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知道了殷红豆的身份之后,心绪很复杂,再得了知各种殷红豆和傅慎时之间发生的事情,他的心情更是百转千回,难以言喻。
他极度高兴,能够找回女儿,但他的女儿,竟然在别人家里做婢女!
虽说宁王知道这事儿不是长兴侯府的错处,可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之后不计较,那又是一回事。
况且——怎么可能不计较?!他的女儿千金之躯,竟然给长兴侯府这样的人家做婢女,他多想一刻,心都要痛死了。
因此宁王看傅慎时的神色十分不善,但他的双眼红肿,不善的样子,倒是减弱了几分。
傅慎时也料到了宁王做父亲的心,他心中忐忑,面上不显,只恭恭敬敬地微微低头。
宁王也早听说了傅慎时是怎么“宠婢”的,千金难买有情郎……他的怒气消散了些许,到底是强忍不快,负手站在傅慎时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来真定,是为了……她?”
傅慎时颔首,态度端正道:“正是。前月,晚辈发现有人要取红豆性命,一路追查去保定府,才查到了您这儿来。”
宁王眉头狠狠地拧着,他都不知道有人要取殷红豆的性命,便连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傅慎时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陈述事情,客观公正,推测事件,缜密有逻辑,说到危及殷红豆性命的时候,脸上显出担忧和隐忍起来的愤怒之色。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要么是活在世上多年的老油子,要么就是真的对殷红豆一片真心。
傅慎时不过一十七岁,宁王当然不会失了偏颇,以为傅六是故意做给他瞧的。
宁王面色稍霁。
傅慎时说罢便问:“此事王爷心中可有定论?”
宁王脸色又黑了下来,他半转身子,在厅里走了两步,肃然道:“我知道是谁,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他旋身定定地看着傅慎时,眯了眯眼,黑着脸道:“我问你几件事,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你若敢说一句假话,别怪我对你们整个长兴侯府都不留情!”
傅慎时微压下巴,双手握紧了扶手,道:“您说。”
宁王藏在身后的双手攥着拳头,屏息道:“我家姑娘她……可受过你的欺负?!”
他双眼猩红……自打傅慎时住到宁王府,殷红豆便随身伺候,二人还以夫妻之名相称,说难听了就是无媒苟合!
宁王府的宝贝姑娘,竟叫人这样作贱!
倘或傅慎时敢说个“有”字,宁王现在就要拧断他这个残废的脖子!
傅慎时启唇轻吐:“没有。红豆尚是完璧之身。”
宁王松了口气,他家姑娘没吃这种苦头,他又继续问:“你为何这般宠爱一个丫鬟?”
傅慎时眉头抬起,凝视宁王,半晌才语气平缓地道:“……因为红豆救过我的命,一次,一次,又一次。”
宁王眸子里射出一丝惊诧,他的心神也定下来了一些,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傅慎时便将他从前的处境略说一些,又讲了很多殷红豆帮他的事,他说话的语调,始终很平静,只不过偶尔稍顿或是眼眶微红,却丝毫没有祈求之态。
宁王不禁思及亡妻,渐渐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沉默了许久。
傅慎时说罢,也默然。
宁王百感交集,他刚寻回女儿,昨儿他一夜都没睡,欢喜地癫狂,抱着妻子的牌位痛哭,到现在眼睛都还是肿的。老天垂怜,让他得回爱女,他很感激,他同时也很害怕红豆疏远他,遂在她与傅慎时的事情上,不敢轻举妄动。
他坐了很久,方瞧着傅慎时道:“……我没想到会在她这个年纪将她找回来,我肯定要留她一段日子的。”
傅慎时点点头,表示理解。
宁王盯着傅慎时的双腿,目光锐利,到底还是说了:“我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残废。不管她从前经历过什么,将来回我膝下,便是我宁王府的千金,我会请圣上亲封她为郡主。若是你的长兄过来提亲,我许会应承。可你这样子……根本配不上她。”
傅慎时双目酸胀,心窝子绞痛,尽管他早就想到宁王会说这一番话,却在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很难受,他忽然想起傅三闯进他房里的那个夜晚,傅三用轻蔑的眼神看着红豆,满眼都是“红豆身份低贱,不配他”的意思,她的心境是不是也是这样。
傅慎时睫毛轻颤片刻,便抬头道:“王爷,晚辈……”
除了入仕无望,他将来可以著书传世,还有家业千千万,都可以做郡主的聘礼。
宁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只侧过脸,道:“罢了,你什么都别说。我先不做这恶人。”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先写信去京中,请皇上封我儿为郡主。你既送了我的姑娘回家,我便当你是王府的贵客,等皇上的意思下来,我领你一起回京。”
傅慎时没有异议,将来回京,他都不知道才能见到红豆,现在在宁王府,宁王到底不敢强逼她。
宁王近乡情怯,很多事不敢问殷红豆,很多话也不敢与她说,便想从傅慎时口中得知。
他先问殷红豆养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宁王知道,殷红豆养父母不会待她太好,否则也不会卖她去作婢子。
但宁王的怨气不敢直接发出来,他怕殷红豆对养父母很有感情,他这样态度,倒是招她嫌恶。
傅慎时淡声道:“红豆和养父母感情淡泊,毕竟也不是亲生的,到底生疏。但红豆是重情重义的人,您对她好,她必定会孝顺于您。”
宁王脸色和缓,微微点头道:“我听你说了那些事,就知道红豆是个好孩子,她……”
她养父母也死得好。
抱养了他的女儿,也不好好照顾,竟然占了她的贴身玉佩,卖为婢子,死了也是报应。
宁王恨恨地想,幸好他们都死了,否则他定要将那一家子全部五马分尸!
傅慎时大抵能猜到宁王在想什么,他现在得知殷红豆真实身份,也对她的养父母没有半分好感。
宁王又问了许多殷红豆在侯府当差的事,他还特别的嘱咐道:“好的坏的都说,你休敢瞒我!”
傅慎时脖子登时就红了,背上沁出冷汗,他当然没敢说不好的事,只捡了几件红豆机灵古怪的事说。
宁王没养过孩子,他听说自己的姑娘是这样的性子,想起妻子年幼的时候,和他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是很爱作弄人的性子……他的女儿,还是有些像他的妻子。
两个人说得久了,殷红豆在暖阁里难免等不耐烦了。
丫鬟过来禀的时候,宁王心里一慌,他怕殷红豆一心系在傅慎时身上,误会他苛待这毛小子,便同傅六道:“你且先回去吧。”
傅慎时告了辞,礼数周到,滑着轮椅出去,时砚推着他回了客房。
至于殷红豆……宁王徘徊了好半天,满心的情绪没法化解,便决定今天先不见她,叫人将她请去宁王府的思湘堂里住着——这是除了他住的院子之外最大的院子,置办了十几年,每天都有人洒扫。
思湘堂其实就在宁王院子的隔壁。
殷红豆自知身份告破,也不可能和傅慎时再住一起,她又担心宁王这个做父亲的敌视傅慎时这个……做准夫君的,她也不知道宁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和性子,跟着丫鬟回了思湘堂之后,心神不宁地待了一下午。
宁王府比长兴侯府大多了,内院里光是独立的院子就有三十多间,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步一景,景致多得数不清。思湘堂便是两进两出的院子,院里十六个丫鬟婆子,四个教养嬷嬷守着,一整个下午,内院管事的妈妈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入,送进无数好东西,恨不得今天就把殷红豆院子的库房装满。
与此同时,殷红豆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过宁王给的大丫鬟都很机灵,知道分寸,不会监视她一般,令她感到不适。
殷红豆很想知道宁王和傅慎时都说了些什么,她当然不好贸然去见傅慎时,会让宁王觉得她轻浮没分寸,便只能等宁王来。
晚上的时候,宁王还没过来见殷红豆。
宁王天黑都不来见她,殷红豆便摸不准了,这个“父亲”到底是重视她,还是不重视她?
殷红豆决定主动和宁王打交道,她正准备出门,丫鬟便提醒她沐浴更衣,重新梳洗方能见人。
殷红豆也知道衣裳庄重整洁是一种礼节,便洗漱过后,梳牡丹髻,簪金戴玉,换月华裙,踏绸绣鞋。
月华裙是十幅的裙子,颜色浅淡雅致,褶裥细密,每褶一色,轻描淡绘,走起路来,裙摆迎风轻浮而动,流光溢彩,如皎月散发着晕耀光华。
殷红豆从前跟在傅慎时身边,因为身份拘束和行动方便,从未穿过这么华丽的衣服,陡然换上新装,让人眼前一亮,她本身就长的娇俏妩媚,略施粉黛,美丽动人,加之红豆举止大方,并不畏缩,瞧着就是宁王亲生的闺女!
丫鬟婆子们见了殷红豆这副样子,痴痴地站着,都看呆了!
殷红豆没心思管她们,身后领了四个丫鬟,就往隔壁的主院去了。
主院的厅里亮着灯,宁王才从外边回来,傅慎时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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