜早已在床上睡成了个大字,长手长腿要摆多宽摆多宽,压根没给她留一寸余地,沈珠曦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走上前去就把人往里面推。
“这床有一半是我的!”她说:“你进去!”
李鹜睡的迷迷糊糊,被她推搡着翻了个身,让出半个人的空地。
“……李鹜?李鹜?”沈珠曦试探地叫道。
李鹜没反应。
这就不能怪她了。
沈珠曦恶向胆边生,趁他睡着了意识不清,连推带踹地把他赶往墙壁。一开始她只是想让他更过去一点,但是后来就慢慢变了味,李鹜让她哭了许多次,还总是叫她呆瓜,她不免公报私仇,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
李鹜仍闭着眼睛,眉头却蹙了起来。他抓住沈珠曦推向他肩膀的手,反向一拉,沈珠曦措手不及摔上了床。
她还没来及反抗,大红的被子已经盖了上来。
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沈珠曦已经被裹成了一个蚕蛹。
“别折腾了,睡吧。”他闭着眼,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沈珠曦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摆脱,可锦被牢牢实实裹在她身上,她左右摆了摆头,那只大手像狗皮膏药一样稳稳粘在她眼皮上。
“把手拿开!”她气急。
李鹜不说话,温热的黑暗里传来的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你睡了?”
“李鹜?”
“李鹜!李鹜!”
沈珠曦气急败坏,李鹜稳如泰山。
她挣扎了一通,体力耗尽,眼皮上热乎乎的感觉催着她速速入睡,和意志无关,她的眼皮越眨越慢。
沈珠曦和困意做斗争的时候,李鹜悄悄睁开了眼。
他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睡在身旁的沈珠曦。
他的手,遮住她的眼皮,就像一株饱满的麦穗落在了雪地上。她不愉快的嘴唇慢慢恢复了放松的弧度,不涂脂粉,却天生玫瑰颜色。
他的视线描绘着她的唇瓣,猜想一口咬上是否也会如玫瑰甜美。
世人皆爱用花来形容女子,不是芙蓉就是牡丹,在李鹜看来,她也是花,却不是那样的柔弱之花。她是垂丝海棠,迎风飘摇,袅袅娜娜,狂风暴雨来袭时,却又屹立不倒。
李鹜忽然说:“下午我还要去一趟邻县,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要是先饿了,厨房里还有芋子饼。”
“芋子饼不是被李鹍中午吃完了吗?”
李鹜翻身过来,吐出的气息正好洒在她的鼻尖。
“我给你藏了一个。”他轻声说。
沈珠曦感觉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李鹜说完就没再开口了,沈珠曦不一会也陷入了梦乡。再醒来时,李鹜已不在屋子里。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堂屋。看见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有一行树枝画下的字。
“走了,等我回来。”
这短短几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但写是写对了的。沈珠曦透过这行生疏但认真的字,仿佛看到了李鹜蹲在桂花树下,一边书写一边陷入苦思的样子。.
她拿出诗集,在树下看了一会,篱笆门外忽然响起了小心翼翼的声音。
“李兄弟在家吗?”
李鹜不在,突遭访客,沈珠曦不知来的人是谁,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她放下书后走到门边,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先问:“你是……”
“我是住在隔壁的周嫂!”听到沈珠曦的声音,外边的女人声音反而自然放松了,她话语带笑,温和道:“我是来给李兄弟还钱的。”
沈珠曦这才开了门,门外只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她一见沈珠曦,脸上就露出了试探的笑,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但上下都是整整洁洁的,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博得了沈珠曦的好感,她把只开了一半的门完全敞开了。
“可是李鹜不在家……”
“不在家也不妨事,我把这钱还给你也是一样的。“周嫂腼腆地笑了笑:”之前家里周转不开,李兄弟借了我十两银子,本来说好两个月就还,但是因为一些事情,还是拖了大半年,真是对不住了。”
她面露歉意,不由分说地把手里握的几粒碎银,连带着一串铜板,塞进了沈珠曦手里。
沈珠曦还没拿稳银子,她就把另一只手上提的一篮鸡蛋也送了过来。
“李兄弟没收我利息,但我这心里实在过不去,你们小两口把这篮鸡蛋拿去补身体吧。”
“这太不好意思了……”沈珠曦忙把篮子往回推:“李鹜不收你利息,我也不能收。”
周嫂又把篮子推了回来,一脸恳求:“你收下吧,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下,嫂子再也不好意思上你家来了。”
沈珠曦看她态度坚决,这才收下了篮子。她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周嫂笑道:
“我这还了钱,心里也放下了一桩心事。李娘子可能不知道,你大婚的日子,我还来喝过你的喜酒呢。你们李鹜啊,可是把镇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过来了。他对你很是看重呢。”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成亲那日我没准备好,让大家看笑话了。”
“这没什么,我嫁人那日,哭得比你还惨呢!”周嫂摆了摆手。
几句话聊下来,沈珠曦觉得周嫂此人很好说话,她本打算请周嫂进来坐坐,没想到周嫂先邀请她去隔壁喝汤。
“我熬了大麦汤,补中下气的,对脾胃有大好处。李娘子家里没人,我也一样,不如到嫂子家坐坐,我们坐着喝碗热汤,一起打发时间。”
沈珠曦正嫌一人呆着无聊,礼貌性质地推脱了两次后,在周嫂子第三次相劝的时候,终于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那我就打扰嫂子了……”
沈珠曦在桂花树下留下“我去周嫂子家玩了”的字样后,跟着周嫂出了门。周嫂笑眯眯地把她拉到了隔壁——说是隔壁,实际和李家院子隔得不近,沈珠曦数着路上的牛屎,在为第四坨牛屎让路后,周嫂子扬声道:“到了!”
一间比李家小上近乎一半的小院出现在沈珠曦眼前。
周嫂快步上前,打开了篱笆门,热情地邀请沈珠曦入内。
院子虽小,但可供利用的空间却比李鹜家大,院子和周嫂的人一样,其貌不扬但整整齐齐,沈珠曦好奇地打量着小小的宅院,一声从后院突然响起的怪叫让她吓了一跳。
沈珠曦被从未听过的怪叫声吓了一跳,周嫂被突然跳起的沈珠曦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声音?”沈珠曦缩着肩膀,不由有些害怕。
“那是母猪在叫,我家的猪要生崽了。”周嫂爽朗地说道:“你去堂屋随便坐,我去端大麦汤出来。”
周嫂风风火火地走向厨房,沈珠曦走进狭窄的堂屋,小心翼翼坐了下来,竖耳倾听后院不时响起的叫声。
原来这就是猪叫啊。
哼哼哧哧,哄哄啃啃……
沈珠曦琢磨猪叫声的时候,周嫂端着一瓷盆的大麦汤和两只瓷碗回来了。
她把大麦汤和瓷碗都放在了桌上,这张桌的四个桌角都磨损厉害,桌脚也一高一低,即便矮的那只脚下垫了一把稻草,桌面也并非完全平整。还有她拿来的那两只瓷碗,上面的釉已经脱落了一半,碗口也有犬齿般的锯齿,但好在,和她的人一样,不论和是碗还是盆,都是干干净净的。
周嫂注意到她在观察瓷碗上的缺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的碗用了很久,这两只已经算好的了。”
“没关系,有缺口才好呢,李鹜家的瓷盆也有缺口。”沈珠曦安慰道:“古人言,碎碎平安嘛。”
周嫂笑道:“李鹜家不就是你家吗?现在成婚了,出嫁前的习惯该改啦。我听说你是被李鹜从河里救上来的,你原是哪里人?”
“我的祖籍在江南,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宫当宫女,家乡的事已记不大清了。”
“怪不得你这一身气度,宫里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般。”周嫂笑道:“你父母还在吗?若是要去江南回门,这路上要花的时间就说不准了。”
“我和家人失散了,我并不清楚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沈珠曦神色黯然。
“原来是这样。”周嫂同情地看着她:“你也别灰心,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平安顺遂,只要你照顾好自己,以后总有重逢的一天,你家李鹜——”
周嫂话音未落,后院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打断了她的声音。
沈珠曦又被吓得一个哆嗦。
周嫂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眼。
“猪可能要生了。”她说着,转身走了回来:“李娘子,我去猪圈看看,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沈珠曦一愣。
“你看过女人生产没有?”周嫂问。
“没、没有……”
“现下正好,你可以长长见识。这母猪产子和女人生孩子差不多,你见了猪生孩子,以后你生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
周嫂拉着沈珠曦就往外走,沈珠曦一想到要进猪的产房就吓白了脸。
她用不着心里有数啊!她和李鹜又不会有孩子的!
“我就不用了吧,我的大麦汤……”
沈珠曦尝试挣扎,话没说完就被热情的周嫂一把拉出了门。
“大麦汤回来再喝,等生下小猪你再来看,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沈珠曦推脱不得,只得和周嫂来到猪圈。还没靠近,一股古怪而浓烈的臭味就涌进了她的鼻子。
这是和茅坑、牛屎截然不同的一种臭味,熏得沈珠曦面白如纸,如丧考妣,只差眼睛一翻,立时昏倒。
“这是什么味道?”她颤声问。
“猪圈的味道啊。”周嫂像是什么都闻不到似的,竟然还笑得出来。“猪圈都是这个味道,你多闻闻就习惯了。”
不!她一辈子都不想习惯这个味道!
沈珠曦被身后的周嫂赶鸭子上架,推到了猪圈前。
前方的气味越刺鼻,她的抗拒越强烈,沈珠曦屏住呼吸,紧闭双眼,恨不得五感在这一刻统统失灵。
别说大麦汤了,她今晚怕是连夕食都吃不下了。
“看,它正在生孩子,已经出来一头了。”周嫂笑道。
沈珠曦悄悄睁开一条眼睛缝,光线昏暗而逼仄的猪圈里,一头硕大的母猪躺在铺着干草的角落,一头刚出生的小猪像条粉色的毛毛虫,正在它身旁微弱地啼哭,母猪也在哭,受难似的嚎哭,听得旁人揪心。
母猪顾不上刚出生的小猪,因为它的肚皮不断收缩着,还有小猪未出产。
它用力哭嚎一声,一头粉色小猪从它身下冒出了头。小猪自己已有求生意识,配合着母猪用力的节奏,挣扎着往母亲身体外爬去。
沈珠曦不知不觉忘了屏住呼吸。
32、第32章
不一会,第二头第三头小猪也生出来了。
一转眼,母猪下珠子一般就生出了五头小猪。沈珠曦看得咋舌,不由道:
“……猪竟然能生这么多吗?”
周嫂闻言笑道:“这才刚开始呢。猪是最能生的,我这头猪,上次产子生了十八头。”
沈珠曦又敬又畏地看着正在生产的母猪,想不通它的肚子里怎么藏得下那么多头小猪。
原来猪这么能生……
原来它们不用剪脐带……
听说女人生产时就是去鬼门关走上一回,这猪为何能生得这么轻松?
沈珠曦正这么想着,母猪久久都没产出下一子,叫声也越发凄厉。
“一定是个头太大,卡住了。”周嫂说:“如果这一头出不来,后面的小猪也会窒息而死。”
沈珠曦一听急了:“那要怎么办?”
周嫂打开猪圈的门:“我给它换个好用力的姿势试试。”
母猪温顺地躺在地上,任周嫂挪动它的身体,它的眼睛湿润乌黑,就像有灵气一样。沈珠曦对它说:“你别怕,孩子一定能生出来的。”
周嫂回头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猪哪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沈珠曦说:“它听不懂也无所谓,我虽然是对它说的话,但害怕的是我,得到安慰的也是我。”
“你又怕什么?”
“我怕它生不出来。”沈珠曦说:“想做母亲太难了。”
“也没那么凶险,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猪了。”周嫂忍俊不禁:“你们小姑娘,是没经历过,所以怕这怕那。”
周嫂看护在母猪身旁,母猪好像也从饲养者那里得到了力量,那头生了许久的小猪也终于滚出了它的身下,个头比它的兄弟们大上一半。
周嫂直接捉起肉呼呼的小猪放到一旁,为后来的小猪们腾出空间。
沈珠曦见母猪生出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起周嫂先前说的话,忍不住道:
“周嫂子生孩子时凶险吗?”
“生第一个时凶险些,生第二个时一点罪都没受,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周嫂笑了笑:“女人都是要过一关的,熬过来就好了。”
沈珠曦没说话。
那些没熬过来的呢?
母猪生下这头壮壮的小猪后,之后的孩子都生得比较轻松,当它生下第二十头小猪后,母猪不再嚎叫,而是转过头,用扁平的鼻子嗅闻着自己的宝宝。
周嫂眉开眼笑道:“二十头,比上次还生得多。等它们再大些,就可以去集市卖猪苗了。”
沈珠曦见母猪和小猪全都平安,也不禁露出笑容。
“你是想看看小猪,还是回堂屋喝大麦汤?”周嫂问。
“我想看看小猪。”沈珠曦祈求道:“你能抱一只小猪给我看看吗?”
周嫂提起最壮的那只小猪朝她走来,沈珠曦既新奇又怜爱,盯着看个不停。
周嫂笑道:“你摸一摸。”
她小心翼翼地在小猪背上摸了一把,滑溜溜的,软乎乎的。
沈珠曦心里软成一片,猪圈的臭味早被她忘在了九霄云外。
她抬头对上周嫂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周嫂子,你把它放回大猪身边吧。”
周嫂安顿后母猪和小猪后,沈珠曦向她要水洗了双手,两人一起返回堂屋,坐下喝大麦汤。
大麦汤凉了也很好喝,大麦特有的香味淡而不寡,让沈珠曦想起在宫中喝的一种凉茶。
周嫂子还从厨房拿了一碗青枣出来,这枣子比起市集上卖的青枣个头大了一圈不说,光泽也鲜亮得多,一看便知是好果子。
沈珠曦好奇道:“这青枣不是本地的吧?”
“是我大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周嫂笑道:“我的大儿子是船员,一年鲜少回家,但时不时地都会托人往家里送各地的新鲜东西回来。这枣子是福州枣,可甜了,你尝尝。”
沈珠曦吃了一个,果然清甜非常,只比她在宫里吃的贡品青枣稍逊一筹。
在宫中生活多年,察言观色的基本能力沈珠曦还是有的,她夸了几句枣子,也夸了周嫂的长子孝心可嘉,直把周嫂夸得笑开了花。
临走时,周嫂把她送到门口,又让她等会。
沈珠曦看着她走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包荷叶。
“把枣子拿回去吃,让你家李鹜也尝尝。”周嫂笑着把荷叶包塞进沈珠曦怀里。
沈珠曦推脱不得,再三道谢。
“……算不上盛情款待,你这丫头嘴甜,怪不得李鹜喜欢,嫂子也喜欢,以后没事,多来嫂子家串门。”周嫂笑容满面道。
沈珠曦笑着和她告别,步上了回家的路。
看到夕阳洒遍田坎和小路,她才惊觉在周嫂家待了这么长时间。李鹜也不知回来了没有?她加快脚步走向李家。
回家后,家里仍是空无一人,她留下的文字还在地上,沈珠曦把青枣洗了出来,用瓷碗装着放在了堂屋里的方桌上,保证李鹜他们一回来就能看见。
她刚做好这一切,篱笆门就被从外打开了。
李鹜一边和李鹊说话,一边走了进来,李鹍落在两人身后,一手抱一个大坛子。
“你们回来了?”沈珠曦迎了出去,目光看着李鹜:“隔壁周嫂子今天来还钱了,还送来了一篮鸡蛋,我把钱放在了边桌上,你看看数对不对。”
李鹍和李鹊进了厨房,李鹜则停在桂花树下,看着树下的文字认了一会。
“你去周家了?”他收回视线,迈开两条长腿走向堂屋。“好玩吗?”
“好玩。”沈珠曦跟在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她请我去喝大麦汤,我还看到了生产的母猪,摸到了小猪仔。刚出生的小猪红通通的,身上滑溜溜的。还有,猪圈很臭!幸好我们家没有养猪!”
李鹜听到最后一句话,含笑看了她一眼。
“我们家不是有珠吗?”
“哪儿有猪?”沈珠曦呆呆地问。
她从没见过啊!
“你去照照镜子。”李鹜说。
沈珠曦反应过来,气得跺脚:“你才是猪!”
两人走进堂屋后,去了厨房的李鹊和李鹍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清水。李鹊把水碗递给李鹜,然后拿起方桌上的青枣,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这枣儿挺好吃的,哪儿来的?”李鹊惊讶道。
“是周嫂子给我的,她人真好!”沈珠曦说。
正在对着水碗牛饮的李鹜不乐意了,他搁下已经空了的碗,说:
“给你把枣儿就是人好?我还给你做胶水吃,你怎么不说我人好?”他又在放屁,沈珠曦决定无视他。
她拿起一颗饱满的青枣递给兴趣缺缺的李鹍:“这枣很甜,你怎么不吃?”
“我吃肉,吃饼,不吃枣儿。”李鹍挺起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地摸了摸,说:“而且我饱了。”
“你吃了什么?”沈珠曦疑惑道。
“十一个大馒头。”李鹍嘿嘿笑了起来:“蘸腐乳,香辣腐乳,玫瑰腐乳,蜜汁腐乳……”
“我带了两坛腐乳回来,你怎么不说我是好人?”李鹜说。
“我们今天去的腐乳作坊有许多口味,大哥带回了两坛玫瑰腐乳,是猜着嫂子的口味特意选的。”李鹊笑眯眯道。
“老子什么时候特意选了?就是随便拿的。”李鹜说。“随便选的,老子就不是好人了吗?”
沈珠曦无可奈何道:“你是好人!大好人!”
李鹜这才闭上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腐乳又不能当饭吃,那么两大坛腐乳,要吃到何年何月?沈珠曦试探道:“我能拿一坛去送给周嫂子吗?”
李鹜看她一眼,说:“想送就送。”
“可我搬不动。”沈珠曦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可以……哎哟!”李鹍叫了起来,怒瞪着李鹊:“你踢我!我要打你!”
“我坐得好好的,怎么踢你了?你是糊涂了吧。而且……”李鹊笑眯眯道:“你打我,我就让大哥打你。”
李鹍飞快扫了李鹜两眼,扁着嘴巴说:“我是二哥……我让着你……”
沈珠曦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兄弟。
“我出门时陪你送过去。”李鹜开口道。
沈珠曦的注意力转回李鹜身上,高兴道:“真的吗?路上你要是抱累了,我也可以帮你抱会!”
“你帮我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李鹜说:“你摔倒了,受罪的是老子。”
“你为什么会受罪?”沈珠曦问。
“因为会心痛啊。”李鹊插话道。
李鹜沉下脸,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鹊做了个闭紧嘴巴的动作,笑得连眼睛缝都快没有了。
沈珠曦觉得李鹊嘴巴甜,但眼力见却差了一点,她和李鹜虽然在明面上成亲了,但李鹜明显不喜欢她,他怎么老想把他们两人凑堆呢?
也许是他年纪小,涉世不深吧!
等日后他们解除契约婚姻时,李鹊不知道会多吃惊呢。
李鹜坐着休息了一会,去厨房做饭了。沈珠曦跟着在他屁股后边来到厨房,扭扭捏捏地问:
“你知道猪喜欢什么吗?”
李鹜一边择菜,一边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猪喜欢什么。”
沈珠曦说:“去送腐乳的时候,我想带礼物去看新生的小猪。”
“带老子干嘛,我对大猪小猪都没兴趣。”
“我没说带你,我说带礼……是送人的礼物,不是你!”
“你去看猪还带礼物?你脑子还好吧?”
“你脑子才不好!”沈珠曦气鼓鼓地说:“那头母猪一口气生了二十个呢!我想给它带点好吃的,让它补补身体。”
“知道了。”李鹜说:“我给你准备。”
“你要准备什么?”沈珠曦很是好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33、第33章
第二日用过朝食后,沈珠曦出门了。
李鹜左手抱着一个腐乳坛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轻轻松松地走在她身旁。
“你给母猪准备了什么礼物?”沈珠曦好奇道。
李鹜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会,也不许她看,她至今不知道木桶里装了什么。
她试探道:“是吃剩下的食材吗?”
“不是。”李鹜想也不想地否认。
沈珠曦仍不放心,说:“你别拿我们吃剩的食材做礼物,这样太失礼了。”
“你送给猪的礼物,讲什么礼不礼的?”李鹜不以为意道。
“虽然是送给猪的,但始终会在周嫂子那里过一次手。如果——”
“你放心吧。”李鹜打断她的叽叽呱呱,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猪最想要的礼物。”
猪最想要的礼物?那是什么?
沈珠曦不禁问出心中的疑问,李鹜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周家院子外,沈珠曦上前敲了敲篱笆门。
“你这么敲门谁听得见?这儿又没门房——”李鹜扯着嗓子喊道:“周大娘!”
沈珠曦吓了一跳,刚想制止他失礼的行径,屋子里就响起了周嫂爽朗的声音。
“诶,来了!”
她默默咽下了口中的劝阻。
篱笆门很快从里打开了,穿着昨日那身布衣的周嫂见到门外的沈珠曦,饱经风霜的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她伸出两手,在腰上擦了擦,接着把门开到最大。
“你们俩快进来坐!”
沈珠曦跟着李鹜走进周家院子后,李鹜看着周嫂问:
“家里还有谁在?”
“就我一人。”周嫂说:“那两个昨天就没回来了,没事儿。”
沈珠曦正不解他们的对话,李鹜径直向着周家厨房走去。他说:“沈珠曦给你带了一坛腐乳,玫瑰味的,兰西腐乳坊的东西。”
“兰西腐乳坊?不行不行,那里的腐乳出了名的贵,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周嫂一听腐乳坊的名字就慌了,她连连摇头,伸手来挡。
“不要钱,我家里还有一坛,多的都卖了。”李鹜绕过周嫂,弯腰跨进低矮的厨房。“给你放泡菜坛旁边了。”
“这……真是多谢李兄弟了,也多谢李娘子了。”周嫂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里的母猪刚下了子,要不你们拿一头……”
“不不不,我们不养猪。”沈珠曦抢在李鹜前面,拨浪鼓似地摇着头。
“猪就算了,但是我确实有一事要你帮忙。”李鹜说。
“李兄弟说吧,周嫂子能做的绝不推辞!”
“不是大事,”李鹜看了眼沈珠曦:“我时常不在家,你帮我照顾着点家里的人。”
沈珠曦有些脸红:她有手有脚的,可以照顾自己,李鹜却还把她当孩子呢!
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是差了些,但她可以学呀!
周嫂闻言笑了起来:“我当什么呢,都是邻居,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还有这个——”李鹜提起手里的木桶:“沈珠曦送给你家母猪的。”
周嫂一愣,不解地看了一眼沈珠曦:“送给猪?”
“她说你家的猪刚生了小猪,应该送个贺礼。”李鹜说。
沈珠曦附和地点了点头,她能去看小猪了吗?
“李娘子真是菩萨心肠。”周嫂抿嘴笑了起来,她接过李鹜手中的木桶揭开,沈珠曦期待地往桶里看去。
一股似曾相识的古怪味道扑鼻而来,桶里装着满满一桶藕白色的粘稠汤水,浮在最上面的,不是她的灌蜜藕吗?
沈珠曦震惊了,惊慌了,恐惧了——李鹜竟然把他们吃剩的汤汤水水混在一起充当礼物?
这是在示好还是结仇啊?!
她慌慌张张地刚要开口解释,周嫂却合上了盖子,高兴道:“你这贺礼好,刚好能给母猪补补身子。”
沈珠曦一头雾水,等周嫂走在前边后,她小声问身旁的李鹜:“这就是猪最喜欢的礼物?”
“不然呢?”李鹜睨了她一眼:“你还以为猪和你人一样,都喜欢穿金戴银?它们最喜欢的就是泔水了。”
“……猪喜欢吃这种东西?”李鹜说:“猪一般吃不了这么好,我要是和你说它们平常吃什么,我怕你以后连猪肉都吃不下了。”
沈珠曦决定放弃追问,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了解的好。
来到后院的猪圈后,周嫂当着两人,把木桶里的泔水倒进了食槽里。那头母猪已经恢复了元气,见食槽里有食物涌入,立即走了过来,把胖胖的脑袋埋进食槽,呼哧呼哧地吃了进来。
它狼吞虎咽的模样,叫沈珠曦想起了李鹍吃饭的样子。
沈珠曦看它吃得开心,心里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放了下来。原来猪最喜欢的礼物当真是泔水!
沈珠曦打定主意,以后家中有吃不完的食物,都送来给周嫂喂猪——毕竟这小猪,还是她看着生下来的呢。
母猪忙着吃饭,小猪也不得空,它们循着母亲的味道,围到母猪身下,用猪鼻子拱着母亲的腹部,争抢着有限的奶/头。体格大的挤开小的,小的攀上大的,你方唱罢我又登场,二十头小猪你来我往地争夺着吃奶的位置。
沈珠曦正看得着迷,李鹜说:“我要走了,尽量晌午赶回来,如果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先吃饭。”
她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沈珠曦本想继续看猪吃饭,见周嫂送李鹜出门,想到自己身为李鹜妻子,也该送他一程。她忙跟了上去,说:“我送你。”
周嫂见状,笑道:“那我就不送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沈珠曦把李鹜送到院子后,李鹜说:“你回去吧,晚了猪就吃完了。”
她因为被人看出了心不在焉,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说:“不急这一会,我送你到门口。”
“得了吧,你看猪的时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看老子的时候怎么恨不得把眼睛缝也给闭上?”
李鹜忽然阴阳怪气起来,沈珠曦不明所以,茫然道:
“我什么时候恨不得把眼睛缝闭上了?”
“我在院子里洗澡的时候。”李鹜说:“在你眼里,猪都比老子好看。”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没穿衣服!”沈珠曦腾地脸热了。
“猪也没穿衣服,你怎么看得目不转睛?”
“这能一样吗?!”
“那你下次还朝我闭眼睛缝吗?”
“你穿上衣服就不会……”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猪比老子好看。”李鹜凉凉道。
沈珠曦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她实在理解不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偏要和猪比较呢?
她无可奈何地说:“下次我不闭了,行了吧?”
“行不行,下次看你表现再说。”
李鹜打开篱笆门走出,沈珠曦刚要叮嘱他早些回来习字,他忽然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我走了。在这儿安心玩,凡事有我撑腰。”
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李鹜的背影已经远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感觉怪怪的:都好多年没人摸过她的头了。
沈珠曦回到后院猪圈,周嫂正笑眯眯地用一根树枝逗猪,嘴里一边碎碎念道:
“多吃些,多吃些,长得肥肥的,咱家下半年的生计就要靠你了。”
沈珠曦的脚步声惊动了周嫂,她回过头来朝她一笑:“李鹜走了?”
“走了。”沈珠曦走到她身边站定,好奇的目光再次落在母猪和小猪身上。“小猪要过多久才能长大呢?”
“吃得多自然就长得快。”周嫂笑道:“我打算留个三头下来,再多了家里也养不起,其他的猪苗苗就带到集市卖掉,赚来的钱买些鸡鸭喂在院子里,等鸡鸭生了苗苗,卖掉后再凑些钱,就可以买头牛回来,牛可以做的事可多啦,我也可以抽出手来去做些别的事。”
沈珠曦听得入神,周嫂对美好未来的设计让她不由也期待起来。
“是买小牛吗?”
“买大的。”周嫂说:“地里需要人手,等不及小牛长大。等以后有牛了,你再来看,骑在它身上也可以呢。”
骑牛就算了,牛又不洗澡。
沈珠曦心里敬谢不敏,面上笑道:“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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