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春闱大试,颜聿果然不负秦玖所望,在皇帝面前进了言。庆帝点了头,同意让榴莲更名秦非凡,代替秦玖参加春闱大试。不过,庆帝却表明,若是秦非凡高中,那就让秦非凡做官。
颜聿原本以为秦玖不愿,却不想秦玖欣然同意。所以,榴莲更名秦非凡参加了春闱大试。半月之后,朝廷放榜,榴莲高中,而且是一甲的头名状元。
放榜那一日,榴莲披红挂彩去游了一天的街,一直到了晚上,才在枇杷的陪同下,回到了府中。
秦玖还没有睡,她屏退所有人,将榴莲留了下来。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外面极是幽静。
两人都没说话,暖阁内一片寂静,甚至连琉璃盏内正在燃烧的蜡烛滚下泪来,顺着烛身流淌的声音也隐隐能够听见。淡淡的烛光柔柔地映照在榴莲的脸上,轻若蝶翼般,泛着暖暖的光晕,将榴莲的脸庞照映得纤毫可见。
秦玖望着这五官精致却有些稚嫩的脸庞,望着他越来越俊俏的眉眼、清澈的水眸,以及眸底的那一抹正色。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睁开,笑微微地问道:“莲儿,我让你代我考试之时,并未曾问过你,是否愿意去。那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此事,便不容更改。但现在,此事已成定局,容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榴莲仰头,望着灯影里的女子。他依稀看到女子容颜的妖娆,以及那双妩媚的双眸中的一点期盼。
他本该是恨这个女子的,他不晓得,她为何将他推上了会试的大门,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利用他做什么。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是提不起一点恨意来。自小,家里人就聘请当世名儒教习他学业和各种技艺,但是,却不知为何,并不鼓励他去参加科考。有一段时间,他曾很热衷科考,可是都被父母亲以官场险恶为由拒绝了。后来,他自己也就慢慢地淡了这种心思,却不知,今日,竟莫名其妙地达成了心愿。
他自然不信这妖女是有什么好心,知晓了他的心愿在帮助他。所以,他认为,一定是妖女太差了,或许连做文章都不会,所以才不得不让他去。其实他很想说自己不愿意,来打击打击这个妖女,但是,话到唇边还是咽了下去,正色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何让我去代替你考试。但其实我自己是愿意为朝廷效力的。以前,是我父母不让我参加会试,他们说官场险恶。如今,他们去了,我却违背了他们的心愿,因此,心中有点难受而已。”
“你不必难过,你的父母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苦衷,谁不想让自己的子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官场确实险恶,但是,有我呢,你也不用怕什么。只管尽心为朝廷出力,实现自己的抱负。”
有我呢!
榴莲讶异地抬头,望着灯影里的秦玖,只见她眉眼间皆是柔柔的暖意。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会保护他?
“多谢九爷。只是,奴才还想说句话,那就是,奴才不会为天宸宗做事的,就算是你杀了我也不会!”榴莲想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了出来。
秦玖黛眉一挑,眸间闪过一丝欣慰,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冷声道:“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但是,你也要慢慢学会保护自己。你说什么不会为天宸宗效力,倒是好气节,只是,如今你还在我的手心里掌控着,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咽在肚子里?有正气是好事,可也要学会审时度势,虚与委蛇。”
榴莲心中一沉,敛眸说道:“奴才知道了。”
秦玖唇角一勾,“你现在已经不是奴才了,日后不用再以奴才自称。你早点去歇着吧,明日晚间便是琼林宴,你好好休息。”
榴莲应了声,快步去了。
暖阁内,只剩下秦玖一人垂首沉思。黄毛早已倦了,蜷着身子在架子上安睡。
秦玖望着流泪的烛火叹息一声。或许,她不该这么早将他推入到前朝之中,只可惜,时间是不等人的。
风雨很快就要来到,雏燕要早点成长为雄鹰,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覆灭。
三月初七,宴请新科进士的琼林宴在皇宫内的崇仁殿举行。
秦玖带着枇杷陪同榴莲一道去皇宫赴宴,马车至皇宫二门处,三人下了马车,徒步向崇仁殿而去。
已是入暮时分,西天晚霞流彩,将半边天空晕染成丹霞色,远处宫殿连绵巍峨,富贵气派,仿若矗立云端。
秦玖在快要到崇仁殿时,被景秀宫的小太监叫住了,说是惠妃要见她一面。秦玖看天色还不到酉时,距宴会正式开席还有多半个时辰,便让榴莲和枇杷先去崇仁殿,自己随着小太监去了景秀宫。
惠妃正坐在屋内饮茶,看到秦玖进来,挥了挥手,命屋内侍候的宫女全部退下去。
“玖儿,你那个侍从挺有才华,竟然夺得了一甲头名,倒是为我们天宸宗长了脸。”惠妃微笑着说道,显然心情很好。
秦玖嫣然笑道:“娘娘,莲儿就是为人呆板,但确实有才华。”
惠妃微微一笑,“玖儿,既然榴莲入了前朝,依着本宫的意思,你便嫁入内宫吧。原本是姚昔儿要来丽京,本宫是打算将她许给康阳王的。换了你也无妨,本宫看,康阳王对你,倒是有几分意思。不知,你可愿意?”
秦玖闻言,黛眉一蹙,沉吟片刻道:“我是宗中之人,自来丽京之时,便已将自个儿的婚事交到了娘娘手中,任凭娘娘安排。只是,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你。”
“今年的祈雪节,我有幸遇到了康阳王殿下,在他的锦棚内观看了整个祈雪节。我特意试探了几句,发现殿下对苏相之女苏挽香心存爱慕之意。苏相向来与娘娘不和,殿下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如今并不敢求娶。但是,我观殿下意思,是要待日后大权在握后,求娶苏小姐为正妃。如今,娘娘要我嫁给殿下,他定然不会反对,但是若因此让他得不到苏小姐,对娘娘有所误解就不好了。”
惠妃膝下无子,所以选择了扶植康阳王颜闵。但是,因毕竟不是亲子,所以有些事情,难免隔心。秦玖便要利用这一点,让惠妃暂时打消把她配给颜闵的念头。
“闵儿真对苏挽香有意?”惠妃皱眉问道。
“秦玖不敢乱说,娘娘可以暗地里查问一下。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将我嫁给殿下,而是如何让苏小姐尽快嫁给别人。我听说,安陵王对苏小姐极是爱慕,若是让苏家和安陵王结亲,是一件极不利于我们的事。”秦玖淡淡说道。
惠妃闻言,将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木案上,冷冷哼了一声。
“苏挽香,听说是极难求娶的。依你看来,要将苏挽香嫁给谁,才是最合适的?”惠妃眯眼问道。
秦玖轻轻一笑道:“此事,最好的人选,自然是皇叔严王。”颜聿放浪形骸,又无心政事,让苏挽香嫁给颜聿,自然是惠妃乐见其成的。
“此事恐怕不好玉成,据说,苏挽香那丫头对严王并没有什么心思。而且,严王克妻的名声在外,苏青恐怕不会将女儿嫁给他。此事,就靠你斡旋一二了。本宫在皇帝面前,也会多提此事。”
“娘娘放心,我一定会促成此事。”有了此事做由头,她和颜聿碰面就好说了。她在丽京,虽说可以自由行动,但是,顶头上最大的耳目是惠妃,必须把她稳住,让她不怀疑自己的行动才是。否则,她看到秦玖经常和颜聿见面,势必会疑心。
“既如此,你和闵儿之事,就先推些时日。”惠妃缓缓说道。
秦玖忙应了下来,看惠妃神色间有些倦怠,便起身告辞了出去。方出了景秀宫,便看到一人身着锦服快步而来。
秦玖一看到此人,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那人看到秦玖,一双厉目瞬间好似喷出了火。
“你这个……这个……贼……你怎么在这里?”那人原本出口便要骂人的,但看到秦玖穿了一身女装,绯衣如火,笑靥如花,顿时呆住了。
此人正是秦玖在无忧居暴揍的那一位纨绔子弟,惠妃的娘家侄儿刘来顺。
“你又为何在这里,这禁宫之内,可是不允许男子自由出入的。”秦玖冷笑道。
刘来顺抓了抓头,嘿嘿诡笑道:“你,竟是个女人?我可不是乱闯的,我来找我姑姑。”
秦玖知晓此人的性子,但凡看到好看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迈不动步子。此时看到他一双色眼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顿觉厌恶至极。遂不再理他,翩然而去。
走了好远,还感觉到那一双目光热辣辣地盯着自己。
秦玖冷笑:此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秦玖到达崇仁殿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就等着庆帝到来后,便可开席了。她遥遥看到榴莲和一个男子聊得正酣,便没有去打扰,自己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殿内的木桌纵向摆作两排,木案不高,以锦绣团垫代替椅子,众位进士都是席地而坐。秦玖坐下时,她身畔两个男子也正聊得正欢,秦玖笑吟吟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人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过了一会儿,便都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秦玖挑了挑眉,不禁笑了起来。
要说,天宸宗在朝廷中,也有些势力。有些人就算对天宸宗有成见,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这两人之所以如此,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声了。这可真是拜颜夙抓自己堂审那件事所赐,稍微有点姿色的男人,好像都怕自己会强迫了他们一般,当真是可笑。身侧无人,秦玖倒是乐得清净。
等了约一炷香工夫,庆帝便在康阳王和安陵王的陪同下驾临崇仁殿。
众人跪拜俯身高呼万岁,其后宴会正式开始。一队宫女鱼贯步入席间,将精致的菜肴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
琥珀美酒夜光杯,当真是菜好酒好。
新科前三甲分别去觐见了庆帝。
今科的状元是榴莲,即秦非凡。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庆帝对这次的主考官于太傅道:“于爱卿,为朕引见一下今科的前三甲吧!”主考官于太傅忙起身行礼,将前三甲领到了庆帝面前,逐一介绍道:“禀陛下,这位是今科会试的一甲第一名状元,秦非凡。”
榴莲忙跪拜道:“秦非凡叩见陛下。”
庆帝盯着榴莲精致的眉眼,仿若是怔了一下。片刻后,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点头道:“不错,好。真是年少出英才啊,你今年有十八岁吗?”
榴莲颔首道:“禀陛下,还不到十八!”
其实榴莲是十七岁,但秦玖特意嘱咐了他,倘若能不说自己的岁数,就不要说出来,他家里毕竟是出过事情的。他的真实身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所以榴莲便这样含糊地答了一句,所幸庆帝未再追问。
小小年纪的榴莲,第一次面见君颜,表现倒是超乎寻常的镇定。他敛眉恭敬地回答庆帝的话,神色间并没有畏惧之色。
要知道,庆帝可不是一般的皇帝,想一想当年他是如何上位的,便可知悉他是什么样的人。虽说病了几年,身子很孱弱,但是,那种天家的威严和冷厉的气势,却是能让近身者胆寒的。
秦玖心中暗暗欣慰,榴莲在她面前表现一向胆小,没想到到了正式场合,倒有些胆识。庆帝眯眼打量了一番榴莲,并未再多问,便接着去询问榜眼和探花。倒是另外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榴莲身上,那人是谢涤尘。
琼林宴除了有新科三甲的进士外,还有朝中重臣参加。谢涤尘是去年的武状元,如今是正三品的金吾卫统领。他正在和翰林院掌院元梓正说话,两人在谈话之余,目光偶尔瞥向榴莲,最后元梓正点了点头。秦玖虽未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却能料到是和榴莲有关的。
谢涤尘是颜夙的人,他对秦玖和榴莲的印象自然不好,这个时候想要排斥榴莲,那是必定的。
秦玖冷眼瞥了瞥坐在庆帝下首的颜夙,他身着朝服,一头乌发梳成顶髻,被金环箍住。他静静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杯盏,神色淡漠,眼尾高挑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冷然。偶尔和旁人交谈两句,纵然有笑意,也并不能达到眼底。
在这个世上,似乎除了苏挽香,再也无人能让他露出真心的笑容,纵然是坐在自己父皇身畔,面对着如此热闹的夜宴,也是不能。
当年的他,可并非如此样子。那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历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以前,他告诉她,他最恨的便是耍手腕弄权术之人,他也无心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可事实呢?自从绊倒了白家后,他一直在向着那个位子努力。
当年的她,是如此的傻啊!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相信!所以,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陛下,今夜新科进士都是我们大煜国的少年才子,不如让各位才子作诗,让萧大司乐派司乐坊的歌姬唱出来,岂不是美事一桩。”翰林院的掌院元梓正站起身来提议道。
庆帝闻言,眉毛一扬,似乎也极其感兴趣,沉声道:“如此甚好。就从一甲的三位进士开始吧!”
秦玖一见元梓正让作诗,便忽然领悟了他要做什么。但她并未着急,只是淡淡看了榴莲一眼。那小子丝毫不知有人要刻意针对他,而是饶有兴趣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笔墨纸砚,预备作诗。
今年的新科前三名,状元是榴莲,榜眼叫云幕天,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书生。他模样清俊,但眉目间却透着一丝狷狂之色,但凡才子,多半都是有几分傲骨的。他眯了眯眼,便提笔写了起来。
探花郎名叫宋晨,他的年龄看上去介于榴莲和云幕天之间,他看上去为人极其稳重,他迟迟不下笔,一直在皱眉思索。
片刻后,云幕天的诗已作好,有宫女过来收了过去,送到了大司乐萧乐白手中。
萧乐白今夜依然着一身白衣,那如雪般的颜色在耀眼的琉璃垂晶灯映照下,皎洁如满月。他垂下眼帘,迅速扫了一眼云幕天的诗作,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很快将诗作交到了歌姬手中,盘膝坐在团垫上,开始拨弄箜篌的琴弦。
袅袅乐音从他指尖下流淌而出,这是他看了诗作后临时现作的曲子,舒缓而动听。歌姬便随着乐音,开始唱云幕天那首诗。
歌姬的歌喉动听,曲子的曲调美妙,只不过,那词却并不怎么好。
“十年苦寒窗,一朝中状元。……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
其他的词句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几句。点出了人物是状元,事情是伺候邪妄之人。
秦玖原本以为谢涤尘让元梓正提议作诗,是想为难榴莲。却未曾想到,竟是让云幕天作诗讥讽榴莲。原来,这么快,云幕天便已经归在安陵王麾下了。这首诗很明显是在抨击榴莲和她的关系,将她视作了邪妄,将榴莲视作了她的男宠。
座上众才子都不是傻子,很快便知悉此诗说的是榴莲。原本,榴莲和她的关系很多人还不晓得,这么一来,倒是都知道了。
榴莲听了这几句,额头隐隐冒了汗,转首朝着秦玖望了过来。秦玖以目示意他不要紧张,榴莲的心似乎这才定了下来。
座上的庆帝闭着眼睛,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在假寐,手指却随着乐音在打着拍子,似乎并未察觉到诗句中的不妥。
颜夙安然宁和地坐在那里,手中握着杯盏,敛眸看向杯中酒液,眼睫都没有抬一下。坐在颜夙对面的颜闵神色就格外地值得人回味,他似乎很焦急,朝着秦玖望了一眼,又朝着榴莲望了一眼,似乎准备着随时站起来为榴莲说话,这样的装腔作势让秦玖很是讨厌。
这首诗作唱完了,满堂才子无人说话,只因不知要说什么。只有一人打破寂静说了话,正是今科的主考官于宣于太傅。
于太傅学问极高,是各位皇子的授业恩师,在朝中德高望重,但是他为人耿直,对许多事情并不太了解,自然也不知道榴莲的来历,此刻听了这首诗,极是诧异地扬起花白的眉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状元郎在侍候谁?”
于太傅身畔一人立刻附耳告诉了他,于太傅眯眼朝着秦玖的方向望了过来。显然那人已经告诉了他,榴莲便是她的侍卫了,或者说的是榴莲是她的男宠。但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激怒了于太傅。他亲自阅的考卷,对榴莲的才华知之甚详,如今知悉这件事,当真是打击。他瞥了榴莲一眼,目光极其哀痛。
于太傅在席上立起身来,朝着庆帝道:“陛下,老臣实在不知状元郎是如此出身,当真是一块美玉落在了淤泥里。此子甚有才华,真是可惜。”
秦玖正饮了一杯酒在口中,听了于太傅之言,口中酒水几乎喷了出去。美玉落在淤泥之中,也亏这老家伙说得出来这种话。她放下酒盏,慢悠悠说道:“于太傅此语微臣不懂,云榜眼的诗微臣更是不懂了。什么叫侍邪妄?‘十年苦寒窗,一朝状元郎。……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秦状元十年寒窗苦读,自然是为了侍君,如何成了侍邪妄,难不成,云榜眼认为陛下是邪妄不成?”
秦玖这句话一下子就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云幕天身上,原本,云幕天唇角还挂着讥诮的笑意,此时却神色一震。他为了打压榴莲,这首诗作得太急了,竟没有想到会有人联系到庆帝身上。谢涤尘也微微有些变色,神色有些焦急。
云幕天忙离席朝着高座上的庆帝叩首道:“陛下恕罪,微臣这首诗并非指的是陛下,而是指的……”
“指的是谁呢?”庆帝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深深落在了云幕天身上,“在如此宴会之上,竟作得暗讽之诗,莫非你便是凭借这种才华考得前三甲的?”
庆帝并未动怒,话语只是轻轻飘落。但这已经足够了,云幕天脸色顿变,背后顿时汗出如浆,张口似乎还要再分辩什么。自然,以这个人这种胆识、这种轻狂的性子,不说些什么才是怪事。
就在此时,颜夙说话了。
“父皇,云榜眼想必是酒饮得多了,我们何必将醉话放在心上。不如,让他下去醒醒酒吧,父皇不要坏了心情。”颜夙缓缓说道,目光却如鹰隼一般,冷厉而锐利地落在云幕天身上。
云幕天顿时一僵,张开的口慢慢合上了,再不敢分辩一句。
庆帝长长叹息一声,抿唇看了云幕天一眼,挥袖道:“罢了,你下去吧。”
一场硝烟消弭于无形。
秦玖心中清楚,庆帝方才显然已经动怒了。无论云幕天说的是否是他,但是,在这种场合,他作出来“侍邪妄”这种句子,就算是庆帝明明知晓说的不是自己,心中难免也不舒服的。毕竟,下面无论哪一位臣子,都是侍候的君王。
更何况,榴莲则是他亲自恩准参加大试的。秦玖就算在众人眼中品行不端,也算不得邪妄。倘若她是邪妄,那么同为天宸宗的朝中其他官员又是什么呢?那宫中的惠妃岂不也是邪妄了?那皇帝如此宠爱惠妃,又算是什么呢?所以,此事幸得安陵王颜夙及时阻止了云幕天的争辩,否则,最后被罚的,一定会是云幕天。
很快,云幕天被人带了下去醒酒。
萧乐白上前道:“陛下,可还要唱诗?”
庆帝显然失了兴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萧爱卿,最近可有新谱的曲子?”
萧乐白道:“禀陛下,微臣新谱了一首《江城子》。”
“奏来听听吧!”
萧乐白从歌姬手中接过一个革囊,将里面的琴取了出来。
这是一把凤首箜篌。
萧乐白作为当世的丝竹四大家之一,拿手的便是箜篌。他拿起手中的酒葫芦,仰面饮了一口,便抱着箜篌,席地坐在了铺在地面的蒲团上,抬手调理了琴弦,指尖轻拨间,如水般的乐韵流淌而出。
这首曲子,起调平平,清清泠泠,似乎并没有什么特色。
新科进士们也都是久闻萧乐白的名气,但却从未听闻他的演奏。当下都支起了耳朵,尤其是榴莲,更是耸耳细听。
秦玖托腮听着,她还不曾找着调子的时候,就觉得那调子好似先找到了她。这种感觉,就好像这琴音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一般。
它不像是从萧乐白的箜篌上发出来的,而像是折入到这屋内的每一个器物上,折入到你手中的酒盏中,从酒盏中发出。折入到桌面上,从桌面上再反浸出来。
它就在那金盏银碗中,就在你的……心里,让你的心在乐音中引起共鸣。
真的,这已经不是用好听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秦玖望着萧乐白。他完全沉浸到了曲子之中,神色温雅而宁和,怀中抱着箜篌,流水般的长发半梳半扎,遮住了他半边脸庞。
这样一个人,怎么甘心到朝中做一个乐师?他本该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
就在这时,萧乐白朝着她这边望了一眼,那双并不怎么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皎皎笑意。自从祈雪节上坐了他的马车后,秦玖还不曾见过萧乐白,而萧乐白似乎也对她并无成见。
秦玖执着酒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
终于,萧乐白的手指停止了拨动,乐音袅袅而至。但听者却觉得这首乐曲似乎永远地留在了自己心中。
高座上的庆帝闭目聆听着萧乐白的乐音,唇角勾着欣然笑意。最后睁开眼睛,脸上一扫方才的沉郁,笑微微地说道:“萧爱卿的琴技越发高超了。”
萧乐白忙俯身称谢。
庆帝似乎有些乏了,微笑着道:“我大煜又得了这么多栋梁之材,朕甚是欣慰!朕有些乏了,先回宫去了。”庆帝说着,便从高座上起身,在李英的搀扶下,起驾回寝宫去了。
众人一起跪倒恭送庆帝。这之后,这场琼林宴对于这些才子来说,似乎才刚刚开始。一些初认识的,便几人围成一圈,开始了划拳饮酒。有一些矜持的,仍然自己坐在那里慢慢饮酒。也有些善于交际的,开始游走着互相敬酒。
秦玖无心在这里再待,漫步出了崇仁殿。夜风有些凉,她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枇杷,你守护好莲儿,我随意走一走。”秦玖低低说道。
夜色黑沉如墨,巍峨的宫殿在远处连绵矗立,好似怪兽一般蛰伏着。挂在甬道廊柱上的宫灯,好似怪兽的眼睛。
秦玖缓步向前走着,三年前,她从未觉得这皇宫的夜晚是如此的阴森寒冷,那个时候的她,看这里的一切都是带着喜悦的心情。而今日,置身此地,她只觉得寒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前面,拐过一个弯,便到了画意湖。淡淡的月光照在画意湖面上,平静的湖水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的月亮。
岸边栽种着大片竹林,清风吹过,千竿翠竹在夜风里摆动着,发出簌簌的轻响。
秦玖记得,当年,这里栽种着许多花木,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开。
那一年,圣旨下,中书令白砚之女白素萱奉召进宫,封女史尚书,从二品,负责编撰诏书,草拟圣上旨意,赐金牌,可自由出入皇宫。可那时候,白素萱才十四岁。纵然已经扬名天下,也有人不服气。
自从担任宫中女史尚书后,她每日都要进宫去。皇上让皇后将宫中的画意楼安排给她居住,但只要无事,白素萱还是每日都会出宫回家的,只有偶尔太忙累了,才居住在画意楼。从画意楼看出去,便是画意湖,那时候是春日,湖畔开满了春日盛开的花。那些花虽说不如御花园的花木名贵,但开得有朝气,她很喜欢。
那日晚间,她用了晚膳,屏退了服侍的小宫女,便独自在画意湖畔玩耍。或许只有在无人之时,她才像个十四岁的姑娘,而不是站在金銮殿皇后身畔的女尚书。
一簇盛开的琼花散发着沁人的幽香,白素萱忍不住俯下身子,闭目去嗅那簇花。这簇琼花原本是开在湖畔的,离水很近。不知为何,冷不防她的双腿膝盖一麻,她身子前倾,扑通一声栽进了湖水中。
她掉入到水中时,目光微扫,看到湖畔花枝掩映处的小径上有人走了过来。
白素萱其实是会水的,但是她故意装作不会水,在水面上胡乱地挣扎着,声音微弱地喊着救命。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双腿忽然一麻,似乎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打中了,是有人故意要让她跌到水里,她虽然不会武功,但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猜想到的。
初春,夜晚的湖水还是很凉的,冰冷的寒气透过骨髓沁了进来,冷得彻骨。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冷眼看湖畔。
不一会儿,便见到两道人影缓步踱了过来。借着迷离的月光,秦玖清楚地认清了前面那个人,正是在梅林中打猎的那个紫衣少年,当时她就猜他是二皇子颜夙,如今在宫中看到他,果然是真的。而站在他后面的人,秦玖认得,是昭平公主颜水璇。
她每年都会进宫觐见姑母,所以和颜水璇见过几次面,两个女孩子很投机,所以关系很好。
“二皇兄,有人掉水里了。”颜水璇指着在水中挣扎的白素萱道。
颜夙负手立在湖畔,夜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卷起来,少年眯着眼睛,唇角带着笑意,静静说道:“哎呀,就是,这是谁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到了水中。”
白素萱一看颜夙的神色,便知事情是他做的,她憋了一口气,不再挣扎,身子慢慢向水下沉去。
“啊?二皇兄,我方才看她好像是素素,没听说过素素会游泳,你快去救她。”昭平公主颜水璇焦急地喊道。
颜夙皱眉道:“素素,你是说那个白素萱?那可不得了,虽然我不太会凫水,但是也要想法救她上来。”他说着话,飞身向湖面上掠了过去。
白素萱眼看着那人好似大鸟般掠了过来,原本在水面上奄奄一息挣扎的人,猛然伸手,便拽住了颜夙的脚。颜夙原本是要将白素萱从水中拉出来的,冷不防,她忽然伸手来拽他。他身在半空,不好使力气,就那样,被拽到了水中。
扑通一声,颜夙摔到了水里,水花四溅。
白素萱似乎还觉得不解气,从水中翻出来,按住颜夙的头便往水里压。她没有武功,但水性却好。颜夙武功好,但水性却不好。如此被白素萱按着喝了两口水后,白素萱才放开她,好似游鱼一般游到了岸边。
她浑身湿淋淋的,衣衫都贴在了身上,头发也早已散开了,湿答答从额前垂落,掩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喷火的眼睛,那清眸中的艳光和湖畔的那簇琼花一样令人惊艳。她站在花丛边,掐腰笑道:“本小姐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颜水璇张大了嘴,指着白素萱的衣衫提醒道:“素素,你的衣服还是湿的。”
白素萱这才发现自己衣衫贴着身子,将自己身形都暴露无遗,她忙抱住肩,快速跑了。
第二日,朝会觐见结束,朝臣们都退出了御书房,白皇后忽然道:“素素,你去叫大皇子来御书房一趟,我和他有事商量。”
白素萱知晓姑母应该是有重要之事,否则不会让自己亲自去传的,遂不敢怠慢。出门问了太监,知晓颜闵出了琅廷殿,正要出宫去游玩。
秦玖怕误了事,忙一路小跑着追了出去,终于赶在二道门前拦住了颜闵。不过,并不是颜闵一个人,和他结伴的还有二皇子颜夙和谢家的公子谢涤尘。三个人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白素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最惊讶的便是颜夙了,他怔怔看着素萱,脸色奇异地微微泛红。
因为刚刚奔跑,白素萱脸上绯红娇艳,但她看见三人后,神色沉静,不苟言笑地走到他们面前,敛下睫毛,谁也不看,径直朝着颜闵福了一礼,“皇后传殿下到御书房,请殿下随我过去吧!”
颜闵颇惊讶,望着素萱道:“原来是女史尚书大人,不知皇后传本殿下有什么事?”
白素萱神色淡淡地说道:“本官并不知,还请殿下速速过去。”
颜夙这时候插话问道:“你就是白素萱?”
白素萱转身,素白的官服在她转身之际飘飞起来,荡起一股冷风。她冷冷望着颜夙,福了一礼道:“正是本官。”
颜夙望着素萱清丽绝艳的面容,登时哑然。素萱知道他昨晚暗算自己下水时,并没有看清自己,遂眯眼道:“二皇子,不知画意湖的水可好喝?”
颜夙脸上神色顿时僵住了。谢涤尘不知画意湖的水有什么典故,一直追问颜夙,少年脸上那种尴尬的神色,惹得她好久后想起来还会偷笑。
当年的画意湖是如此的美丽,如今,却只余一片竹林萧然。
夜色渐深。秦玖觉得自己的酒意醒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殿唤了榴莲一起回府。冷不防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抱住秦玖的腰肢,将她向竹林中带去。竹林中发出竹竿碰撞的声音和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也正是因为这些声音,秦玖才将察觉到的轻微的声音误认为是风吹树响,才很容易被人揽住了。
她被揽住的那一瞬,有些心惊,正要出手。随即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低头发现揽着她腰肢的那只手衣袖纯白如雪,她即刻便知晓这人是谁,正是方才在大殿内抚曲的萧乐白。秦玖直觉萧乐白对她并无敌意,所以她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他却越箍越紧,心中想,倒是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越往竹林中走,雾霭便越浓。
“大司乐,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秦玖浅浅一笑道。
腰间的手瞬间松开了,秦玖慢慢转过身子,月光下,正对上萧乐白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他手中提着酒葫芦,方才在大殿内抚琴时的优雅温润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烂醉如泥的狂傲。他眯了眯眼睛,口齿不清地问道:“哎?你知道我是谁?”
原来是醉了。听说,萧乐白酒品很好,喝醉之后,不会发酒疯,只会谱曲、抚琴,难不成传言是错的?他喝醉后,还会袭击孤身女子?
秦玖慵懒一笑,掸了掸自己腰间的衣衫,“这世上,除了大司乐,还有谁的身上会有这么大的酒味呢?大司乐,既然醉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萧乐白仰面再灌了一口酒,细目中醉意更浓,他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而是趁势往前倾,伸指挑起秦玖鬓边一缕发丝,唇角轻轻泛起一丝痴迷的笑意,慢慢靠向她耳边,低低说道:“秦玖,哦……秦玖!你的病好了吗?”
秦玖没想到萧乐白还挂念着她上次在祈雪节上感染风寒的事情,心中颇感动,笑微微道:“多谢大司乐挂念,我早就好了。”说完话,秦玖直觉萧乐白离自己太近了,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没想到萧乐白竟如影随形般也跟着向前迈了一步。他摇晃着手里的酒葫芦,醉眼迷离地说道:“病好了就好,方才,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秦玖离开大殿,自然不用向他专门请辞,除非是朋友。萧乐白此语,显然是将秦玖当作了朋友。秦玖心中一动,方才在崇仁殿上,萧乐白一曲箜篌,让庆帝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可见,他这个乐师在庆帝跟前是极受宠的。若是能将此人收为己用,对日后行事自然会有无穷的好处。只不过,此人看上去对庆帝极是忠心,要收买他似乎也不是容易的事,但至少不能得罪他。
秦玖展颜笑道:“方才我并没打算离开,只不过是出来逛一逛,如今却是就要出宫,这次正式向萧兄辞别。”
萧乐白听到秦玖称呼他萧兄,似乎甚是高兴,伸手将背上的革囊取了下来。秦玖这才发现,他竟一直背着箜篌。
“方才忽然有了一首好曲子,正是为你而作,待我弹给你听。”萧乐白随意席地而坐,也不管地面上的土会不会弄脏他的白衣。
这人酒疯上来,果然是抚琴啊!
只不过现在,在这黑沉沉的竹林里,纵然萧乐白琴技再好,秦玖着实没有心情来听他抚曲子。倘若引来了人,纵然她的清名早就被毁得没有了,但还是不太好。
秦玖忙阻止道:“萧兄,夜已深,你又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这曲子,我改日再听如何?”萧乐白哪里肯依,醉醺醺的眸中闪过一丝哀怨,“这曲子是我专门为你所作,你若不听,我还要这把箜篌有何用,不如砸了了事。”说着,举起箜篌来,就向地面上摔去。
秦玖直觉和醉酒之人是讲不通道理的。眼看着箜篌就要摔落在地面上,她伸袖一拢,便将箜篌接了过来。轻轻抚了抚箜篌的琴弦,浅笑道:“萧兄怎么舍得砸琴,秦玖可担当不起。萧兄既然非要抚琴,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萧乐白这才转怒为喜,坐在地面上,在光线幽暗的林中,开始抚琴。
他似乎根本就不用看琴弦,只凭着手指的感觉,一曲优美的乐音便流淌而出。喝醉的萧乐白和清醒的萧乐白相差竟如此之大,秦玖叹息一声,仰首望着天空中的冷月,凝神倾听。
原本不过是敷衍着听一听。但是萧乐白不愧是萧乐白,醉后的乐音更加动听,犹若有魔力一般。只是,这首曲子,并无一丝欢乐之意,在空谷闲花、高天流云的飘逸境界之外,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怨和悲凉。
这是作给她的曲子。
秦玖闭目,这世上,难道能看穿她内心的,竟是这样一个陌生人?
一曲未终,就听到湖畔的小径上传来一声冷喝,“什么人在此喧嚣,还不出来!”
秦玖一怔,明白这是值夜的骁骑,耳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将这里包围了。这片竹林占地不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要是逃跑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却要涉水而走。这冰冷的湖水,如今的她恐怕是经受不住那种寒意了。
秦玖笑道:“萧兄,看来今日是注定不能听完这首曲子了!”
萧乐白扬眸朝秦玖一笑道:“你先在这里待着别动,让我先出去引他们走。你虽然不在乎自己的清名,可我还是替你在乎的。”
萧乐白说完,抱着箜篌站了起来,漫步朝竹林外走去。虽说脚步依然有些踉跄,但看上去酒意似乎消了不少。
“原来是袁统领啊!方才酒意上来,便在林中抚了一曲,不想倒是给袁统领添麻烦了。”萧乐白醉醺醺地说道。
骁骑统领袁霸。
说起来此人的名字,倒是如雷贯耳。
二十年前,他便是名震江湖的高手之一,后被先皇收为己用,做了骁骑统领。先皇薨了后,他的位子并没有动摇,对庆帝也极是忠心。如今,外城有谢涤尘的金吾卫守卫,但这整个宫城的安危,却是他来守卫的。此人不参加任何党争,只为庆帝所用。白皇后当年,也甚是欣赏他的耿直。只是他,却将白皇后视为了叛逆。
“竟是大司乐。天色已晚,大司乐怎么还不回府歇息,崇仁殿的琼林宴结束了。定街鼓再过两刻钟便要敲响了,大司乐当知宵禁之令。”袁霸冷冷说道。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骁骑统领的服饰,身材中等,面容清瘦,气质沉稳如渊,一双眸子凌厉中带着一丝警告,整个人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刀。
“多谢袁统领提醒。否则宵禁了可就麻烦了,萧某这就回府。”萧乐白拱手谢过袁霸,便踉跄着离开了画意湖畔。
秦玖凝眉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得骁骑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了湖畔,她才快步出了竹林。她快步走了几步,便忽然凝住了脚步。
在竹林不远处的湖畔,一道人影负手凝立。
月色透过疏枝碧叶,在他脸上打下重重的阴影,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那种光风霁月的气质,秦玖却是认得出来的。
秦玖看颜夙凝立的样子,是来了很久了。至少,他听到了竹林中的曲子,看到了离开的萧乐白和袁霸,但是,却很巧妙地没有让萧乐白和袁霸发现他。
秦玖忽然勾唇轻笑开来,她的笑容在夜色里绽放,好似一朵清绝秀雅的花,但却含着谁也觉察不出来的悲哀至极的意味。
“这么晚了,殿下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做什么,这边环境阴森,万一冲撞了鬼魂什么的,难道殿下不怕吗?”秦玖意味深长地说道。
颜夙原本似乎是没想搭理秦玖的,听到此话,猛然抬起了头,朝着秦玖漫步走来。
秦玖驻足,转首眯眼望着漫步而来的颜夙。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他的脸庞,这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除了冷肃,还是冷肃。但到了他面前,他却忽然勾唇而笑,笑容满带讥讽,如一朵带刺的花,透出一股耀目的风情。他眸光如刀,灼灼生辉,逼视着秦玖道:“环境阴森?那九爷倒是真会挑地方,在这里和人约会。说起冲撞鬼魂,九爷不怕,我怕个什么,在九爷手中殒命的人怕比在本王手中也少不了多少吧!”
秦玖之所以说鬼魂,是因为这里拥有他和她的回忆,而她,其实在世人眼中是已经死了的。
“这么说,王爷果然是不怕了!”秦玖咯咯一笑,“果然是心狠手辣之人。”
“彼此彼此!”颜夙冷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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