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和尚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平庄眉头拧成了结转过头去瞪那两个和尚:“看我做什么?”
两个和尚连忙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了,说出来那多不好意思啊!
乔苒看了眼那两个和尚,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笑道:“一句佛号还真管用,不知道怎么回答喊一句阿弥陀佛就好了。”
两个和尚本能道:“阿弥……”
话到一半记起她前一句的话便立时收了口,只是这般,似乎更尴尬了。
乔苒仿佛未觉眼下尴尬的氛围,看了眼一旁神情呆怔的平庄之后,转向主持行了个佛礼,道:“怀玖大师。”
怀玖朝她微微颔首:“女施主,今日并非求佛日。”
“我知道。”女孩子说着伸手摸向袖袋。
这举动委实太令人熟悉了,以至于一旁两个和尚连同平庄脱口而出:“拦不住。”
一声“拦不住”之后,女孩子也不负众望,摸出袖袋里的腰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我有事想问一问怀玖大师。”
“如朕亲临”的纯金腰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平庄见状,忍不住道:“你拿着这块牌子到处乱闯,陛下知道吗?”
“等改日你见了陛下再同陛下告状不迟。”女孩子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收了腰牌,看向怀玖道,“不知大师可方便?”
怀玖大师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施主随老衲来吧!”
这还有谁敢不方便的?平庄腹诽了一句,见女孩子跟着自家九叔向大殿走去,忍不住嘀咕:“原先听大督护吹的如何了不得,真正见了却知不过是个仗牌行事狐假虎威之辈。”
虽说不过跟着这个所谓的乔大人出去办过一回事,不过他还当真没看出她有几分本事来。倒是……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平庄的目光忍不住落到还未拐过殿角的女孩子的脸上。
不是素日里的玄色的官袍,而是一身亮红色的袄裙,稚气中却已隐隐露出几分魅色。
倒是生的好看!至于手段了得,想起那位张天师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架势,平庄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说到底靠的不是本事,是脸吧!
眼下那靠脸又靠陛下那块腰牌的已经将九叔强行“请”走了,平庄有些憋气,狠狠的哼了一声。
一旁那两个和尚听到了他的抱怨,神情却有些微妙,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还是开口了。
“平施主,这位乔大人最先并未亮出那块腰牌。”那个和尚叹了一声,道,“小师弟照着你的说辞推辞了一番,却被她识破了。”
平庄闻言顿时意外不已:“你说什么?”
两个和尚对视了一眼,伸手揉了揉自家小师弟光溜溜的脑袋,将先前寺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才认真道:“这个乔施主应当不是平施主认为的那般无能,想来是颇有几分能力才能叫陛下选中的。”
那两个和尚说罢还不忘感慨:“阿弥陀佛,圣人慧眼!”
这个平施主看起来颇为愚钝啊!想来要多教化教化才是,实在不行也可请求主持亲自出马,说不准连下一任主持都省了呢?
那厢回过神来的平庄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照你们如此说来,她这般厉害同我那九叔呆一起,我九叔岂不是要吃亏?”
说罢便大步朝着前头二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因是寺门闭门日,大殿里并没有什么人,怀玖领着乔苒走至正中的两个蒲团旁,自己正对着门外坐了下来。
唐中元见状便退到大殿外候着了。
乔苒朝怀玖做了个佛礼便干脆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乔苒便开口了:“怀玖大师!”
怀玖道:“老衲观施主眉间郁郁,想是有急事,不妨直说。”
乔苒道:“小女想向大师请教一番六道轮回之事。”
“自然可以。”怀玖微微颔首,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目却不由微微眯起,“施主是要问事还是要问人?”
这句话……乔苒愣了一愣,片刻之后,对上怀玖那张容色倾城的脸时,缓缓开口道:“问事又如何问人又如何?”
怀玖道:“问事,老衲便引经据典,将六道轮回之事详细说来;问人的话,”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乔苒,神情依旧不变,“施主出自大理寺,若是为案子而来,许是问人更适合。”
乔苒沉默了一刻,笑了:“大师说的不错,我还是问人吧!”
于是怀玖低头喊了声“阿弥陀佛”之后再次开口了:“施主所问何事?”
乔苒道:“大师,我想问人在凡间作恶,死后入了地狱是不是真的要打入十八地狱偿还罪孽?”
“你认为他是真他便是真,你认为他是假他便是假。”怀玖含笑的将真假的回答踢了回来,看着她道,“施主想问阎王道的事?”
乔苒点头,道:“于此事上有几分不解。”
怀玖看了她片刻,从蒲团上起身,向殿角长桌上放着的一排功德册走去。
待到重新回到蒲团上时,他手里已捧了厚厚的一叠功德册了。
“三个月前的十五那日讲经,老衲讲的便是阎王道。”怀玖道,“这是那一日捐助香油的香客名册。”
厚厚的半人高的名册依稀可以猜到当日讲经时的盛况。
乔苒皱了皱眉,伸手取过一本翻了起来。
怀玖笑看着低头翻功德册极快的女孩子,顿了片刻,忽地出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低头翻看功德册的女孩子头也未抬:“大师果然生了一双好眼,知晓此事与仇怨有关。”
“世人多是如此,却不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怀玖叹了一声,感慨道,“跳出世事外方唯正道。”
乔苒翻功德册的手并未停下,闻言只轻笑了一声,道:“大师我不会遁入空门,这种话就不要同我说了。”
女孩子自始至终都未抬头,说话间已经将手头一本功德册翻完了,她将翻完的功德册放到一边,又翻开了另外一本功德册,继续翻了起来。
这样刷刷翻阅的情形看的怀玖一向表情淡淡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乔施主,你看清楚了吗?记得住吗?”
女孩子嗯了一声,头也未抬:“记得。”
“一心二用,过目不忘。”怀玖终于确定了下来。
眼前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天赋,真真是……他低头道了声“阿弥陀佛”,看着低头翻看功德册的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可惜之色。
多好的慧根啊,可惜为俗事所扰。
“大师不要这般看着我,似是真要渡化我一般。”女孩子虽未抬头却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开口了:“于我而言,跳出世事外再好,人却还是身处五行中。”
“身处五行中?”怀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倒是有些道理……”
便在此时平庄嚷嚷的声音自殿外响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九叔在里面呢!”
唐中元劝道:“怀玖大师正在同乔小姐说话,同在大理寺当值,请平兄弟不要为难我。”
平庄愤怒同他争辩:“怎的我进去就是为难你?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像话吗?”
唐中元依旧不急不缓的劝着:“平兄弟,便是怀玖大师不肯还俗,你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污蔑怀玖大师的品行吧。”
平庄被他这话一噎:他说的可不是九叔……
不过也直到此时,平庄才再次正视起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官差:“倒是先前不曾注意唐兄弟。”
能被甄仕远视作心腹的必然也有可取之处的,真当他全靠帮人跑腿上位的,指不定被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官差摆一道呢!
思及此,平庄便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大督护说的不错,官场与江湖不同,还要提个心眼做事的。
便在此时,那两个和尚也追了上来,走到他上边时,才“阿弥陀佛”了一声,“小声”劝平庄:“你就别闯了,她手上有那牌子。”
平庄脸色一僵:“她也就靠那块牌子了。”
“那没办法,”其中一个和尚摊手无奈道,“谁让你没有呢?”
平庄一时语塞。
这里的动静似乎惊动到了殿内的人,女孩子的声音自殿内传来:“进来吧!”
这一声“进来”并未指名道姓,于是外头的四个人干脆齐齐走进了殿内。
一眼便看到了背对他们的女孩子手边叠了一摞功德册在飞快的翻看着,对面的怀玖大师神情茫然。
“九叔!”平庄见状连忙喊了一声,走过去道,“你没事吧!”
这话说的,好似乔小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唐中元瞥了他一眼,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乔苒开口道:“你九叔没事,但我在认真做事。他总同我说话,我想着他是有些无聊了,不若叫你们进来陪大师说说话好了。”
平庄一张脸上顿时精彩万分。
怀玖大师倒没有在意,闻言只笑了笑,道:“是老衲着相了,乔施主说的是。”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余女孩子飞快翻动册子的声音。
半人高的一摞功德册在如此快速的翻阅下也很快见了底,女孩子站了起来,将挑出来的那两本功德册抱在怀里,道:“多谢大师,这两本功德册我便先带回去了。”
怀玖大师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平庄听的嘴角一抽,莫名的想到这位乔大人不久前说的话:一句佛号还真管用,不知道怎么回答喊一句阿弥陀佛就好了。
她拿着那块牌子,别说是两本功德册,就是想尽数搬回去,旁人又能说个什么呢?
待到女孩子带着唐中元离开之后,平庄这才记起今日来的正事。
“九叔,你什么时候还俗?祖母近日身子不大好,一直念叨着你,”平庄苦口婆心的劝着怀玖大师,“家里人都说祖母最疼你了,你便忍心看祖母这般伤心饱受相思之苦吗?”
一旁两个和尚听到这里连连“咳嗽”:这相思之苦不是这么用的,这平施主书读的委实少了点吧!
怀玖却连眉眼都未抬一下,而是看向平庄,正色道:“你这一次回长安是回对了。大理寺是个历练人的地方,你若是好好在大理寺带下来,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平庄翻了翻眼皮:“我一共才去了大理寺几日?跟着方才离开的那个乔大人跑了次腿之后便一直留在衙门待命。那些同僚说了,官差每日干的就是这等无趣的活,我想还是待祖母好一些了,回江湖闯荡去!”
怀玖却道:“一目十行、一心二用、过目不忘,那位乔施主这样的本事委实难得,你有机会跟在她身边,必然所获不少。”
世人多数浑浑噩噩,既不能自己做决定,能择一明主也是不错的选择。他已遁入空门,可这个侄子还是要寻个出路的。
怀玖敛下眼皮,遮住眼底的魅惑世人的颜色,再次道了声“阿弥陀佛”。
只是这一声佛号里多了几分无奈。
……
跑了一趟寒山寺,带回了两本功德册。
回到大理寺时,甄仕远正蹲在自己办公的屋堂中逗弄一只不知哪里弄来的花猫。
不知是不是困了,那花猫喵了两声,便闭眼不搭理甄仕远了。
“大人,玩物丧志啊!”乔苒走进门便笑了起来,而后道,“真弄了一只来了吗?”
甄仕远嗯了一声,将手里的鸡肉放到花猫身边的碗里起身介绍道:“它叫小花,就留在大理寺了。”说罢捻了捻须,颇有几分心虚的解释了起来,“这可是你大堂里那些同僚一直要求的,本官也只能照做而已。”
乔苒哈哈笑了两声没有戳破他的谎话,而是问起了正事:“大人手头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一直盯着元亨钱庄呢!眼下暂时没什么动静。”甄仕远回了她一句,又反问她,“你呢?一大早便不见踪影。”
乔苒道:“我去了一趟寒山寺。”
甄仕远闻言有些诧异:“是去请教那些人死状的事吗?”
“也不是。”女孩子说着将手里一本功德册递给他,道,“我去寻怀玖大师问了问,大师道三个月前的十五讲的就是阎王道的事。我便借了那日的功德册翻了翻,然后在你那本功德册上看到一个名字。”
甄仕远怔了一怔:“谁?”
“胡元子。”
甄仕远糊涂了:“那是谁?”留在阙楼的有哪家姓胡吗?
乔苒默了默,道:“不是世族子弟,是阙楼里的掌厨,”女孩子说着闭上了眼,回忆了片刻,道,“我记得根据画像来看,那个胡元子生前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死时是倒在后厨那里的,那把沾血的菜刀就丢在他的身边。”
这倒是符合凶手将阙楼里的人都审判杀完之后,再持刀自杀的推断,如此,从死亡顺序上是能说通的。至于动机,想必深挖一下应当是能挖出蛛丝马迹的。
甄仕远听的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这案子要解了?”若真是如此,她这是什么运气啊!非但撞见案子的运气非比寻常,就连破案的关键线索居然也来的那么快?
女孩子却抿了抿唇,道:“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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