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历史军事 > 天下第一嫁 > 第43章苏青之案

秦玖最近睡眠越来越少,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始终睡不安稳。她总会做噩梦,那燃烧的大火和漫天的血红总是会让她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而这一夜,却是秦玖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竟然无梦。醒来时,天色已亮,她慢慢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她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她是睡在屋檐上的,天光已经大亮,有阳光在树叶间跳跃着。

她又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是被颜聿抱在怀里的。她很乖顺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有力的臂膀正环着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灼灼地燃烧在颊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地撼动着她的知觉。

秦玖不敢相信,她就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睡了这一整夜。她仰起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颜聿下颌的优雅线条。

颜聿并没有睡,他很快发现秦玖醒了,他俯下头,秦玖看着那张俊美邪魅的脸渐渐在眼前放大,她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颜聿低声问道:“睡得好吗?”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丝丝倦色,似乎是一夜未眠。

秦玖推开颜聿,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抚了抚鬓边的乱发,“我昨日太累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颜聿动了动,只觉得胳膊和腿都已经麻木了,他唇角轻勾,“我看泪珠儿睡得那么香,我怎么舍得叫醒你。”

秦玖看到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样抱了她一夜,胳膊一定麻了。她靠近他身前,轻轻捶打着他的胳膊,“玉衡,那你不叫醒我,也可以把我抱到屋里去啊。”

颜聿打了一个哈欠,凑到她面前,笑得贱贱的,“我要是将你抱到屋中,哪里能让泪珠儿给我捶胳膊呢。”

秦玖笑了笑,倒是从未想到,颜聿如此体贴。她嫣然一笑,转身坐在颜聿的腿上,伸臂搂住了颜聿的脖子,嫣然一笑道:“玉衡,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颜聿邪魅一笑,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别说是帮你一个忙,就是让我烧杀掠夺我都干,不过,我不能白干。”说着便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秦玖明白颜聿的意思,她眨了眨眼,正要满足他的要求,目光掠过他的唇角,双目忽然一眯。颜聿唇角的胭脂还没有擦去,原来他趁着她睡着时非礼她了,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秦玖心中一惊,唇角的笑意便慢慢凝住了。

秦玖抬手抚过颜聿唇角,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玉衡,这是什么东西?”

颜聿顿时像是偷吃的孩子被抓到了一般,忙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说,让我帮什么忙来着?”

秦玖懒洋洋一笑道:“我想去天牢玩玩。”

“好,我来安排!”颜聿淡笑道。

秦玖嫣然一笑,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了颜聿的怀抱。颜聿眯起眼睛,秦玖很是风情万种,但无论她是妖娆地笑还是妩媚地笑,无论她距离他多么近,甚至于在他怀里睡了一夜,醒来后,他却依然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和他保持着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两人从屋顶上下来,各自梳洗好,便离开了无忧居。

颜聿还有他的事情做,昨日提审苏青,涉及了白家之案。他昨日已经和于宣说好,今日去御前请求重新审理白家之案。

秦玖则去了天牢。

天牢可以说是世间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一旦到了这里,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颜夙凝立在牢门口,凝视着坐在墙角稻草堆中的苏青。

“殿下,你来了。”苏青的声音极其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

颜夙没说话,一双冷眸定定逼视着他。

“殿下来此,想必不是问老臣军械走私一案,而是问白家之案吧!”苏青拖着脚上的镣铐,慢慢走到颜夙面前。及至他的目光扫过颜夙鬓边白发,蓦然一惊,惨然笑道:“原来,终究是让殿下发现了吗?”

颜夙冷眸一眯,隔着牢房的精铁栅栏,一把揪住了苏青的衣襟。

“苏青,你告诉我,她在哪里?”颜夙问出这句话时,声音是颤抖的。他怕问这个问题,更怕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要问。

“她早死了!”苏青望着颜夙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否则,你这一夜之间鬓边的白发又是如何来的?殿下,这么多年,你竟还没有忘记她,难道苏苏不好吗?苏苏一点也不比她差!”

颜夙眸底悲痛的冷意一闪而过,他五指无力地松开,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女子,能比得过他心中的她。

他心中每一个角落都被她的一颦一笑占据,再觅不到一丝的缝隙。这红尘万丈,弱水三千,千娇百媚,他只爱她的端庄娴静,爱她的纤尘不染,爱她那颗关心江山社稷、百姓安危的心,爱她那一双能负担重任的柔弱肩头。

“殿下,老臣不怕死。可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啊,白家不除,殿下是没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的。而殿下竟然还喜欢上白素萱,更是不可能的。”

“住嘴!”颜夙冷冷说道,声音虽不大,但那话语里的威严和冰冷杀机还是让苏青止住了话头。

“苏青,你没有资格说她的名字。”淡漠冰冷的声音,周遭空气似乎瞬间成冰。

苏青沉默不语,片刻后,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殿下,难道说,你真的要为一个女人……老臣走私军械库的兵器,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还请殿下小心一些,千万不能让严王查出此案和殿下有关联,否则,恐怕殿下再无机会争夺储位。”

颜夙沉默不语。苏青一看颜夙眸中神色,心内暗暗一惊。

“殿下,难道你真的想为白家平冤?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圣上不会允准的,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还是不要去圣上那里自讨苦吃了。要知道,你和陛下的关系刚刚缓和,千万不要再因为此事,闹得父子君臣不愉快。”

“倒是劳你关心了!”颜夙幽幽一笑。

秦玖来到天牢时,颜夙还没有走。她能来到天牢,是颜聿安排的,天牢的牢头自然不敢得罪。她刚到时,牢头便告诉了她颜夙在里面,秦玖不想也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和颜夙碰面,便让牢头安排她躲在了一间牢房之中。

这间牢房恰临着甬道,秦玖躲在牢房一角,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甬道上的情景。

颜夙出去时,秦玖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他的背影挺拔,却一如既往的冷硬。

甬道里的油灯微亮的光芒映亮了他鬓边似有若无的霜色,颜夙鬓边的头发白了?秦玖有些不敢确定。她有些惊异地凝眸,想要瞧清楚,但他的背影很快便从她眼前掠过了。

秦玖待颜夙去了很久后,才慢腾腾地出来,走向关押苏青的牢房。站在牢门前,透过铁栅栏,秦玖望向牢房内。

苏青坐在牢房内的椅子上,似乎很淡定,没有想象之中的惊惶。看样子,坐牢并没有让他绝望。

牢头躬身说道:“秦门主请自便,奴才先出去了。”

秦玖点了点头,牢头便退了出去。这间位于最偏僻之处最隐蔽的牢房便寂静了下来,这里离其他牢房很远,很适合和犯人交谈而不用怕被别人听到。

苏青听到了牢头的说话声,抬头朝这里望了一眼,待看清来人是秦玖,他显得并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勾唇冷冷地笑了笑。

“苏大人,看来你在这里住得不错啊!”秦玖的目光掠过牢房内那简陋的一桌一椅,浅笑嫣然。

苏青冷冷地凝视着秦玖,目光是阴沉犀利的。秦玖会出现在这里,苏青并不感到意外。当初,她初到帝京,他原本以为她是辅佐颜闵的,但自从颜闵倒台,她公开支持颜聿后,苏青便察觉到她不简单。如今,自己落入监牢中,是和刑部的秦非凡有关系的,而秦非凡是秦玖的人。

他轻敌了。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妖媚无脑的女子,事实证明,她并不简单,也或许,这半年多来,丽京的每一件大事,都和她脱不了关系。想到这一点,苏青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假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而她今日来监牢中探望他,却又是为了什么?

“秦门主来做什么?”苏青眯眼问道。

秦玖悠然一笑,“苏大人如今也算是天宸宗之人了,同为天宸宗之人,你说我若不来探望你,是不是太失礼了?!”

苏青一听到“天宸宗之人”这五个字,气得站起身来,拖着脚镣走到秦玖面前,眉目间满是怒气。

“你这个妖女,竟然诬陷本官是天宸宗的妖人,让本官无辜蒙冤。”

“诬陷吗?蒙冤吗?”秦玖玩味地盯着苏青,眸中闪烁着冰冷寒光,唇角勾着浅浅的讥诮的笑意,“苏大人觉得自己被诬陷了,觉得自己被冤枉了,那么,请问苏大人,这被诬陷、被冤枉的滋味可好受?”

榴莲查出来苏青伙同天宸宗之人王天佑向北烨国走私兵器,秦玖后来和王天佑接触过,他并不知苏青是天宸宗之人。也就是说,苏青不一定就是暗隐在丽京城中的天宸宗之人。假若苏青不是,那么他在和王天佑合作时,有可能不知道王天佑是天宸宗之人。如此说来,说他是天宸宗之人,倒真是冤枉他了。可是,现在谁还管他是不是天宸宗之人,他现在最大的罪名是一手制造了白家冤案。

苏青站在监牢中,透过栅栏,冷冷逼视着秦玖,一言不发。

秦玖笑了笑,慢慢说道:“苏大人一向看不上天宸宗之人,假若苏大人真的不是天宸宗的,那确实很冤,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那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苏大人如今坐在这间牢房里,可是一点也不冤枉呢。”秦玖叹息一声,悠悠说道:“苏大人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白家清清白白,你却一手将他们送入黄泉,苏大人,你算过没有,你到底害了多少条人命。这些年你可做过噩梦,可曾有鬼魂来向你索命?苏大人,你还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吗?”

苏青冷冷一笑,慢慢退回到牢中,坐在那张简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不想再听秦玖说话。

秦玖笑了起来,“苏大人,你想过没有,且不说白家一案,只那桩走私兵器之案,你便出不了这间牢房了。况且,你走私的兵器还是销往烨国的。烨国啊,难道苏大人不知道,我们大煜国和烨国是敌国,烨国随时都有可能挥兵南下。苏大人卖给他们兵器,这是什么意思?假若圣上一怒,定你个勾结烨国、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候是满门抄斩,还是株连九族?这些罪名,不晓得苏大人能不能受得起?”

苏青慢慢睁开眼睛,脸上神色淡然,水波不兴,“秦门主,本官是什么罪名,怕还轮不到你来这里说三道四!满门抄斩也好,株连九族也好,和秦门主没什么关系。秦门主,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玖抱臂望着苏青,笑吟吟道:“我就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我还喜欢落井下石。”

苏青冷笑着扫了秦玖一眼,并未说话。

秦玖走近一步,眯眼说道:“苏大人,这监牢里的滋味可不好受,想必你也特别想出去吧。方才,我看到安陵王殿下来过了,看样子,他很关心你呢,大约是想保你出监牢吧。不晓得,这桩走私兵器的案子和当年的白家之案继续查下去,是不是能将安陵王殿下牵连出来!若是那样,恐怕安陵王殿下的储君之位就难保了啊!”

苏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着说道:“秦玖,你打错主意了。”

苏青的冷静让秦玖颇为头疼,不愧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狐狸,似乎知晓秦玖今日来就是想套他的话,秦玖多次语出挑衅,故意刺他,他都并未发怒。到最后,他既不看秦玖,也不怎么答秦玖的话。就连说到案件可能会牵扯到颜夙,苏青都无动于衷。

秦玖眯眼,苏青竟是如此自信这案件牵涉不了颜夙。假若颜夙确实没有参与其中,那么,苏青一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那是不可能的。他必定还有一个后台,在事发后,可以出面来救他。而观如今苏青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是特别惊惶,那么,是他相信有人可以保住他?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秦玖盯着苏青面无表情的脸,慢慢攥紧了手。

她从王天佑那里,获悉苏青和王天佑的交易并非第一次。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好几年了,不过之前合作都是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烨国不盛产的东西,价钱很高,苏青从其中获利甚多。累积了这几年,也是巨资了。可苏青的府邸很简陋,他的生活也很节俭,可见那笔银两,他并没有自己用。那么那笔银两去哪里了?这一次,苏青铤而走险走私兵器又是为了什么?烨国不盛产兵器,这一次,苏青走私到烨国的兵器是高价,他收回的银两可以在大煜国打造出比卖出的兵器多三倍的兵器。

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秦玖脑中跳出来两个字:篡权!

那一笔巨资,无论是买粮草还是买兵器都是足够的了。

能够让苏青铤而走险做到这份儿上,那人是谁?苏青对颜夙极其忠心,仅凭忠心或许可以做到这份儿上,但秦玖却明显觉得,不仅仅如此。

秦玖盯着苏青,食指轻轻敲了敲监牢中的精铁焊就的栅栏,那一下又一下的轻响,让苏青不胜其烦。他慢慢睁开眼睛,冷冷注视着秦玖。秦玖却望着他,唇边忽然绽出一抹笑。

那笑,妩媚俏丽,甚至于很温柔、很无害,可不知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心里发毛。苏青只觉得背脊一阵凉过一阵,不自觉地想往后瑟缩。他转身重新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苏大人,我听说娴妃娘娘今日从苍梧山回了宫中。”秦玖淡淡说道,就好似在述说一件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情。

这确实是一件很自然、很平常的事情。

娴妃虽然在苍梧山修行,但隔些时日也会回京小住。

苏青听到这句话,眉棱猛然一跳。

秦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苏青脸上,她没有错过苏青眉棱的这个动作。虽然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到了无波无浪,但这轻微的一个动作,却是他在猝然之下的一个很自然的本能的动作。

娴妃娘娘今日是否回京了,秦玖并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试探苏青,得到了苏青这样一个动作,虽然这动作什么也不是,但对秦玖却足够了。

秦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她淡淡说道:“不打扰苏大人歇息了,秦某告退!”她说完,朝着闭目养神的苏青看了最后一眼,再没有理睬他,转身离开。

在秦玖离开后好久,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苏青才慢慢睁开眼睛,双眼中一片惊惧之色,他伸袖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头的冷汗。

今日早朝的气氛,因为苏青之案,比之往日要凝重几分。庆帝在龙椅上坐定,意兴阑珊地询问恭敬的官员们,“诸位爱卿今日可有要事上奏?”

榴莲踏前一步,高声喊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庆帝的目光掠过榴莲,略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沉声说道:“准奏!”

颜聿立在堂下,仍旧是一贯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几分玩味,但目光却暗自从庆帝脸上掠过。在庆帝吐出准奏两个字时,他似乎可以预见惊涛骇浪的临近。

榴莲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昨日审苏青走私兵器一案,已经审明属实。但在审案之中,微臣查出了当年白家之案是冤案,臣今日斗胆上奏,恳请陛下重审此案!”

不过是短短数十个字,可其间蕴含的坚定却似乎是日积月累的。思及家人和蒙冤的萱姐姐,榴莲有些无法压抑情绪,双手紧握成拳,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嘴唇更因激动而有些泛白。

整个朝堂突然静默了,犹若死沉的潭水。而随后,这潭水便似乎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不可遏止地沸腾了起来。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榴莲。

白家之案已经过去三年,但那件案子牵涉甚广。不光让当时权倾朝野的白皇后自缢身死,白皇后亲近之官员也被牵连,下狱的下狱,处斩的处斩,当时的素衣局覆灭,白家英国公白砚,将军白素卫,女官白素萱,皆牵连致死,而白家惨遭灭门,白素卫麾下的兵将也被谋反罪名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三年来,无人敢提此案,谁都怕庆帝的雷霆震怒,可谁也没想到,提出来此案的却是这个新上任的刑部尚书秦非凡。这个年轻的官员,让朝臣们忍不住为他的直言而捏了一把汗。

庆帝显然是极惊诧,他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而黑眸之中,更是在片刻间便布满了重重阴鸷,“秦爱卿,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榴莲挺直了背脊,高声说道:“苏青府中关押了一个人,此人是庆元十年的状元沈风,他擅长模仿旁人的笔迹。三年前,苏青利用他,模仿白素萱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笺,内容便是:姑母吩咐,诸事妥当,速入京谋大事。这封信是给白素卫的。而同时,他又模仿陛下的笔迹,写给白素卫一道圣旨,召他回京。”

对于沈风这个名字,百官还记得,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竟知悉他被苏青关押,顿时都震惊万分。假若那一封自苏青手中呈上去的信笺是假的,那么这件案子,真相就太耐人寻味了。

庆帝冷眸一眯,“沈风不是死了吗?”

“陛下,沈风并没有死,当年死在客栈里那个,乃他的同窗,是苏青为了让他借死假遁。”

“秦爱卿,朕知道你性情耿直,但白家之案,证据充足,当年从白家的嫁妆里搜出了兵器,从白砚的府中搜出了龙袍,白素萱也因罪自焚,这些皆是铁证,仅凭一封假冒的信,并不足以说明什么,此案无须再审。你退下吧!”庆帝冷冷说道。他面上虽竭力维持着镇定,但其实心底已经炸开了锅。

有几个宫人见状前来拉榴莲,他却一把挥开,不慌不忙地跪倒在地,将头上的官帽慢慢取了下来,放在身侧的地面上,他脸上神色决绝,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他这个样子,引得一众官员皆分外动容。假若白家之案真是冤案,怎能不让人震动。

“陛下,微臣身为刑部尚书,面对这样的冤案,请恕臣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冷漠无情。倘若微臣做不到让冤案昭雪,那这个刑部尚书微臣再也没有脸面做下去。微臣恳请陛下开恩,准予重审此案,昭雪天下,令冤魂安息!”

庆帝的眉头拧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榴莲,盯着他沉静而坚定的眸,盯着他微抿的唇,觉得他这种神情很熟悉,隐约似乎从谁的脸上看到过。一瞬间的恍惚,他明白过来榴莲话里的意思,顿时气得手指乱抖,指着榴莲冷声道:“反了,反了,秦非凡,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竟敢威胁朕?”

“陛下,臣并未威胁陛下,而是假若白家之案不能重审,微臣确实无脸面再做刑部尚书。”

一直在旁观的于宣皱了皱眉头,跨前一步也跪倒在地,“陛下,臣昨日听审,发现白家之案确实存在诸多疑点,臣恳请陛下恩准此案重新审理。”

于宣一字一句陈述着自己的愤然,带着悲慨与沉痛。

“陛下,既然有疑点,就应当重新审理,不管冤与不冤,审了方知。陛下,臣也恳请重审此案。”新任的吏部尚书上前说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庆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心中一阵急怒,他凝目扫过殿内,发现足有一半官员是站在重审一方的。庆帝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激烈地咳嗽了几声,回首看了一眼静静伫立在一侧的颜聿,眯眼问道:“严王,昨日你也去听审了,你可觉得白家之案是冤案?”

颜聿敛去唇角的似笑非笑,上前几步,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定定说道:“臣弟没觉得白家之案还有什么疑问。”

此语一出,庆帝脸色稍微有些缓和,但颜聿却接着说道:“没什么疑问,是因为臣弟可以肯定就是冤案!臣弟恳请皇兄重审此案!”

庆帝好不容易稍微有些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他指着颜聿道:“朕差点忘记了,当年,白素萱是要嫁给你的,这件事,朕不该问你的。”

“皇兄,既然白家之案已经有疑点,若是不重审,恐怕有损皇兄德名,还请皇兄三思!”颜聿慢慢说道。庆帝脸色惨白,他一拍桌子,慢慢说道:“朕有些乏了,此事日后再议!”

日后再议?

庆帝此语一出,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日后何时议?

这一句很明显就是推托之词,庆帝并不想重审此案。倘若日后再议依然是推托,那么还要再议吗?

于宣高声道:“请陛下恩准!”

庆帝抚着额头道:“朕头疼得厉害,此事改日再议,退朝!”

庆帝言罢,不再看群臣一眼,便在李英的搀扶下,快步退走。

颜聿早已猜到庆帝不会轻易答应重审白家之案,但没想到庆帝会借病推托,看着被宫人簇拥而去的身影,长眸眯了起来。

“严王,白家之案若要重审,看样子很难。”于宣于太傅走到颜聿面前,慢慢说道。

颜聿薄唇上勾着的笑意无意间似乎添了几分冰冷,他淡淡说道:“于大人不会被这点困难吓倒了吧?真相就是真相,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于大人费心周旋!”

于宣点点头,肃然道:“严王说哪里话,老臣既然知晓了此事,就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明日早朝,老夫还要再奏请陛下!”

颜聿点了点头,此时殿内众臣已经慢慢散去,只有榴莲依然孤零零地跪在玉石地面上,神色清冷落寞。他快步走过去,将榴莲搀扶起来,淡淡一笑道:“秦大人,起来吧,再跪下去也无人看得见。”

“陛下为何会这样?听到这是件冤案,难道陛下不想查清楚吗?陛下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榴莲一把抓住颜聿的袖子,似乎根本不相信方才的事情。

颜聿嘲讽地一笑,拍了拍榴莲的肩头,“小子,你还是有点嫩啊!”他附在榴莲耳畔道:“这案子当年是圣上定罪的,倘若答应重审,岂不就是等于承认当年他做错了!老百姓犯点错没什么,作为皇帝,犯了这么大的错可是有损皇上圣明的。恐怕……”接下来的话,颜聿没有说出口。恐怕就算庆帝明白了这确实是一桩冤案,他也不愿意重审。何况他现在还存有疑惑。

榴莲脸色苍白至极,他松开抓住颜聿袖子的手,便向着庆帝离去的方向追去。

“你要做什么?”颜聿快步走到榴莲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榴莲抽了一口气,神色决绝地说道:“我要去觐见陛下,请求他重审此案!若是不能说服他,我便长跪不起。”

颜聿似笑非笑道:“没用的,现在圣上在气头上,你若真的去,你这个乌纱帽怕就要保不住了。待他冷静下来后,本王自有法子!”

“倘若白家之案无法重审,这顶乌纱帽不要也罢!”榴莲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

颜聿这一次倒是没拦榴莲,只是淡淡说道:“怕只怕你丢掉帽子也是白丢,留着或许还有些用途!”

榴莲这才驻足,垂下头想了下,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竟得到这样的结果,这让他几乎失态。他也知自己不能冲动,否则必会前功尽弃。想通了这一点,榴莲一言不发转身向殿外走去。

两人一道出了宫,颜聿对榴莲道:“这件事你回去和九爷说一声,就说我会想办法的。”

榴莲出了皇城后,并未依言去秦府找秦玖,而是命人驾着马车从宣德门出了城。

马车沿着进城的官道行驶了一会儿,在一道岔口处拐弯向西,一直行驶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丽京城西郊。

榴莲下了马车,命樱桃和随从下人在那里候着,自己步行向前走去。

眼前一大片丘陵之地,遍布着灌木丛和过膝的青草。穿过丘陵地,便看到一大片槐树林,已经入秋,叶片已经有些发黄,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看上去有几许凄凉和寥落之感。一座座比丘陵要小许多的坟包分布在树林中,坟前连个墓碑都没有,大多埋葬的是贫民和一些不知姓名的流浪乞丐,还有就是犯了大罪全家株连的犯人。

这里就是丽京城西的乱坟岗,白家当年犯了罪,便都是葬在了这里。秋虫在草丛中凄凉地鸣叫着,偶尔有兔子在坟包之间探头探脑出没,似乎不怎么怕人。

榴莲在大片坟包前良久伫立。他并不知哪座坟是白素萱的埋骨之地,哪座坟是自己父母的埋骨之地,只能在大片坟墓前拜倒,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壶清酒,掀开盖,酒壶倾倒,洒在了泥土之中。

自他知道白素萱便是萱姐姐,自己的父母和白家的关系,他就一直想来这里祭拜。只是他强自忍住了,因他知道大冤未雪,他无颜来见他们。他一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让白家之案重审,可未曾想到,就算找到了证据,还是不能顺利重审。这让他分外痛心和迷茫,心中一直以来的希望忽然破灭,绝望便如黑暗一般重重袭来。

明明是白日,头顶上天空蓝蓝的,骄阳洒落万丈光辉,可是他却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榴莲伫立在坟前,心头一阵阵发酸。

坟旁的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声,榴莲心中一惊,凝目看去。一只脏兮兮的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狗叼着一块白花花的骨头蹿了出去,也不知那骨头是人骨还是兽骨。

榴莲眼眶一阵发热,却强行忍住了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跪倒在地拜了几拜,便起身决然离去。原本有些迷茫的黑眸中此刻添了几分坚定,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就算披荆斩棘,就算付出所有,他也要走下去。他不能任由自己的亲人们埋骨荒野,被野狗刨食。他不能忍受无论多么思念,都不能光明正大前来祭拜。

榴莲快步离开,生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便忍不住痛哭起来。他走得很快,身旁的土丘后面传出一阵窸窣声,他以为还是那条野狗,并未在意。可是脖颈处猛然一痛,眼前乍然一黑,榴莲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在最后昏倒前,他瞥见了身后有一道人影。

樱桃和侍从们距这里还有两个土丘,榴莲张了张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了,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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