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曦把一切对傅博文说清,从学校回到家里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晚饭没有吃,看了一晚上的论文,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进去。最终,她把资料扔到一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去上班。杨羽看在眼里本想调侃她几句,但完全没时间,拉着她就往急诊观察室跑。
急诊已经有四张床上躺着五六岁的孩子,有的在抽泣,有的摸着肚子喊疼,有的在大哭,几个老师焦头烂额地陪在旁边。躺着患病孩子的轮床还在不断地推进来,钟西北正在给孩子们做检查,陈绍聪统计道:“中班和大班一共六个孩子,都是午饭后上吐下泻的。”
“园长呢?来了吗?”钟西北问。
陈绍聪赶紧去把正在被家长们包围训斥的园长拉过来。
“孩子们都吃什么了?几点吃的?”钟西北问。
“我们是十一点半开饭,吃了饭十几分钟后,有孩子就吐了,还说肚子疼,紧接着就是好几个,这不赶紧就送过来了。”园长被家长们骂得狗血淋头,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钟西北对陈绍聪道:“挂平衡溶液,查全血生化、电解质。”
陈绍聪应声去办,钟西北拉着园长往外走:“你跟我来,你们幼儿园的人在这儿都不许走,这件事情我要和公安部门联系。”
杨羽拉着陆晨曦急匆匆地快步走来:“你快看看这个赵雨西吧,刚来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说肚子疼,这会儿嘴唇都紫了,哭声也弱了。”
陆晨曦赶紧问:“血压多少?”
“六十、四十。”
陆晨曦跟着杨羽往第四观察室挤过去。她给孩子做了腹部触诊,看了急查的血生化数据后,对杨羽道:“叫普外会诊,给影像科打电话,要求急查X光、腹部平片。”自己挤出去,冲着家长聚集最多的地方喊:“谁是赵雨西的家长?”人群中,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瘦小的老太太挤过来:“大夫,我是赵雨西的奶奶。”
陆晨曦赶紧问:“大妈,孩子的父母呢?您家孩子情况有点复杂,得讨论一下。”
“大夫,我就是监护人,孩子从小跟着我,有什么事儿您跟我说吧。”老太太道。
陆晨曦问:“您能做主吗?”
老太太连连点头:“能啊,她爸在外地工作,得过年才能回来,她妈妈早不在了。”
陆晨曦一愣,招呼老太太往里面来:“那奶奶您跟我到屋里说,我得问仔细点。”老太太口里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跟着陆晨曦走。
抢救室里,赵雨西的几张X光片被依次插上片墙,普外来了个副主任医师原野,指着片中几处双环对陆晨曦道:“你的诊断没错,孩子是发生了肠套叠。”
“孩子身上有几处瘀斑,刚急查的尿常规回来,蛋白升高,有管型。我下了查抗体的单子,还没回来。”陆晨曦蹙眉。
“你是怀疑胃肠型紫癜吗?”
陆晨曦点头,看向身后的老太太道:“对,刚才我问了孩子的奶奶,她说赵雨西有胃肠型紫癜。”
“是的,孩子有这病。”老太太叹气道。
“原大夫,你先带孩子上楼做X光钡餐,我跟赵奶奶把病历记录补齐。”陆晨曦道。
“好嘞。”原野对赵雨西道,“叔叔带你上楼做个检查,别担心,奶奶马上就上来。”
原野和护士推着赵雨西的轮床走进电梯,护士小心地护着赵雨西输液的架子。
电梯里,柳灵坐在轮椅上,不顾电梯里信号不好也在絮絮地讲着电话:“你前天没来,昨天也没来,多少钱挣不够啊!我都住院了,医生说我挺严重的。”给她推着轮椅的护士跟原野打了个招呼:“原大夫,这是急诊送来的孩子啊?”
“是啊,带着去做个X光钡餐,你这儿呢?”
“哦,做检查呢。”电梯门开,护士把柳灵推了出去。
两人的对话当中,赵雨西撑起身子直直地看着轮椅上柳灵的后背。
原野伸手要扶她躺下:“好孩子不要动,不舒服的话跟叔叔说。”
赵雨西却冲着柳灵叫道:“妈妈?”
柳灵微微回过头,电梯门在她身后关上。
赵羽西接着叫道:“妈妈……”
柳灵有些疑惑,但也没在意,继续听电话,电话那边是她孩子的父亲祁大伟,他正说着:“灵灵啊,我过半个小时就到医院了。这两天我确实忙,走不开,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郑燕华已经把离婚协议签了!咱们在宝宝出生前就能去领证了!”
她身后的电梯里,赵雨西大哭挣扎,原野紧紧握住她输液的手腕,以防输液针移动伤到她,柔声安慰着:“乖,不要动,你听叔叔说,咱们先治病。”
赵雨西却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哭泣:“我要妈妈,我要妈妈,那是我妈妈……”
原野为难地道:“那不是你妈妈,你认错了……”
“没有认错,没有认错!”赵雨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我不会认错妈妈的!”
急诊楼道里依然塞得满满的。除了几个等待处理的外伤、高烧患者之外,贴墙排列的五张轮床上,都是五六岁的小朋友。这是病情较轻的几个,没有转入住院部。他们有的睡着了,有的拽着刚刚赶到的家长撒娇抽泣。
孩子家长们都赶到了,多半是父母同来,有的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到了,部分家长陪着孩子,追问护士孩子病情,另几个家长正围住幼儿园老师和园长,愤怒地抱怨。
“你们还老牌子重点幼儿园,连卫生都做不好,这么多孩子食物中毒!”
园长不断道歉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您先消消气。我们已经在追查,厨房都封了,昨天晚饭剩的都倒掉了,今天的午饭还在分析化验,购物清单都调出来了,正在追查源头。防疫站和民警同志都去了,你们不要着急。”
“那你说,到底是你们卫生工作没做好,还是买了不干净的肉!”
“园长你是不是收了回扣了?你的餐厅是不是承包给亲戚了?”
……
陆晨曦与赵雨西的奶奶面对面坐着,做问诊记录,老太太心疼地说:“半年前她说肚子疼,开始当是肠炎,吃药总不好,没过多久还便血了,身上出疹子,儿童医院老专家看了,说是胃肠型紫癜。”
陆晨曦边记录边问:“上次痊愈了吗?”
“上回治了一个月才全好了。专家说,要避免刺激性的食物,很多东西都可能引起过敏复发。所以我都是单给她做饭送到幼儿园去,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老太太擦擦眼泪。
陆晨曦抓住重点,打断她道:“您是说,赵雨西没吃幼儿园的食物?”
老太太肯定地说:“没吃啊,她在幼儿园吃的东西都是我带去的。”
陆晨曦匆匆出去,抓着赵雨西的老师和园长问:“确定赵雨西没有跟小朋友一起用餐的话,那她有没有跟其他小朋友共同使用过会接触到眼、口、鼻的东西?还有,既然小班、中班都没有孩子生病,那今天大班的孩子都做什么活动了?”
园长满头大汗,仔细回想着说:“您别催我,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今天……”
这时陆晨曦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问:“原大夫,什么事儿?”却听说赵雨西坚称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哭闹不停地要妈妈,陆晨曦傻眼:“不可能啊,她妈妈不在了。”
原野无奈地说:“孩子非说她看见了,哭着闹着什么检查都不肯做。我真控制不了了,我这就给你推回去啊。”
陆晨曦也没辙,只得应下。这边幼儿园园长边琢磨边说:“他们今天游泳了,上周我们的游泳池建成,这两天大班的孩子都去游过泳,可是现在的温度也没问题啊……”
陆晨曦立刻道:“着凉可能引发胃肠痉挛,但应该是立刻发病,不会这么久。但如果是水中存在病毒,是有可能造成传染的。”她冲正给一个孩子检查完体温的杨羽道:“帮我给疾控中心打个电话,查一下最近咱们市有没有什么病毒小爆发。”再对园长道:“您通知一下防疫站的同志,取游泳池水样,马上做分析。”
急诊科交接班的时候,杨羽已把情况了解清楚:“疾控中心值班大夫说,约一周前,咱们市有诺加病毒感染集中小爆发,感染者中有四十二人曾在花园东路海鲜酒楼食用海鲜。”
钟西北问:“花园东路海鲜酒楼?那就在这个幼儿园隔壁啊,这个情况跟园长讲了吗?”
“讲了,但是她们并没有购买过这个酒楼的食物,防疫站同志已经知道了。”
“患儿的情况呢?”
陈绍聪道:“六个症状轻,补液后症状缓和,继续急诊观察十二小时;四个轻度电解质失衡,儿科收了;一个患儿腹痛严重,肠鸣音异常,陆晨曦认为是肠套叠,普外原野大夫会诊,收入做进一步检查治疗了,可是这孩子哭闹得挺厉害,陆晨曦正跟原大夫一起解决呢。”
赵雨西自从见到柳灵后,就一直哭着没停,从普外回到急诊,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
赵奶奶握着孙女的手,轻声地道:“雨西,你肯定看错了,妈妈不会在这儿。”赵雨西特别委屈地哭着:“我看见了,真的是妈妈。”赵奶奶摇头。“我真的觉得是妈妈,是妈妈啊!”赵雨西继续号啕。
原野对陆晨曦低声解释了刚才的情形,陆晨曦皱眉道:“怎么当时不拦下那女的?”
“想着哪能那么巧,而且就那么一会儿,她怎么可能看得清,估计就是孩子认错了。”
“现在孩子病得这么难受,想妈妈,即使是认错了,你就叫住那个人,让她给孩子仔细看看,解释一下啊。”陆晨曦悄声埋怨道。
“哟,来了急诊细心多了啊,那病人妇产科的,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原野一笑。
“行了行了,我去吧,她长什么样?”陆晨曦挥挥手。
“长头发,长得挺好看的一孕妇,康护士推着呢,你问她就行。”原野道。
柳灵被推到妇产科,坐在病房床上,护士把她的名牌插上去,跟她交代着:“这是3病房2床,你就住在这儿。待会儿会有管床大夫来问你病史,做基本检查,今天也会有心胸外科的大夫过来会诊。”
柳灵紧张地问:“基本检查都查什么呀?是要查胎儿吗?”
“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加,给你安排做3D彩超、唐氏筛查。”护士道。
柳灵连忙摇头:“啊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您去忙吧。”
护士出去的同时,祁大伟走了进来,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举着一个大花篮跟在后面,祁大伟一进来就满面春风地冲着柳灵道:“哎哟,你转什么院啊……”
柳灵一看到他,立刻一双美眸里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地扭开身子掉起了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祁大伟连忙安慰地拍着她怀了孕依然单薄的肩膀,这时妇产科住院医生赵丽进来,给柳灵量着宫高、腹围。
祁大伟背着手打量四周,不满地道:“一个房间这么多人,条件也太差了,不能换个单间吗?”
赵丽一边检查一边回:“只有三个单间,是给特别危重的病人的。您爱人如果不是因为并发胸科疾病,连这样的病房也是住不进来的。”
祁大伟皱眉,对柳灵柔声道:“灵灵,要不在这儿检查完,咱们还是回私立的母婴家园?那是美资的,还有专家坐诊,你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换了?”
柳灵拉着他摇头:“别去母婴家园了,我现在胸部还有个什么肿块,在这儿有心胸外科大夫随时关注病情,比母婴家园安心多了,条件也不差,挺好的。”
赵丽给柳灵检查完毕,开了医嘱,接着道:“那今天我就把你在母婴家园的孕期信息调过来吧,有一些检查不用重复做了。”
柳灵却赶紧说:“不用了,需要查什么就在这儿查吧。之前那家医院是私立的,还是你们公立的踏实,我们不怕多花钱。”
“那好吧。心胸外科的庄大夫一会儿就过来,跟我们科房主任给你会诊,决定下一步的治疗计划。”赵丽皱皱眉,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多问。
柳灵如释重负地道:“好,谢谢,您忙吧。”
赵丽点点头,离开病房。
祁大伟握着柳灵的手坐在床沿:“灵灵,我明天还得赶紧去民政局,趁热打铁把那个事儿敲定了。”
“明天我不用你陪,那件事最重要,你待会儿就赶紧回家吧,把该准备的准备了。”柳灵反手握着他的手,温柔地说。她正说着,康护士带着陆晨曦推门进来。康护士示意道:“陆大夫,就是这个,2床。”
陆晨曦拉着赵雨西的奶奶正往前走着,康护士接着对柳灵说:“柳灵,有件事儿得麻烦你了。”陆晨曦和老太太刚走进屋,看是柳灵,一下怔住了。
柳灵看见陆晨曦本来就有点怕,瑟缩地一眼看到她身边跟着的是赵雨西的奶奶,脸色瞬间煞白。
她当年和祁大伟一起时,已经生了雨西,但她长得娇小,祁大伟想当然地以为她还是个小姑娘,她也就没说出自己结过婚还生过孩子……后来两人发生关系在一起了,他很忙,和她在一起本来就是享受、放纵,完全没有想去查她的过去。后来她怀孕了,天天哭,求他为了孩子,给孩子个名分。他因为和前妻生的孩子得了白血病,复发的阴影会笼罩一生,觉得传承家业那孩子是指望不上了,不由对这个孩子充满期待。更因为对她这般“全心全意爱我不顾一切,没名没分就跟我生孩子”的单纯女孩心思起了怜惜之心,终于下定决心,跟前妻分割财产,离婚,给她名分。柳灵深深知道,自己身为“少女”,因为“爱”跟他一起,与自己作为一个抛夫弃女的“残花败柳”依附上他,对男人而言这个价值可远远不同。对后者,可以一起纵欲欢乐,却没有尊重没有愧疚,自然也就没有名分——于是,自打祁大伟流露出可能给她名分的意思之后,她更是全方位地做好了保密工作,横竖也要坚持隐瞒到他离了婚,又跟自己领了证之后。欺骗?不,他没问过,她只是没有提而已。
然而如今,先是遇到女儿,自己狠心自欺欺人地忽略,现在,前婆婆居然找到了这里!
眼见祁大伟就要去办理离婚手续,然后就是期待已久的名分,更何况,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又……她必须立刻拿下名分!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惊恐地立即思索应对之策,脑子里飞转,而陆晨曦一脸纳闷地道:“怎么是你啊?”她回头看老太太,老太太正盯着柳灵,一脸的尴尬和不自然。
柳灵在病床上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着身子,祁大伟看她这样,不解地问:“灵灵,怎么了?她们是谁啊?”
陆晨曦对老太太道:“这人……哎,还是我来说吧。”她转身对着柳灵,“别的我不管,我现在跟你说正事儿……”
柳灵眼见陆晨曦就要开始讲有关赵雨西的事,她突然一把抓住祁大伟,开始哭闹:“老公,就是这个大夫,她认识你前妻,她帮你前妻一起欺负我,还诬蔑我整容。老公,郑燕华欺负我我就认了,可她是大夫,她还欺负病人,我好不容易从急诊出来了,她居然追到这里来!”说着说着,放声大哭,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陆晨曦只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大声道:“没完了你!”
柳灵不管不顾只是号啕大哭。
ICU的楼层,庄恕、肖隽和薛峦一起走出朱老师的病房,在楼道里简单地讨论病情。庄恕说道:“患者的肿瘤位置已经顶到气管,如果不做处理,肿瘤一旦和气管壁粘连,手术难度就很高了。如果再穿透气管,手术的成功率就微乎其微了。”
肖隽皱眉:“患者现在情况还不稳定,昨天还有一次房颤早搏,我建议下周全面评估以后再做决定。”
庄恕看向薛峦,薛峦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待庄恕和肖主任离开时,薛峦却赶上两步,叫住庄恕:“庄大夫,请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庄恕停下问。
“谢谢你。”薛峦道。
“本来就是我的病人,没什么需要谢的。”
“我替陆晨曦谢谢你。”
庄恕有些没想到地说:“陆晨曦?为什么替她谢我?”
“感谢你不计前嫌,同意她主刀这台手术,这对她、对朱老师都有很大意义。”
庄恕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针对病人的具体情况,选择合适的医生来进行治疗,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前嫌可以计较,薛先生你误会了吧?”
“我虽然离开了仁合,但是这个医院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清楚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同意她主刀这台手术,我想应该谢谢你。其实,陆晨曦是个很简单的人,她只是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如果你觉得她不适合在仁合工作,也请你不要耽误她。”薛峦慢慢地说。
“薛先生既然已经离开了仁合,恐怕有些事情你也不是那么清楚。我同意她主刀这台手术的目的,你们揣测得都太多了。至于她要不要在仁合工作,那是她的事情,不光我不能替她做决定,我想你的意见,她也不一定会听。做人还是简单点好,再见。”庄恕牵牵嘴角,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前去妇产科会诊。
不料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陆晨曦的声音:“我帮熟人欺负你?你有没有良心啊!师姐扔你的东西,谁给你挡的,你没看见啊?这是谁啊,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他算家属吗?你还真好意思叫人家老公!”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告诉你别得寸进尺啊,马上给我走!从我视线里消失!我告诉你我们家人可不是好欺负的,我连投诉都不用投诉就直接废了你!出去!”
庄恕快步赶过去,到了门口正见祁大伟猛地往后一推陆晨曦的肩膀,陆晨曦踉跄着往后退,庄恕抢上一步伸手托住她,顺势将她拉到自己侧后,指着祁大伟厉声道:“你要废了谁?!退回去!”
祁大伟还要向前冲,庄恕再次喝道:“退回去!”祁大伟身边的秘书赶紧拦住:“别动手别动手,祁总,消消气消消气。”
庄恕瞥了一眼柳灵冷冷地道:“前几天这个病人因为你的家事在急诊引起冲突,给我们做正常工作带来很大麻烦,今天你又在妇产科撒野威胁会诊医生,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这是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你要干什么?”
祁大伟还在咆哮:“我要干什么?你们医院的大夫侮辱我的家人,这是治病吗?这是救人吗?”
“如果有误会可以协商解决,或者找医务科投诉,但是我不相信我们的大夫会侮辱病人。在解决问题之前,会诊暂停!如果你不尊重、不信任我们的大夫,就不该来这里!”庄恕严厉地说完,握着陆晨曦的手腕往外走,赵雨西的奶奶赶紧跟出去。
祁大伟还在后面吆喝着:“我要去找院长投诉你们!”
庄恕拉着陆晨曦出了妇产科,楼道上不断有大夫、护士和病人家属好奇地看过来。陆晨曦边走边想扯开自己的手:“放开,你放开!”庄恕停下脚步,却依然没有放手,只道:“你挣什么,还想回去吵架?你能不能学会保护自己啊?跟这样的人讲理讲得清吗,他真伤了你怎么办?”“你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陆晨曦不好意思地说。庄恕这才意识到不太妥,放开了手。
“我刚才真不是去找她吵架的,是人家病人家属认出她来,然后……哎呀,反正挺复杂的,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这回真的不是我去找麻烦,是麻烦找我啊!”陆晨曦苦着脸,郁闷地看着他,庄恕看她那样子,居然忍不住想笑,随即正色说:“我作证。是麻烦们,特别爱找你。”
“你……”陆晨曦跺脚,扭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老太太,顿时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赶紧冲老人解释:“赵奶奶,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这个人,可能搞砸了。”
庄恕被搞糊涂了,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到这地步也撑不下去了,跌足道:“大夫,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我之前没说实话,她就是我们小西的生母。”
“柳灵是小西的生母?您不是说她妈妈已经……”陆晨曦诧异。
“两年多前柳灵跟我儿子离婚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怎么也联系不上,孩子她爸就跟我说,看来柳灵是不会再见我们家人了。我们约定好慢慢地告诉孩子,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总比告诉孩子她妈妈抛弃了她要强。”老太太眼圈泛红,抬手擦擦眼睛。
“她是孩子的妈妈呀,她怎么能这样呢。”陆晨曦立刻又义愤起来。
“可能是不想让现在的男人知道她以前的事儿吧。唉……家里出了这种丢人的事,真不愿意跟人说啊。”老太太叹气。
“我明白了,她刚才这么做,是故意要搅浑水,大闹一场,别让她这个老公……嘿,什么老公啊。”陆晨曦不屑地说。庄恕拉拉她的衣服,陆晨曦愤怒地道:“你拉我干吗,我说错了吗?那人跟我师姐的离婚协议还没签呢,这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陆大夫,这要是没瞧见也就罢了,小西偏偏瞧见了她,闹着不肯做检查。现在病这么厉害,可能还要手术,如果耽误了可怎么办啊!”老太太为难地直抹眼泪。庄恕上前安慰道:“您先别急,即使孩子不配合,我们也有办法,这是我们当大夫的职责,您放心。走吧,先去看看孩子。”
大闹一场后,柳灵靠在病床上,神情茫然。
病床边,妇产科副主任房方对祁大伟解释:“您当然可以去投诉,但庄大夫是外聘专家,行政关系不在我们院,他如果有严重违规,医院可以不继续聘请他,可是院里也没有权力要求他必须接诊哪个病人,尤其是非危重病人。”
“呵!我还不信了!外聘专家就管不了他了?外聘专家说停会诊就停啊?出租车司机都不能拒载!”祁大伟怒气冲冲地道。
房方轻咳一声:“这个……出租车司机,我确实没碰见过外籍的。”
祁大伟急了:“哎怎么说话呢?你什么态度啊?好,这个外聘的先不说,那个急诊的女医生,她侮辱我爱人,我爱人一忍再忍,都离开急诊了,她还追过来,这像话吗?没你们医院这么欺负人的!”说到这儿病房门口有人叫了声:“祁大伟,你吆喝什么呢!”两人回头,见竟是郑燕华。
祁大伟顿时收住了口,有点尴尬。
郑燕华瞥了一眼柳灵,柳灵头埋得很低。郑燕华叹口气,她转而冲房方道:“对不起房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房方看着她,笑了笑,把一声叹息忍了回去,示意道:“你们先谈谈,有事找我。”退了出去。
郑燕华把房方送出去后,冲祁大伟道:“出来说。”站在妇产科的楼道里,郑燕华无奈地道:“咋呼什么呢,这个房主任,你不认识了?”
祁大伟莫名其妙地回了回头:“没见过啊。”
“当初所有的亲人师友都反对我嫁给你,来参加咱们婚礼的,就我五六个同事,房主任给面子还来了,你都不记得了?”郑燕华轻声道。
“唉……过去这么多年了,提这干吗呀?”祁大伟讷讷地。
“当时你在婚宴上说,一定让我过得比谁都好,结果呢……”郑燕华苦笑。
祁大伟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郑燕华吸口气,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把牛皮纸袋交给他:“大伟,文件我都签好了,到此为止吧,别再闹了。”
祁大伟接过纸袋小声说:“我没闹,我就是……维权。”
“那天来闹事儿,往柳灵脸上砸鸡蛋的是我,急诊科陆大夫为了保护她,让我砸了一身,她可绝对没有欺负柳灵,当时的大夫、病人都能作证。咱们俩一起十多年了,我脾气不好,可从不撒谎,不像你。”郑燕华看着他,清清楚楚地说。
祁大伟尴尬地点头:“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
郑燕华走后,祁大伟一脸惆怅地走回病房,柳灵紧张地看着他。
祁大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个郑燕华,真是又倔又要强,她一个人带着病孩子在国外也不容易。我是过失方,她本来可以多跟我提要求,但是只要了她分内应得和孩子的抚养费,你就别生她的气了。”
柳灵也很识相,立刻乖巧地道:“是啊,她和我不一样,我老缠着你,让你为难了。”
祁大伟把牛皮纸袋塞到她手里:“想得太多了,你看看吧。”柳灵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离婚协议书,上面有郑燕华的签字,她一怔,楚楚可怜地把头枕向祁大伟的肩膀,柔声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坏人,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爱你。”
祁大伟温柔地摸着她的手:“我知道,宝贝儿,我知道。你啊,现在就在这儿安安心心地,给我把这大胖小子生下来,等养壮实了让他接我的班,你什么都不用想,享福就好了。”
柳灵听到他的话,不敢看他,不由自主地去抚摸肚子。
这时祁大伟的秘书冲进来,看见两人,急匆匆地叫了声:“嫂子。”
“什么事儿急三火四的?”祁大伟有些不耐烦。
秘书低声对祁大伟道:“祁总,刚刚城建局来电话了,要重新检查咱们给幼儿园设计的泳池入水管道。”
“批文不是早就下来了吗?都用上了还查,挑刺儿呢?”
“这不出事儿了嘛,幼儿园好多孩子上吐下泻,说是病毒感染,卫生监测的也来了。”秘书急道。
“上吐下泻关我们游泳池什么事啊?”祁大伟不当回事。
“防疫站查了游泳池水样,好多项都不合格,家长们都急了,您还是赶紧去处理一下吧。”秘书恨不得拖了他就走。
“养你们有什么用!什么事儿都得我去处理!”祁大伟叱道,转头对柳灵放柔了声音说:“灵灵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嗯,你去忙吧。”柳灵勉强笑笑,看着祁大伟走了,心神不宁地低头发呆。
急诊观察室,赵雨西抓着奶奶的手哭着问:“真的不是妈妈吗?”
老太太摇头:“……真的不是。”
“那能让我问问她吗?她跟我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没有找到长得跟你妈妈像的病人,你可能看错了。”老太太的回答显然让小雨西更委屈,眼看又要开始大哭。庄恕温和地道:“叔叔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赵雨西吸了吸鼻子,看着他。
“妈妈爱你吗?”庄恕问。
赵雨西使劲点头:“嗯。”
“如果是你妈妈,你病了,她会不会不理你?”
赵雨西使劲摇头:“不会。”
“对,一定不会。所以,刚才啊你看错了,那个人一定不是你的真妈妈。你的真妈妈如果在这里,她一定希望你好好做检查好好治病,她才会高兴,对不对?”庄恕轻声说。赵雨西听着,想了想,慢慢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应该听叔叔阿姨和你奶奶的话,去把检查做了,好不好?”庄恕摸摸她的头发。
赵雨西静静思考了一会儿表示同意:“那好吧。”
陆晨曦见赵雨西的情绪已经被安抚下来,赶紧低声叫原野:“原大夫。”
原野会意,跟陆晨曦一起,把赵雨西的输液瓶、监控器摘下来,换成移动的,轻轻推动轮床。
老太太一边跟上一边对庄恕不住道谢。
赵雨西立即被送去了影像科治疗室,原野和影像科的医师开始为赵雨西做肠道钡餐造影解除套叠。
赵雨西打了麻药,昏昏沉沉地睡着,手还拽着庄恕的手。
庄恕慢慢地抽出手,退了出来,走到安静的楼道,轻轻吐了口气。
陆晨曦也在,背靠着楼道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垂头看着地面。
庄恕冲她走过去,道:“很顺利,没有坏死,轻微出血,不严重。后面就是针对紫癜的免疫抑制治疗,应该无大碍。”
陆晨曦舒口气点点头。
“对了,我刚才去看过朱老师,她的情况确实很棘手。等下周如果心脏问题稳定,做食道镜检查,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这台手术需要请你与我合作。”庄恕平静地道。
陆晨曦看看他,没说话。
庄恕继续说道:“还有,林森的爸爸咨询了业内的著名专家,他们都说你擅长的小切口手术能最有效地降低胸痛发生率,他主动提出希望请你来手术,我同意他的要求。”
“都是你安排好的吧?”
庄恕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事都不懂。”
“徐芳因的手术,最关键的部分,确实是你做的,对吗?”陆晨曦问。
“陆大夫,有些事情你可能误会了,当然,我的态度也不好。”庄恕并没有直接回答。
陆晨曦摇摇头:“不怪你,我去问过傅老师了。”
庄恕一愣,没有接言。
“他说,当时他突发胸痛,根本无法继续手术。多亏你,让他没有因为逞强和虚荣害了病人,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陆晨曦吸了口气说道。
“他现在告诉你这些,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傅老师说,以后有问题,无论是学术上还是其他的,还请你多指教。”
庄恕苦笑:“那你呢,还想离开仁合吗?”
陆晨曦低头:“好些事我想不清楚,但是我至少确信一件事——我是个自以为是又鲁莽的人。”
“除去做手术。”庄恕微笑。
陆晨曦也一笑:“这段时间,一直是我惹事你灭火,包括今天。”
庄恕刚想说什么,陆晨曦对他郑重地说了一句:“庄教授,谢谢你。”她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下,半转身对庄恕道,“昨天我的车已经拖走,车位已经空出来了,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真抱歉……”
“陆晨曦,我知道傅老师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知道了这些,你的心里很难平静下来。有些事情,想不清楚就不要再想了,好好休息,尽快振作起来,不论是林森还是朱老师,他们都需要你。”庄恕打断了她说道。
陆晨曦没有转身,默默地点点头,向前走去。
妇产科的病房里,柳灵烦躁地在床上第一百零一遍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并没有祁大伟的回复。
她忍不住拨通秘书的电话,压低声音问:“赵哥,怎么样了?我给大伟发了好多消息他都没回,我有点儿担心……”
她不知道祁大伟公司办公室内,三个警察和两个城建局的工作人员,正在翻看着公司的文件、账本、合同等各种材料。秘书接电话都是被警察监控着,开口就是:“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这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就别添乱了。郑姐那边文件都签了,你现在就踏踏实实休息,把孩子生下来吧,担心什么呀。”
“可明天他要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妥,我才能马上跟他领结婚证的。他到底怎么安排的呀?明天还能结婚吗?”柳灵问。
“结婚?这怎么可能呢?现在说咱们给海鲜酒楼做的排污系统不合格,有泄漏,给幼儿园做的泳池循环系统也不合格,水污染了。这两天各个单位都得盯着祁总,他是主要责任人,哪儿都不能去。真查出咱们有问题来,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不是闹着玩儿,你就别添乱了。结婚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不结婚我不踏实啊,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我连婚都没结吧?我跟你说……”柳灵急了,但电话那头的秘书被警察催促着:“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秘书只能挂电话:“我先不说了,我还有事儿。”
柳灵气闷地把电话扔到一边。听到旁边一床的孕妇和家属分明是在议论她:“一看就是小三……妖里妖气的。”她把头别过去,躺在床上焦虑地拿被子蒙住头。
听了陆晨曦的话,庄恕今天终于把车停了回来。回到家见客厅的电视屏幕上放着《花仙子》,陆晨曦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
庄恕远远地问:“吃饭了吗?”
“没有。”陆晨曦依然在玩游戏。
庄恕放好包,换上拖鞋进来:“来帮我做饭。”
“我不想吃。”
“让你做饭,没让你吃。”
“你不是让我好好休息吗?我不想动,你做吧,我不吃。”陆晨曦懒洋洋地说。
庄恕走过来,关掉电视,伸手要拿陆晨曦的手机,陆晨曦赶紧坐起来,把手机抱在怀里道:“我说了我不想动!”
“包饺子,想吃了吧?”
陆晨曦用力地点头:“嗯,想吃。可是我不会。”
庄恕被气笑了:“没让你包,当我的一助,择菜。”
陆晨曦叹了口气,听话地坐在垃圾桶旁边瞪着大眼,一根一根地择韭菜。
庄恕扎着围裙,正在一旁娴熟地和着面。
陆晨曦奇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小时候家里大人工作忙,不可能天天回来做饭,我们六七岁就开始做家务。包饺子擀面条蒸米饭,多少都会点儿,等到了美国,想吃什么更得自己做了。”
“怎么一给你机会你就开始吹牛啊?”陆晨曦翻个白眼。
“吹不吹牛待会儿包出来你就知道了。现在的面粉真比以前好多了,又白又上劲儿,不像当年的标准粉,一下锅就成片儿汤汆丸子了。”庄恕听起来还真是经验丰富。
陆晨曦惆怅地道:“你说傅老师现在……”
庄恕打断她:“傅老师现在有人管饭,你不用操这心,一个大院长,还能饿着他。那样的别扔,洗洗就能吃。”
陆晨曦哭笑不得。
庄恕利落地揉好面,擀着皮,陆晨曦慢慢吞吞地小心捏着饺子,一边捏一边念叨:“我可是第一次包饺子啊,你就教了三分钟,包不好咱就真吃片儿汤汆丸子了。”
“你手劲儿这么大,下了锅绝对破不了,放心地包吧,就是丑了点儿。”庄恕看了眼道。
陆晨曦停下手瞪着他:“你是不打击我就不说话是吧,我是房东,房东你知道吗?”
“现在的八〇后啊,一参加工作,父母先给供套房。也是,当医生要想买这么一套房子,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了。”庄恕老气横秋地说。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一张嘴就跟差着辈儿似的,我不当医生当什么呀,只会干这个了。”陆晨曦没好气地说。
“那你小时候理想的职业是什么呀,看《人到中年》之前啊。”
“那时候孩子们无非就是,想当科学家,想当老师,不过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的梦想是退休,光领退休金,可以不干活儿。”陆晨曦哈哈一乐。
“这个梦想,你还得再等三十年。”
“不过我第二个梦想,近期还是有可能实现的。”陆晨曦笃定地说。
庄恕问:“什么?”
陆晨曦大言不惭:“卖冰棍儿。”
庄恕笑了:“嗯,好志向。”
“那天你不是说了吗,我即使离开仁合,也搞不定人事关系。要不跟我爸学学做个小买卖,开家冰淇淋店,你说怎么样?”
“你觉得做小买卖,就不用考虑人际关系了?那是服务业,工商、税务、房租、水电,都需要打理人际关系,不轻松。”
“但起码没有领导啊,也没有你管我。”陆晨曦捏好一个胖胖的饺子,曼声道。
庄恕稍微认真了点,问:“看来你还真的仔细考虑过不做医生这事儿?什么时候开始考虑的?”
“没什么时候,就昨天。”她说完,把一个破了皮的饺子扔了。
庄恕皱眉:“你怎么把它扔了?”
陆晨曦无辜地说:“皮儿破了呀。”
“你再捏一捏就能把它补回来了。”庄恕道。
陆晨曦不在意地说:“它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饺子了,就算补了,煮的时候还是可能会破。”
“那你会因为一个病人可能死亡,就放弃给他做手术吗?”庄恕正色问。
“不就是包个饺子吗,你怎么又上起课来了?”
“我说的不只是饺子,你的问题也在这里,你因为人生道路上出现一点挫折,就想要放弃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甚至想去开冰淇淋店。那如果冰淇淋店开得不顺利呢?你还想干什么?”庄恕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陆晨曦认真地说。
“你还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这么下去啊,恐怕你等不到领退休金的时候,就该领救济金了。”庄恕耸耸肩道。
陆晨曦抄起手中的饺子想要砸他,这时庄恕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接起电话:“喂,志伟……急性心包填塞?好,我马上到。”他立刻去洗手准备。
陆晨曦问:“怎么了?”
“胸外有一个新收的肺脓疡病人,突发呼吸循环衰竭,今天我是四线oncall,得马上过去看看,可能得手术。”庄恕说着走到陆晨曦身后,把自己解下来的围裙自然地围在她身前再给系上,道:“煮的时候加点盐,饺子不容易破。给我留几个啊。”他说罢,拿上外套出门了。
陆晨曦有些失落,看了看身上的围裙,把包好的饺子下锅,默默看着锅里冒出的热气,回想了下刚才庄恕说的话,若有所思。
庄恕做完一台紧急手术,回到家来,看见灯还亮着,一边换鞋一边招呼:“还没睡啊,饺子都吃光了吧。”
他换好鞋往里走,发现餐桌上两盘饺子没动过,陆晨曦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拉开她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伸手在桌上的一盘饺子中,拿起了一只明显补过的饺子端详着,扭头又看了看睡着的陆晨曦,微微一笑,把饺子送进嘴里,皱了皱眉:“咸了。”
清晨,急诊科,钟西北拎着一袋包子、一盒豆浆走进急诊办公室。
陈绍聪立刻冲过来大声叫道:“主任!”
钟西北应着声儿进屋,把包子放在桌上,找水杯倒豆浆。
陈绍聪手里搭着白大褂跟进来,手里拿了一沓纸,道:“主任,您可来了,等您半天了,我跟您说说我接下来想做的研究课题啊。”
“什么研究课题?”钟西北倒着豆浆,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决定了,您说的那个副高职称,我必须得拿下,而且都不是问题!”陈绍聪斗志昂扬地说。
钟西北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说不卡你论文数,可也没说不需要论文,你搞清楚啊。”
陈绍聪挥了挥手里的一沓纸,说:“放心吧主任,这两天我没干别的,都在这儿了。”他说着把一页纸凑到钟西北跟前,“您看,这个‘对急诊空间的有效利用’,我觉得吧,像咱们这种日患者流量高居全市首位,但是科室面积仅排第五的医院,这个问题,特别值得考虑。”
“这课题小黄年前就在做了。”钟西北坐下咬了口包子道。
陈绍聪一咬牙,立刻把这张纸放下去,举起另一张,兴致更高了:“‘急诊科伤害检测的质量控制与运行’,怎么样?您看啊,这伤害事件发生后,患者通常先到医院急诊室就诊,所以急诊室记录,就成了伤害监控记录的主要来源……”
钟西北边吃边抬手制止他:“这跟临床没啥关系,这是公安系统的事儿。”
“这是社会责任啊主任……好好好,算了算了,要不还是这个,‘以病例为引导,探索中医科学在急诊科学中的应用’,高大上吧?中西结合吧?”陈绍聪得意扬扬。
钟西北看着他:“中——西——医,嗯?”
陈绍聪被他说得蔫了:“也是啊,咱们的中医背景都不行……啊!那就跟心理学结合,容易申请基金,‘急诊护士工作疲惫感与压力源研究’。”
钟西北站起身穿白大褂边往外走边道:“你这个当大夫的老操心人家小护士的心理干吗?想调到护理部去啊?别扯这些没用的了,上班了。”
陈绍聪赶紧跟上,不死心地道:“主任,哎,主任,您不是一直鼓励我要做科研、写论文、升职称吗?我觉得这个研究急诊护士工作疲惫感的课题,又新颖,又有意义……”
一出走廊他们正碰到来上班的杨羽和白雪,两人跟钟西北打招呼,陈绍聪也忙不迭地问候她们:“小羽、小雪,上班啦?”
俩姑娘都觉得他今天有点肉麻,不搭理他。
陈绍聪紧追着钟西北继续说:“主任您看这个吧,‘急诊分诊管理’,这是咱们特别需要精进的问题,或者这个,‘论急诊急性中毒’……”
“哎呀行了行了行了,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钟西北挥手让他打住。
陈绍聪沮丧:“主任,您天天都鼓励我上进,我这来了干劲儿,您不能又打击我啊。”他一路追着钟西北到了护士台,钟西北接过值班护士递过来的病历说道:“我说的上进是正事儿,你一夜之间弄出这么多论题,不用看都知道是七拼八凑地糊弄我。去去去,赶紧换衣服交班。”
“您真以为我这些年在急诊都白干了?我打过腹稿的论文题多了去了,都在我脑袋这小仓库里存着呢。现在门儿一打开,一个个往外蹦,我拦不住啊!随便拿几个,保准能拿下副高职称,您信不信?认真看看吧。”陈绍聪说到最后,把论文题乞求般地递给钟西北。
远处刚穿上护士服还没戴帽子的杨羽看着他们,心里微微一动,有点感触。
护士台的两个护士却都看笑了,钟西北没接他的论题,拿着病历给了陈绍聪脑袋一下:“把你脑袋的门儿给我关上,让它接着酝酿。交班了,”接着招呼大家,“来来来,开会了开会了。”
身边的护士们走过,杨羽慢慢地跟着大家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陈绍聪。
陈绍聪认真地把论文题摞好,开始穿白大褂,手撑在护士台上,冲台前的值班护士挑挑眉:“你疲惫吗?”
普外科的病房,赵雨西的奶奶提着水壶从水房里走出来,身后传来一声:“妈……”
老太太一回头看到是柳灵,立刻左右看看快步上前,焦急地道:“哎呀,你怎么找来了?”
“妈,小西怎么样了?她醒了吗?我能不能看看她?”柳灵轻声道。
“你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别再来招她。她好不容易相信自己看错了,肯好好治病了,你又来干什么?你想认她了?”老太太没什么好脸色给这个离婚的媳妇。
“我知道我对不起这孩子,对不起你们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柳灵掏出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往老太太手里塞,“这些钱您先收着,您放心,以后小西我不会不管的,我还想着以后送她去最好的学校上学,去国外都行……”
老太太把钱往回一推道:“我们用不着,有她爸的工资和我的退休金,这孩子不缺吃不缺穿,除了没妈,什么都好好的。你断了看这孩子的念想吧,我们家跟你没关系了。”她说完提着暖壶往回走,柳灵拉住她赶忙解释:“妈,您恨我是应该的,我就是想为她做点什么,我不是来抢孩子的。”
“小西是个好孩子,我谢谢你能把她留给我,我不恨你,可你别再来了!”老太太不愿再与她多说,快步走开。
柳灵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扶着肚子转身离去。
老太太摇摇头,走到病房跟前刚一推门,却突然听到身后柳灵一声尖叫,紧接着是护士的叫声:“你妇产科的吧,怎么摔这儿了!”老太太放下水壶,连忙赶过去,看到柳灵摔倒在地,一摊鲜血慢慢从她身下溢出来,惊道:“哎哟我的天哪!”
柳灵立刻被送进手术室,跟着轮床的是妇产科副主任房方,她边走边打电话给庄恕:“庄大夫,孕妇柳灵刚才摔倒了,胎盘早剥大出血,必须立刻做剖宫产手术,我们需要心胸外科医生在场……虽然之前你们有过冲突,但是现在还没有其他心胸外科大夫接手,能不能请您过来一下。”
庄恕一边接电话一边快步走着:“房主任您不用说了,我马上就到手术室。”
无影灯打亮。
房方在手术台边站定,平静地对已经半身麻醉、神志清醒的柳灵开口:“柳灵,你虽然发生了胎盘早剥,但胎心尚在正常范围,我现在要为你进行剖宫产手术。”
庄恕也走到柳灵头侧道:“你胸部的病情稳定,应该不会受到手术影响。如果你感觉胸闷、憋气、胸疼,随时告诉我。”
柳灵轻轻嗯了一声,庄恕冲手术台上的房方点点头,房方也点头回应,冲器械护士道:“手术刀。”
手术刀啪的一声递在房方手上。
手术进行顺利,赵丽一边抱着新生儿一边报告:“十分钟APGAR八分。”
房方道:“进暖箱。”
产床上的柳灵转过头,有气无力地说:“等一下,让我再看看。”
赵丽把孩子抱给她看:“等会儿再看吧,得尽快送宝宝进暖箱了。”
“孩子正常,是吗?”柳灵眼巴巴地问。
“现在看一切正常,这孩子眉毛清晰,大长眼缝,是个漂亮孩子。”赵丽微笑着说,然后把孩子抱走了。
柳灵舒了口气问:“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回病房?我想打电话。”
“一出手术室,你就可以打电话了。”
柳灵点点头,疲惫地躺好。
房方起身冲旁边的第一助手道:“后面清洗宫腔、关腹你来做。”然后她招呼着庄恕走出去,边走边说道:“只要没有术后出血、感染的问题,等后天拔了尿管,就可以转到心胸外科了。”
庄恕点头:“好,虽然是意外生产,好在结果还不错。”
房方皱眉:“可我总觉得这个病人让我不踏实。”
庄恕笑了:“您是觉得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
房方摇头:“不光是病房里那一通闹腾。我是说早上,她一直不同意剖宫产手术,总问我能不能先不生,还一直要求打电话找她老公,说有急事儿要今天办。我说你今天什么都办不了,胎盘早剥太危险了,必须生。好说歹说的,这才签了字。”
“这个病人啊,我接诊的时候也觉得有点怪……”庄恕沉吟道,开始思索。
钟西北忙了大半天,回到办公室翻看前一天的抢救记录。陈绍聪走进来伏在钟西北身边轻声问道:“主任,忙吗?”
钟西北把抢救记录再翻了一页,在其中两句下面画了线,头也没抬地答:“忙。”
“哦,那您先忙,我等着。”陈绍聪坐在钟西北对面,看着他。
钟西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抬头道:“你……”
陈绍聪懂事地赶紧说:“您忙,我不打扰您,我就是看着。”
钟西北有点气:“行行行,有什么事你说吧,我能听见。”
陈绍聪轻声细语地说:“主任,我承认上午那一堆科研论题吧,确实有些凑数。”
“嗯,认错就是好孩子,忙去吧。”
陈绍聪却执着地继续说道:“现在我要跟您说的事啊,是我自打干急诊以来就在琢磨,收集资料,到现在有了很多心得的一个项目。”
“什么项目?急诊护士服装设计与剪裁问题?”
陈绍聪有点恼了,一字一顿地道:“急诊移动诊疗!”
这时电话铃响,陈绍聪刚激发起来的兴致被打断了,只能等着钟西北接电话。好不容易钟西北挂了电话,他正要接着开口,钟西北看着他道:“什么移动诊疗,不就是在急救车上打个电话吗?”说完拿起手术记录往外走,陈绍聪跟上,道:“主任啊!幼稚!”
钟西北停下脚步一回头瞪了他一眼,陈绍聪赶紧换了面孔道:“主任,偏颇了……”他追着钟西北的脚步边走边说,“我认为,病人在救护车上时,正是黄金抢救时间,但是大部分的急救人员,专业水准远不如三甲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在短时期内,也不可能把他们的水平提高到急诊科医生的水平,这是事实吧?我提出的这个移动诊疗对提高抢救成功率,有巨大的意义,绝不只是打一个电话那么简单。”
钟西北把记录交给分诊台值班护士,交代道:“一会儿骨科的人来取,记得跟他们说,用完还回来,我还得改呢。”
值班护士答应着接过去,贴条写备注。钟西北要走,陈绍聪紧跟着继续道:“救护车上的抢救,如果由三甲医院急诊医师指导,会提高抢救成功率……”
钟西北示意:“等会儿。”他又走回护士台,对护士道,“昨天送来那个腹部刀扎伤的,病人发生腹腔内感染,ICU说败血症、肾衰,可能过不来了,让小黄赶紧补病历。”
护士应道:“我知道了。”
钟西北点头,转身往办公室走,陈绍聪继续跟着:“就比如您说的这个腹部刀扎伤,当时在急救车上,急救人员没有意识到刀扎肠管,造成内容物外溢,会导致腹腔感染。当然,很多急救人员不具备这个经验,如果有急诊移动医疗平台,可以实时传递数据,显示病人各种指征,我们就能够提示他们及时处理,并预防性地给抗生素,也许预后会比现在要好。”
钟西北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停住:“倒是有点道理。”
“不仅如此啊。我调查了五年来我市各医院对心梗、脑梗、大咯血等十种急重症的抢救,成功率与欧美国家比还有不小差距呢。我分段统计了入院时间点和抢救成功率的关系,发现差距主要是在院前抢救,也就是在救护车里的抢救时段。”陈绍聪振振有词地说。
钟西北站住,看向他问:“有这个说法?”
“那当然,不信您看。”陈绍聪立刻送上了一摞打印的资料。
钟西北接过,一边看着一边缓步继续往办公室走。
陈绍聪松了一口气,回头发现杨羽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他扬起嘴角冲杨羽笑笑。
杨羽也笑了笑,低下头。
陈绍聪得意地跟着钟主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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