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月墓也是为了红莲盏而来?”陆无名问。
萧澜迟疑了一下,道:“并非只为红莲盏,她还想杀了明玉。”
陆无名皱眉,却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自己当初交给儿子的任务便是毁了冥月墓,若鬼姑姑能对他不闻不问,才叫奇怪。
于是他继续问:“那你呢?”
萧澜道:“我?”
“鬼姑姑要杀明玉,你呢?”陆无名又重复了一次。
萧澜道:“我自然会保护好他。”
“不惜与鬼姑姑为敌?”陆无名看着他。
萧澜道:“此事我会处理妥当,前辈多给我一些时间。”
陆无名摇头:“你可知明玉当年之所以不肯同我一道出海,就是为了救你出冥月墓?那里是吃人的魔窟,他却坚持你与所有人都不同。”
萧澜道:“我自会好好珍惜这份情意。”
“你珍惜哪门子情意?”陆无名有些莫名其妙,“我是要问你,倘若明玉与冥月墓只能选一个,又当如何?”
萧澜面上发热,却又很快就掩饰过去,道:“这些年我一直率人守在红莲大殿中,并不知墓穴深处都发生了些什么,若当真如明玉所说,里头已经乌黑脏透了,那也没必要再留着冥月墓。”
这话听着倒是还顺耳些,陆无名对他的看法总算是好转些许。
“关于李府内的凶案,”萧澜道,“前辈有何看法?”
“我不信鬼神。”陆无名道,“挖眼掏心再弄的满地血,更多是故弄玄虚,好让旁人生出惧意罢了。”
萧澜道:“我猜八成是冥月墓的人。”
“依据呢?”陆无名问。
萧澜道:“数年前在冥月墓中,也曾有一名人犯离奇毙命,死状与这回几乎一样,不过当时我率人查了许久,也没找出究竟是谁所为。”
“冥月墓的人?”陆无名有些意外,他先前以为是李府内那些江湖人自己所为,要么是为了私怨,要么是想借机吓走一批人。
“当年姑姑因此震怒,所以我猜她也不知情。”萧澜道,“况且杀一个无足轻重的江湖人,对此时的冥月墓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激得各门派愈发蠢蠢欲动,若说是死对头干的,倒还更加能说得过去。”
“冥月墓有内鬼?”陆无名问。
萧澜犹豫了一下,点头。
陆无名又往火堆中丢了一块木柴,没再说话。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议事一边等着天黑,洄霜城中却早已炸开了锅。
诚如先前萧澜所言,在厉鬼掏心的变故发生后,还有胆子继续留在李府的,都是为了钱能不要命的。众人原本想着没有红莲盏,至少还有一个活生生的陆明玉在眼皮子地下晃,不算全无线索,只要得了他,也能进得冥月墓中,却没曾想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竟会与萧澜一起跳了崖。
一时间流言尘嚣而上,有人说两人是练功走火入魔,也有人干脆说两人是殉了情——毕竟冥月墓的少主人与陆无名的儿子,不管怎么听,都极像是那种坎坷曲折的惊世话本,不虐不要钱。
陶玉儿在茶楼听到,脑袋隐隐作痛。
朝暮崖的眼线在遇到李老瘸后,已将陆追拿到解药的事情简短告知,岳大刀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也顾不上城内其余人,一甩帕子就往青苍山里跑。陶玉儿则是留在了洄霜城中,满头雾水,因为等她得到消息时,城中已经开始沸沸扬扬传说冥月墓的少主人带着陆追双双跳了崖,甚至还有漫天白色蝴蝶翩翩飞舞,十分感人。
梁祝什么样。
就这样。
陶玉儿:“……”
对于这种传闻,她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却也不知道萧澜究竟有何打算,所以就暂且留了下来。李老瘸在城中打探半天,也只从朝暮崖的人那里探得一丝风声,说萧澜此举是想将冥月墓逼出洄霜城。
陶玉儿易容成普通男子,叫了一壶茶边饮边听后头一群人谈天——说是闲谈,却与泼妇骂街也没什么两样,都在抱怨说推举出来的掌事大哥太怯懦,竟然直到现在还不下令包围冥月墓,也不知在磨磨唧唧些什么。
事已至此,还有何好怕的呢?陆追已经坠崖,不管是生是死,一时片刻怕都是回不来了,那便只剩下了距离宝藏最近的冥月墓。此时出手,倘若赢了至少能一起大摇大摆走过镜花阵,只要能入墓,哪怕没有红莲盏,哪怕是用巨石铁锹又砸又挖,总能找到,还怕金子迈开腿跑了不成。
算盘越打越响亮,再一想连萧澜也没了,剩下一个鬼姑姑,一群模样丑陋的鬼怪侏儒,哪里还是这么多江湖人的对手。其中一人说到兴奋处,站起来伸手狠狠拍了下桌子,唾沫星子飞溅,眼前几乎已经出现了金灿灿的珠宝金银。
陶玉儿心里摇头,这些年待在王城米油铺中,未与外界打过交道,倒是当真挺久没见过这般狂妄自大的草包了。
茶楼中正说着话,外头大街上已经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群人扛着刀骑着马,所去的方向正是冥月墓暂居的胡同小院。
“啊呀!”茶楼中的人受了惊,也赶紧拿起武器向下冲去,心里连连埋怨对方不厚道,分明就说好要等掌事大哥下令后统一行动,没曾想居然还能抢先。
其余门派听到消息,也争先恐后追了上去,如同冬日里的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到最近逼近胡同口,竟是浩浩荡荡集结了黑压压一群人。
人多了,底气也就足了,再加上萧澜不在,知道没有人会出来甩鞭子,态度也就更嚣张了三分。围在小院门口叫嚷了大半天,里头却依旧毫无动静。
最前头的一人卯足劲,“哐当”一声大力踢开院门。一股寒风从里头刮出来,吹得院中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冥月墓的人没了,就意味着到手的银子飞了。事已至此,江湖众人其实都已毫无理智可言,在李府中彼此间的勾心斗角,在加上对未来不切实际的花花畅想,导致整个人都疯魔起来,自私,暴戾,贪婪,人本性中所有的弱点都被那悬在空中的缥缈财富无限放大,连面容也染上了狰狞。
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冥月墓,哪怕是逃了,只要还没过镜花阵,那这么多人加起来,足以生擒鬼姑姑,逼她说出墓穴里所有的秘密。
守着城门的老人战战兢兢,半天才说清楚,说的确有一群人驾着马车,在几个时辰前离开了洄霜城,叫什么“姑姑”的。
月色高悬,本该是入眠的时刻,山道上却马嘶一片,烟尘滚滚。洄霜城内的马驴骡子被抢走大半,百姓躲在屋中,也只有自认倒霉——只希望走了就别再回来,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火盆中木柴发出细细的碎裂声,忽明忽暗照着鬼姑姑的脸,安静而又诡异。
黑蜘蛛重伤初愈,手臂上依旧缠着绷带,眼底狂风与黑雾一起呼啸。过了许久,才道:“姑姑认了吧,少主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少主人了,只要与陆家沾边,就都会疯。”当年的海碧如此,现在的萧澜也是如此。
鬼姑姑依旧未说话,细看那嶙峋的手却有些颤抖,死死握着,像是在压抑心中的怒意。
先前探子说在茶楼见到了陆明玉与红莲盏,她便派了人出去一探究竟,也没太当真,却没料短短一个时辰后,弟子竟带回了萧澜与陆明玉一起跳崖殉情的消息。
她不觉得萧澜会这么愚蠢,蠢到用如此蹩脚的戏码,就想瞒过自己,好让他带着陆明玉远走高飞,神仙眷侣。
所以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他这场戏根本就不是演给自己,而是演给城中那些乌七八糟的江湖门派。
没有了萧澜与陆明玉,冥月墓变成了众目睽睽下最后一块肥肉——且不论是真是假,至少它看上去是鲜嫩而又油水充足的。
所以萧澜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将矛盾的中心引向冥月墓,好掩护那不知躲在何处的陆明玉,或许还抱着另一个心思,想将自己逼出洄霜城。
鬼姑姑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可若屏住呼吸,就能听到从双手骨节传来的响声,那是能捏碎头骨的力度。
与此同时,山洞中。
萧澜将火堆挑得更加旺盛一些,自己坐在一边,拿着半截木炭在地上写写画画。
陆无名道:“阵法?”
“**阵,只会这一个。”萧澜笑笑,“在茶楼中布阵之时,我还担心过会不会失灵。”不过幸好,看冥月墓弟子着急回去报信的反应,似乎还挺好用。
“你娘是布阵高手,你只会这一个?”陆无名将信将疑。
“我天生不擅于此,母亲教了几回,也就放弃了。”萧澜道,“这**阵也是现学现卖,难得有用一次。”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即便这回马马虎虎学会了,也不是母亲教的,而是陆追在自己下山前,握着手又在纸上画了一遍阵法,才能勉强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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