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太懂得打仗,但也明白先是济南城的叛军被团团围困,就算他们挡住了当时在济南城下的军队最后也是必败,所以为了自己的性命才会反正,并非是因为几个军医的劝说。”齐泰说道。
“可若是一般人那样劝说,他们敢随意答应么?就不怕是谢成派来的人试探?正因为军医已经在各卫所让普通士兵对他们信任,士兵才会愿意吐露心声,最后串联到一起反正。”
“现在离着路谢之乱已经又过了两年多,军医们在军中的影响越来越大了。我平日里偶尔会换上一身七品或八品的官服,扮作经历或知事在京城左近的卫所转悠,见到普通士兵已经不仅仅将军医当做郎中了。除了性子十分不好的军医外,士兵们在治病之余愿意和军医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若是卫所的武将要处置军医,士兵们都会给军医求情,有一次因此差点儿闹出了兵变;甚至有些卫所武将要做什么士兵不愿意做的事情,都是求军医帮忙,军医若是愿意帮忙那事情一定能成,若军医不愿意帮忙反而捣乱事情一定不成。”
“在很多卫和千户所,即使普通没有品级的军医权威也已经次于千户和镇抚,高于百户了。”陈性善说道。
“这不是挺好的么,万一武将想要叛乱,军中有军医在可以阻止武将叛乱,多好。”齐泰虽然并不清楚允熥设立军医系统的初衷,也马上看到了影响力如此大的军医能起到什么作用。
“确实挺好,但是……”陈性善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不太对。
不过齐泰见他不说话,又说起了他现在管着的另外一个衙门:“郎中司这么有用,那文宣司又有什么用?”
“文宣司的用处比郎中司还大。当然也或许是我看不出军医的其它用处,反正我现在认为文宣司比郎中司更加有用。”
“陛下让这些落魄文人编写了这么多戏曲和话本,对官员没什么用,但是对百姓影响极大。现在大多数百姓认为元代是中华的一个朝代,对‘入夷则夷入夏则夏’这句话更是完全不认同,提出这句话的许衡更是被百姓所唾弃,他在河難老家的坟墓都被人给刨了。”陈性善说道。
“这,这,当地官府都不管?”齐泰惊讶的说道。
“当地的知县比较推崇许衡的为人,想要阻止;但当地的胥吏可都不敢,知县总不能去亲自看守坟墓。”
“并且后来陛下罢免了这个知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陈性善说道。
“这,若陛下真的因此罢免了此人,不和规矩。”齐泰道。
“陛下是以其它理由罢免此人,陛下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陈性善说道。
“不说这个了,说刚才议论的事情。”陈性善忙拉回话题:“文宣司对普通百姓的影响之大是我之前根本预料不到的。除了刚才说的许衡之事,陛下使用戏曲普法让很多百姓都能记住几个案子,若是本县出了类似的案子,知县或者典史判案对不对马上就能知道,给县里的官员很大压力,不敢随意判案。”
陈性善还要再说,忽然一个仆人走进客厅,在齐泰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就见到齐泰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然后对仆人说道:“让老太爷接待一下。”
陈性善问道:“怎么了?有老家过来的人?”
“不是,是薛家来拜年。”齐泰说道。
京城姓薛的人很多,当官的也不少,但陈性善马上猜出齐泰说的是哪个薛家:“你未来的亲家?”
齐泰点了点头。
“既然是他们来拜年,你就去接待吧,今年人家头一年来拜年,你不好将人家晾在一旁。”
“你也不必觉得对我不尊敬。咱们两个多年的朋友了这么熟悉,还在乎这些虚礼干什么。”陈性善说道。
齐泰确实想去接待薛家。薛家是他未来的亲家,他宠爱的女儿明年会嫁入这家,怠慢了薛宁,万一等自己的女儿嫁进去后薛宁对他的女儿不好怎么办?
可放下面前的客人去见其他人也十分失礼,他也不便放下陈性善。
所以听到他的话之后,齐泰在心中松了口气,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最后说道:“那就对不住复初兄了,过两日日等我在外面的酒楼约见复初兄。”
……
……
薛宁和薛熙扬见到齐豫时十分惊讶。他们本以为以齐泰的性子不会放下正在接见的客人来见他们两个,齐家也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人物,已经做好在侧殿坐等好长时间的准备了。薛宁虽然对此感觉并不舒服,但齐泰不是小人物,能让他亲自接见的客人也不会是小人物,除非是陛下或者哪位王爷前来,不然齐泰这么做也十分正常。
可没想到齐泰却将自己的父亲请了出来陪他们说话。薛宁和薛熙扬惊讶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薛大人可使不得,薛大人可是从一品的大员,又是当今国丈,老汉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怎能接受薛大人行礼。”齐豫马上说道,并且上前要扶住薛宁。
薛宁在行礼之前也有些为难。他今日本来是想打着同僚之间拜见的名义来齐府,并不是亲家之间拜年;可若是非要坚持他一开始的想法,他没有对齐豫行礼的道理:他的品级在齐泰之上。
若是齐泰的兄弟也就罢了,可齐泰的父亲在将来薛熙扬和齐颦儿成婚后比他高一辈,完全不行礼不像话。
不过齐豫马上就过来要扶起他,他也就顺水推舟直起身子,将以什么名义来拜见的问题含糊了过去。
之后宾主落座,聊了起来。薛宁和薛熙扬都有些惊讶地发现齐豫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却并非只知道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虽然知道的事情和他们这些高官仍旧不能相比,但总算能聊得下去。
‘原来如此,所以齐泰不让他的兄弟而是让父亲出来招待我们。’薛宁想着。
正聊着,齐泰从门口进来,首先和自己的父亲说了几句话,然后对薛宁行礼道:“见过薛指挥。”
薛宁站起来说道:“见过齐尚书。”
二人答礼完毕,齐豫说道:“你们都是在朝的官员,说的我也听不懂,你们聊,老汉就回去了。”他说完随即离开侧厅。
“薛指挥,请坐。小薛你也坐。”齐泰说道。
薛宁听到齐泰对薛熙扬的称呼挑了挑眉,不过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
之后是十分无趣的对话。齐泰和薛宁并不熟悉,双方唯一重合的朋友就是陈性善,又是一文一武观念差异很大,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
好在还有薛熙扬,薛熙扬发觉自己的父亲和未来的岳父说话十分枯燥时,马上和齐泰说起了学问上的事情,齐泰也松了口气,和他谈论起来。
薛熙扬趁机问了许多自己在看书的时候不明白的问题,齐泰一一解答,时间很快就过去,到了天黑的时候。
见到天马上就要黑了,听他们讨论儒学已经快睡着了的薛宁趁着他们刚刚讨论完上一个问题、谈论下一个问题的间隙说道:“齐尚书,现在已经快要天黑,我也该带着犬子告辞了。”
“已经这么晚了?”听到他的话,齐泰侧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不在府里吃过晚饭再走?”齐泰邀请道。
“我们晚上还有事情,就不继续叨扰齐尚书了。”薛宁道。
既然薛宁不愿意留下用饭,齐泰也不会强求,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齐泰这就要送薛宁父子离开。
可这时一直侍立的一旁的仆人忽然低头对齐泰说了一句什么话,齐泰面露恍然大悟之色,马上对薛宁说道:“薛指挥且慢,敝人刚才忘了一件事情,要和薛指挥商量。”
“何事?”薛宁问道。
“明年是乡试之年,八月份是直隶乡试。敝人觉得为了小薛的乡试着想,还是等他考过乡试后再成婚,让他在乡试前认真学习,薛指挥意下如何?”齐泰说道。
薛宁侧头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见并无什么变化,说道:“这样也好,让煕扬认真准备考试,我并无异议。”
齐泰轻轻地吐了口气,好像放松了许多一般。
……
……
“若不是我让他提醒你,估计你就忘了我说的话了。这样的事情越早说越好,万一薛家已经安排好过完年后不久就成婚,你到时候再说可就不占理了。”齐泰的妻子于敏月说道。
“和煕扬谈论得太高兴了,一时就把此事给忘了。”齐泰说道。
“罢了,反正最后还是和他商议了,薛宁也同意了,这就比什么都好。”于敏月道。
随后她吩咐家里的厨子开始做饭,自己则又拿出了一件衣服,对齐泰说道:“来,试一试这件衣服。”
齐泰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为今年宫里的宴会准备的衣服?”
“就是给宫里的宴会准备的衣服。”于敏月说道:“你可是二品大员,正月初一晚上宫里的宴会衣服可不能马虎了,这是我今年为你做的,下午就做好了,只是夫君你先见陈性善又见薛家人,没有时间试穿衣服,才这个时候让你试穿。觉得如何?”
“挺好。其实也用不着试穿,娘子的手艺错不了。”齐泰道。
于敏月笑了笑没有说话,将衣服从他身上又脱了下来,装进柜子里放好。这可是为宫里的宴会准备的衣服,现在可不能穿出门。
于敏月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听说今年陛下对宴会的形式改变很大,会有许多新鲜的东西在宴会时出现,也不知会是什么新鲜的东西。”
“等过年入宫后就知道了。”齐泰道。
……
……
时间很快就到了腊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允熥就醒了过来,并且丝毫没有赖床,在宫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走出寝殿。
熙瑶当然也一同起来了。她今日的事情既多又杂十分忙碌,不敢多睡。
不过她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等着他们夫妻二人的衣服都穿好后,对允熥躬身笑着说道:“臣妾祝陛下新年吉祥如意。”
允熥伸手将她扶起来,笑道:“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何必还做这些虚礼。”
“夫君,妾的父母都是互相之间一直如此互祝吉祥如意的,即使妾已经十几岁了仍旧如此。”熙瑶笑道。
“那夫君也得祝福娘子啊。”允熥退后一步,对熙瑶躬身笑着说道:“祝娘子新年吉祥如意。”
他们两个互祝新年吉祥如意仿佛成了宫里祝福新年的序曲一般,之后从允熥和熙瑶吃饭开始,不断有人来祝福他们夫妻:从早上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思齐、文垣等小孩,到昀兰、允煕等在宫中的弟弟妹妹,再到王喜等仆人,允熥和熙瑶不管走到哪里,都被祝福的话语包围着。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所有有资格祝福允熥的人都已经祝福过了,允熥的耳边才清净些。
“啊,终于清净了,太好了。”允熥对跟在他身后的王喜说道。
王喜也十分有同感。虽然这些祝福都不是对着他的,但他也都听到了,一开始还好,到了最后觉得对耳朵完全就是折磨,他恨不得将耳朵堵上。
允熥不允许任何跟着他的宦官说话,又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清净的世界,才起身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不一会儿,他来到了一处宫殿门前,对守在门口的宦官说道:“你通传一下,朕来拜见宁太妃。”
守在门口的宦官一时间呆住了。他虽然对允熥的长相不怎么熟悉,但允熥穿着的这一身衣服是皇帝才能穿的衣服,他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皇帝来拜见自己的主子。可之前的几年允熥从未来到过郭宁太妃的宫殿拜见,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愣住了。
王喜见到守门的宦官愣神,忙咳嗽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咳嗽,这个宦官回过神来,马上对允熥行礼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马上跑进殿内去通传。允熥也没有在宫殿门外等着,走进院子里。
通传的宦官走进去后不久,允熥感觉整个宫殿仿佛有生命一般活动起来,发出“咚咚”的响声。
随即一个已经年过六旬、但仍旧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大殿的门口,对着允熥做势要跪下说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允熥马上让跟随自己过来的宫女将她扶住,说道:“老太妃,您怎能跪我!快些起来。并且您怎么能自称为臣妾。”
郭宁妃本来也没想跪下去,只是这是从朱元璋驾崩已来她第一次单独面见允熥,礼仪隆重些没有坏处。听到允熥的话后她又挣扎了两下,直起身子。
随后郭宁妃殿内的女官将允熥引导到客厅,他们分宾主落座。
“老太妃身子骨还硬朗?刚才晚辈看着老太妃一路走过来,腿脚应该没什么毛病。”允熥十分和蔼的说道。
“还好,还能自己走路,不必让下人们抬着走。”郭宁妃说道。
“这就好,能自己走路就比不能走路要强多了。”允熥笑道。
接着允熥又说了几句话,郭宁妃一一回答。
他又对侍立在郭宁妃身边的女官说道:“好好照顾老太妃,若是老太妃有什么身子不适,马上去太医院找太医过来,不必经过朕或者皇后的允许。”
“是,陛下。”那个女官有些害怕地躬身说道。
“看你,都吓着我的宫女了。”郭宁妃看允熥并未摆架子,笑着说道。
“晚辈这是为了老太妃的身体着想。”允熥说道:“怕她们到了真的发生,的时候迟疑。关键时候,一弹指的迟疑就性命攸关。”
“好啦,老身知道陛下对老身的关心,不过老身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也没想着像先帝一样活七十多岁,现在就死了也没什么。”
“况且六七十岁的人,很多病已经都不是病了,就是老了以后身上自然而然出现的毛病,神医也救不会来。”郭宁妃笑着说道。
“老太妃身子这么硬朗,少说能和皇爷爷活一样的岁数。”允熥说道。
“哈哈,老身知道这是陛下在安慰老身,不过陛下不用说这样的话了,老身对此也不太在意。”郭宁妃说道。
之后他们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郭宁妃一直在刻意探寻,想知道允熥今年一反常态来她的宫殿拜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她这是白忙一场。允熥并没有其他目的,只是来拜访一下宫里现在还活着的这些长辈而已。或者说,表达出对这些还活着长辈的关心就是他的目的。
所以虽然郭宁妃说出的有些探寻的话允熥并没有听出来,但郭宁妃也没有探寻出允熥的其它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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