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说要带着殷红豆离开侯府,便递了话给王武,叫他去备马车,带几个兄弟过来,今日就回仁庄上。
殷红豆从早上醒来之后,便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他们连东西都没有收拾,就出了门,他们走的很顺利,根本没有人拦。
秦氏不是没猜到,等她听下人禀说,傅慎时出了门,她一点都不担心地与傅慎明和傅三道:“别看六郎瞧着心狠,他最是心软的一个人,这回你三郎和你二叔出事,他不也回来了吗?凭他去哪里,这辈子都逃不了家人的手掌心。”
傅慎明未置一词,傅三脸色很复杂。
傅三拧着眉道:“六郎的婚事,是他自己做主退的?就为了那个丫鬟?”
秦氏嘴角一压,道:“你早就问过了,你昨夜去的时候难道没瞧见什么?”
傅三脸色沉郁,道:“……瞧见了。不过母亲,那终究只是个丫鬟,您不要为了个丫鬟伤了六弟的心。”
秦氏道:“你总替他说话,你难道不见他伤我们的心吗?”她冷笑一声,道:“为了个丫鬟就敢忤逆我,还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待你与你三叔的事了了,我再来收拾他们两个!从前也不是没有哥儿为了粉头和丫头作死的事儿,倒没听说有任何一个白头到老了!”
傅三劝道:“六弟未必是真喜欢那丫头,也许只是借她挑衅您而已,您不要被他唬住了。您想法子处理了丫鬟就是,老六要是舍不得,先做通房,以后再抬妾。您只对丫鬟下手,别动六弟的主意。”
秦氏长长地“嗯”了一声,道:“知道了,我不至于为了个丫鬟舍了一个儿子。”
说罢,秦氏又分别交代了两个儿子几件事,将家中各项事务一一料理了。
傅三随后去衙门里述了职,又面见了天子,看了好几副脸色,待他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才将回了院子,只与三太太对上了一眼,就听她道:“爷,这是前院的人送来给你的。”
傅三接了盒子一看,里边儿全是长兴侯府原先经营的旧铺子的契约,还有一封信,他脸色巨变,想起了家人提过的发财坊的事,眉头都皱成一团了,真的是傅慎时!
三太太压着声音道:“妾身拿到这个时候,快吓死了,没敢声张,连丫鬟和妾身身边的妈妈都没说……”
傅三收起契,道:“那就先不说,铺子里反正有人打理,先装作不知道,我听说老夫人有分家的意思,那就等分了家,再拿出来。”
家里经了这么大的事,三太太也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她试探着道:“那这些铺子爷是打算给母亲,还是咱们自己留着?”
傅三打开了傅慎时留下的信,浏览了一遍,缓缓道:“老六说是给咱们孩子的,不比较交给公中。”
三太太抚摸着肚子一笑,傅三神色还是凝重异常,她就问:“怎么了?”
傅三递了信过去,冷声道:“六弟糊涂了。”
三太太看完,蹙着秀气的眉毛,软声道:“糊涂是糊涂了,但是妾身却明白为什么。妾身嫁进来也四年左右了,阖家上下都是怎么对六弟的,妾身都看在眼里呢。”她又问傅三:“您觉得您对六弟好吗?”
傅三摇摇头,不算好吧。
三太太点了点头,道:“您对六弟算是最好的一个了,您都觉得自己对他不够好,更遑论旁人。丫鬟虽说身份低贱,却时时陪伴左右,而且红豆那丫头我瞧过,机灵又细心,讨喜的很,六弟犯糊涂也是人之常情。”
傅三没驳三太太的话,只道:“她身份低微。好了好了,你安心养胎,他的事儿你先别操心了,自有母亲处理。”
长兴侯府终于一切事定。
秦氏打了樵,回家之后就叫了在内宅当差的丫鬟婆子们,到议事厅听训,并且嘱咐如何预防疫病,其他各院主子各自训话,重霄院因为没有主子,廖妈妈也不在,几个丫鬟便自己去了议事厅。
重霄院一下子空了,没有人守。
待翠微她们回去的时候,发现锁好像被人动过了。这要是叫廖妈妈知道,她们三个要受罚的。
翠竹和翠叶两个当然希望息事宁人,翠竹先开口道:“咱们院子都空得跟什么似的,好东西全叫六爷搬给红豆了,还有鬼来偷东西!别疑神疑鬼,给自己找麻烦。”
翠叶也应和着,翠微没有证据,锁也没打开,她就没说话。
当天下午,又一封急信传了回来,长兴侯坠马了,昏迷不醒,还伤了骨头,已经着人送往京中,约莫夜里能到。
长兴侯府好容易才脱了霉运,竟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和二房的人还好,祸不及自己,只假意安抚。
秦氏以为大难不死,没想到毫无准备地来了这么一遭,受的打击不小,昏倒几次。
长兴侯回家之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胡御医与几位太医一起讨论到半夜,下了定论,若是两日内再不醒,基本上可以准备后事了,秦氏没有办法,只好开始筹备丧事。
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秦氏少不得叫傅三赶紧去把傅慎时叫回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守丧。
傅慎时才到庄子不久,没想到父亲会出意外,他心里万分煎熬,滑着轮椅到殷红豆独睡的小间去,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脸,哑着声音道:“我要恐怕要回去守丧,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殷红豆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她不是冷着脸,她的表情异常的平和,不显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曾经对他充满了希望,她和他一起建立了仁庄、善庄、春园,她曾经不分昼夜地替他分忧解难,不取分毫,从有私心,到真心真意地想要他好。她为他的真情所打动,她尝试着放下自己的戒备去信任他,却只得到了昨天那样的结果。
殷红豆甚至可以预见,将来一定是循环往复的局面,他一次次地攻击她的底线原则,她一次次地信任、退让,直至她完全沦为他的奴隶,全部意义上的奴隶。她会为了取悦他而一再地放弃自我,她甚至将来会和所有的丫鬟一个样子,再也没有膝盖,独独擅长服从。
她从前活了二十多年,那二十多年里,她什么都要自己去努力赚取,一碗饭、一杯水,她不曾失去丁点做人的原则。
可她来到傅慎时身边才一年而已,她以为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改变她什么,她的卑躬屈膝只是为了苟且偷生,直至昨日,她才意识到“潜移默化”四个字带给她的彻骨寒意,她明明受到了强迫,但有那么短短的瞬间,她竟然有些沉溺其中,甚至想要一直沉沦下去。
这不是她应该会有的感觉。
她恐惧了。
殷红豆扭过头,镇定地看着傅慎时,点了点头,语气再正常不过:“好啊。”
傅慎时握紧扶手,凝视着殷红豆,心脏猛然揪住,这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当他真正听到了,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厚,像一片遮天的乌云,笼罩着他的心。
他如鲠在喉,又叮嘱了一句,道:“你好好的……不要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殷红豆又点了点头,没有丁点反抗的意思。
傅慎时委实放心不下,他叹了口气,道:“红豆,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殷红豆嘴唇微微上扬,温声道:“你放心走吧,这儿有我和汪先生,出不了大事。”
傅慎时的心脏一下接一下地跳动着,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他道:“我会让汪先生找人伺候你,庄子上不安全,你不要出去。”
他要囚禁她。
殷红豆颔首以答。
傅慎时刚滑动轮椅,又忍不住回过头,声音沙哑地道:“我父亲若真去世了,我要守丧三年,至少有两年的时间,你不用担心我娶别人。”
殷红豆“嗯”了一声。
傅慎时一走,她就出了二门,果然像他说的那样,他派了四个人伺候她,两个武馆里出来的脸生兄弟,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殷红豆一出门,不管她去到哪里,两个丫头她能支开,那两个强健彪悍的男人却是形影不离,除非两个丫鬟都在,才支得动其中一个。
她倒也安分,没跟这四个人耍心思,只道:“我要去仁庄,给我备马车。”
一个男人道:“姑娘……”
殷红豆挑眉问他:“仁庄也不行?”
“这……待小的禀过汪先生再说。”
“那你快去罢。”
“劳姑娘移步,先回去休息。”
殷红豆一回去,两个丫鬟跟了进去,两个男人就把门锁了,其中一个守在门外,另一个去了仁庄禀汪先生。
汪先生受过傅慎时的嘱咐,他知傅六之意,只是怕殷红豆跑了而已,便派了马车去接她。
殷红豆和两个丫鬟挤在车上,两个男人驾车,带着她去了仁庄。
仁庄和春园之间已经筑墙,划分为两处,她从仁庄大门进去,便挑了车帘往外看,正好瞧见一个穿上衣下裤的男人,脚踩一双旧布鞋,手里抱着东西大步往庄子上去。
殷红豆瞧出了端倪,语气严肃地吩咐驾车的男人:“快去叫汪先生过来,把这人捉住!”
两个男人从车上跳下去一个,跑去找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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