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已经在骁骑的保护下,出了揽月塔,到了他惯常居住的明月殿。庆帝自然是无心歇息的,便将留在明月山庄的大臣召集到明月殿商议对策。为防大家恐慌,女眷也全部聚集在了明月殿一侧的丹霞殿。两殿只隔着一道宫门,外面由数百骁骑守护着两殿。但是,女眷毕竟胆小,还是免不了有些人低声饮泣。
昭平公主颜水璇坐在案前的椅子上,神色平静到了极点。她越是平静,秦玖心中便越有不祥之感。她了解昭平的性子,她和颜夙感情一向亲厚,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是伤心到了极点。
不断地有侍卫进来报告外面的战况,在丹霞殿可以清楚地听到侍卫报告说,外面金吾卫已经攻到了西边的密林。
昭平公主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秦玖上前拦住了昭平,低声问道:“公主,你要做什么?”
昭平公主抬头扫了秦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轻笑,“本公主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来管。闪开!”
秦玖没有动。
昭平公主唇角的笑意越发冷冽了,“若非你们,二皇兄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你也少在这里假惺惺做好人,当我不知道你们天宸宗都是什么人吗?”
昭平公主此刻盯着秦玖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
秦玖并不理会昭平的话,黑眸深深凝着昭平,谆谆劝道:“我猜公主是打算出去劝服颜夙吧,我劝你不要去送死。外面刀枪无眼,恐怕会伤了公主千金之躯。”她的声音低哑而镇定,听不出是何种情绪。
昭平公主被秦玖的话气得双肩微颤,呵呵一笑道:“本公主就是去送死,也轮不到你来管。你若再不闪开,就莫怪本公主不客气!”昭平公主已经从外面侍卫手中拔出了一把剑,指着秦玖说着。
秦玖心中清楚,昭平现在恨她至极,只怕自己再拦着她,这把剑会毫不客气地刺到自己身上。
尚楚楚和尚思思也在丹霞殿,见到这种状况,尚楚楚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昭平公主的袖子道:“璇姐姐,秦姐姐也是好意,她也是为了你好。出去确实是危险的,我们都不想你有事,不如在殿内再等片刻吧!”
秦玖看到尚楚楚拉住了昭平,这才退回了殿内,目光从惠妃的脸上慢慢掠过。
惠妃坐在贵妃榻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也没有要过来劝说昭平公主的意思。秦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她如今所担忧的,并不是外面的战况,而是殿内的天宸宗之人。方才,在盛宴上,惠妃对娴妃的挑衅,早让她心生警觉。不过,这里的天宸宗之人并不多,想必翻不起什么大浪,且榴莲就在隔壁屋内,他的侍从都是自己安排的素衣局中的高手。
昭平公主根本就不肯听尚楚楚的劝说,执意要出去见颜夙,只是,她出了殿门后,又被外面的骁骑拦了回来。她满面凄色地坐在了座椅上,一动也不动。
一个宫人从隔壁明月殿内走了进来,低声禀道:“陛下命萧大司乐演奏一首静心宁神的曲子,请各位少安毋躁。”
片刻后,婉转清冽的琴音响了起来。
殿内女眷的低泣声被琴音压了下去,渐渐寂静了下来,唯有琴声悠悠。
秦玖却并没有听进去琴音,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外面。
也不知,颜聿的府兵是不是能抵挡得住颜夙的金吾卫?也不知,颜聿会不会受伤?也不知,若是颜夙败了,庆帝是否会留他的命?
她的思绪纷纷乱乱,正在担忧间,目光从殿内众人的脸上掠过,心中忽然一凛。
昭平公主坐在椅子上,脸上神色极是痛苦的样子,不光是她,殿内其他人也是,只除了惠妃和她身后的宫女。
秦玖神思一恢复,澎湃的琴音便入了耳,她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静心宁神的曲子,这分明是魅惑魔音。
这琴音乍听清清冷冷,调子悠扬,但你陷入曲中后,便会发现这琴曲迷茫而颓废,就好似你置身在茫茫雪原上,辨不清方向,看不到道路,处处都是凄凉。但凡你心中有苦涩,有不甘,都在琴曲中无限地放大,让你觉得人生了无生趣,让你想要挥刀了断。而更致命的是,这琴音,从耳膜一缕缕钻入,却带着强劲的杀机。
倘若是没有内力之人或者内力较弱之人,会感觉到似乎有重物击打在胸部,钝痛难忍,根本受不住这样的琴曲。
秦玖不敢细听,撕下一片衣角塞入耳中。就在此时,琴曲乍然转为癫狂,一个女子歪倒在地面上,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已经是受不住死去了。
秦玖心中一凛。
《天绝八调》,这曲子竟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天绝八调》。
秦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乐白会在此时弹奏这样的曲子。
据传,《天绝八调》是江湖上一琴娘所作,原名叫《天籁八调》。起初,这琴音只是为了迷惑人的心神,是妓馆中的魅曲。后来,有一江湖人士弹奏此曲时,又将内力灌入,这曲子便不光是魅惑人心,还能伤人性命,后被人逐渐改进,便成了如今的《天绝八调》。
但这首曲子失传已久,会弹奏此曲的人很少。想想,萧乐白本就是“丝竹四大家”之首,会弹奏也不奇怪。
她晓得这种以琴音攻击之术,若是你心神不在琴曲上,所受到的伤害便会减轻许多。
惠妃没事,也就是说,她事前做了准备。毫无疑问,这便说明,萧乐白也是天宸宗之人。他们选择此时以这样的方式攻击,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明月殿内有庆帝,他至少现在还是不能死的。此外还有榴莲,以及几位重臣。而这丹霞殿内,有昭平公主、尚楚楚和尚思思,这魔音再奏下去,所有人都会撑不住。就算撑得住,天宸宗带着人杀进来,哪个能抵挡得住?袁霸率骁骑在明月山庄外抵挡金吾卫,颜聿带领他的弓弩手也去了明月山庄外。在殿外守护的骁骑显然也被魔音影响,只有功力稍强的几个人进来救援。
此时在这两个殿内,受琴音影响不大的人,只有庆帝随身的护卫、尚思思的护卫燕云舟和素衣局武艺较高之人。但这只是暂时的,这魔音再奏一会儿,只怕这两殿中的人便会全军覆没。
站在秦玖身后的枇杷忍着澎湃的琴音折磨拔出了宝剑,秦玖伸手止住了他。
萧乐白既然可以演奏《天绝八调》,他的武艺自当不弱,一时半会儿恐怕杀不了他,何况还有天宸宗之人保护着他,当务之急,便是将殿内之人救下。
丹霞殿挨着明月殿,显然是庆帝妃子的宫殿,瑶琴之类的乐器倒也不少。秦玖在丹霞殿内环视一圈,瞧见临窗处的桌案上摆着一把瑶琴。她快步走了过去,跪坐在桌案前。枇杷站在她身后,手持宝剑保护着她。
惠妃看到秦玖坐在了琴案前,蹙眉问道:“秦玖,你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和萧大司乐合奏?”
秦玖淡淡瞥了一眼惠妃,并不理睬她,而是皱眉微微沉吟,十指轻拨,袅袅琴音逸出。
这是一曲《素心》。
曲子音调清澈,如脉脉流水般流入众人心间,这是一曲真正凝神静心安抚心伤的曲子。
萧乐白的曲子弹奏得有多忧伤低迷,秦玖所演奏的曲子便有多么欢乐鼓舞;萧乐白的曲子有多么癫狂疯魔,秦玖的曲子便有多么平和幽旷。
两种曲调在殿内争锋,犹若东风和西风,时而你压倒我,时而我压过你。当《素心》压过《天绝八调》时,殿内众人顿觉痛苦渐消,渐渐清醒了过来,胸臆间也不憋闷了。
夜色愈加深了,明月山庄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源源不断的琴音从殿内的窗子里飞了出去,在夜色之中飘荡着。
此时,在明月山庄外面,战事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
在颜聿的府兵和尚思思带来的护卫的援助下,骁骑多次击退了金吾卫的进攻。但颜夙亲自率领的金吾卫战斗力也极强,如此下去,双方都没有援兵的话,只怕还要胶着多时。
颜聿在一处高坡上负手凝立,看着夜色下起伏的山峦,看着密密麻麻交战的士兵,长眸微微眯了起来。
昭君一袭紧身劲装,凝立在颜聿身侧,悄声问道:“王爷,看这战事,到几时能分胜负?”
颜聿慢慢把玩着手中玉佩,淡淡道:“天明前吧,安陵王的金吾卫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王爷,明月殿有变。”一道人影从夜色之中闪了出来,走到颜聿近前低声禀告道。这人正是回春班的廖班主,颜聿命他在明月殿不远处观察着殿内的情况。
“怎么?”颜聿的眉梢挑了起来,慢悠悠问道:“是天宸宗生变了?”
廖班主点点头,“萧乐白弹奏了魔曲,若非我离得远,怕是也被琴音迷惑住了。”
“萧乐白吗?天宸宗当真是无孔不入。”
颜聿抬起头,对着如玉一般的月亮感慨了一句,随即,他轻轻一笑,转身带人向明月山庄走去,却又忽然驻足,仰首朝着丽京的方向极目远眺。
从他这处高坡上,可以隐约看到丽京城密密麻麻的万家灯火,犹若天上的寒星,又若夏夜草丛间的萤光。他慢慢眯起了眼睛,对廖师傅道:“廖师傅,明月山庄背面临山,以你的轻功,可否顺利攀缘而上,出了明月山庄?”
廖师傅点了点头。
颜聿从手上将自己的碧玉扳指摘了下来,交到廖师傅手中道:“去给聂仁传信吧,让他带兵来援,天宸宗若是行动,只怕不止明月山庄。”
廖师傅答应一声,便向庄内而去。
“王爷,这样一来,岂不就暴露了王爷和聂将军的关系?”昭君在一侧担忧地问道。
颜聿淡淡哼了一声,目光掠过莽莽山野,笑道:“这便要感谢娴妃娘娘了,她偷走了圣上的金牌,我们便可以说,是她凭着金牌调动的聂仁。聂仁到了明月山庄后,派人暗中探知了战况,知晓金牌是她所盗。”
昭君侧首笑道:“还是王爷想得周全,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无论如何,先让聂将军带兵过来。”
“本王带人去明月殿,你速速去禀告袁霸明月殿的情况!”颜聿沉声命道。
昭君答应一声,便去寻找袁霸。颜聿则一招手,有人牵了一匹马儿过来,他翻身上马,率人向明月山庄内奔驰而去。山庄内道路曲曲弯弯,颜聿策马穿过大片花丛,转过几处宫殿,耳畔终于听到了飘荡的琴声。这曲子乍听之下似风声,但是细细听来,颜聿的黑眸中便闪过一丝凌厉。
如果他没听错,萧乐白弹奏的是《天绝八调》。
此刻,他万分担忧还在殿内的人,打马疾驰。便在此时,又一道天籁般的琴音追逐着《天绝八调》响了起来。
这道琴音清澈悠扬,娓娓道来,唱得尽江山社稷,诉不尽满腔脉脉温情。
这琴音似乎能洗涤人的心灵,听了似乎觉得整个人也格外高洁了起来。
琴音就这样穿过明月山庄的层层宫院,飘在他的周围,有意无意地魅惑着他的意识。
他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可是很快,他便知悉这首曲子和《天绝八调》是截然不同的,《天绝八调》是害人的,而这首曲子毫无疑问是救人的。
这首曲子在和《天绝八调》争斗。
两首曲子在夜色之中追逐、缠绕、争斗、对峙,犹若高手间无形的对决。
颜聿也被这激烈的琴音相斗惊得心惊肉跳。
是谁?
是谁能和“丝竹四大家”之首的萧乐白斗琴若斯?
颜聿加快了脚步,在快要行到明月殿时,两道相斗的琴音竟然追逐着合二为一,竟是那首曲子将《天绝八调》的戾气化解,引得萧乐白也随着她的曲子弹奏了起来。
颜聿舒了一口气,他砰的一声推开了殿门。
丹霞殿内烛火跳跃,秦玖正坐在临窗的琴案前弹奏。
殿内的其他人看样子都安然无恙,神志似乎是清醒的。尚思思、尚楚楚、昭平公主,看上去都没有大碍,颜聿心内一松,至少这几个人都是不能出事的。
众人看到殿门被推开,便齐齐朝着他看了过来。只有一个人没有看他,就是秦玖。
她依然在弹奏,似乎在反复地弹奏着一首曲子,这首曲子让人的心情无比的舒畅。
颜聿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面前的瑶琴,惊异地发现琴上竟满是缕缕殷红。七根琴弦竟是断了四根,只余下三根琴弦,可见方才的斗琴是多么激烈。
秦玖的纤纤玉指已经被断弦割破,指间的鲜血随着十指的激烈拨动而轻轻飞溅,在琴面上形成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纷纷血雨。
一股寒意在刹那间攫住了他,整颗心似乎也在瞬间缩了起来,涌起一阵令人窒息的抽痛。可秦玖依然在弹奏着,她不能停,至少在萧乐白的琴音停止前她不能先停下来。
明月殿内萧乐白的琴曲突然拔高,引得秦玖十指翻飞,一番弹奏后,琴音戛然而止。萧乐白一声长叹,随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此生能逢这样的对手,当真是幸事!秦玖,不愧是吾心仪之女子,我们择日再较量。”
随着他的话音,几道人影护着萧乐白从室内飘忽而出。殿外的骁骑此时已经从魔音中恢复,冲上去想要拦住他,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几道人影嘭嘭地跌了出去。颜聿带过来的护卫冲着萧乐白的人影射了几箭,却眼见着羽箭在临近他身前半尺之时,他蓦然回首,白色的袖子好似鼓风的船帆一般,带着强劲的内力,一拂间,羽箭四散而落。
大司乐萧乐白竟有这等身手,当真是令人吃惊。
颜聿带来的护卫要去追赶,却被颜聿拦住了。他淡淡说:“你们追不上的,赶快飞马去报告袁霸,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出庄。”
护卫得令而去。
颜聿叹息一声,心中却晓得,只怕以萧乐白的身手,不是那么容易拦住的。
庆帝早已不敌琴音,在龙椅上昏迷了过去。殿内本有御医,此时忙围了过去为庆帝诊治。惠妃眼见萧乐白顺利脱身而去后,便指挥着天宸宗宫女向朝她围过来的护卫冲杀过去。
此时,殿内乱成一团。
颜聿却是快步朝秦玖走了过去。
嘭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断裂,秦玖猛然站起身来,眉头深深蹙起,胸口起伏,双腿软弱无力。
这一曲耗尽了她的心神,虽然最终险胜《天绝八调》,但她自身功力被损耗不少。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犹若踩在棉花上一般,在站起片刻后,就再次跌坐在地面上,纤弱身子躺在锦毯上,蜷缩成一团,胭脂红的衣衫与锦毯上重重怒放的红牡丹相互辉映,格外妖娆。这样的艳色越发衬着她的脸庞苍白如雪,就算是再浓的妆也遮不住她此时的虚弱。
寒意再次毫不留情地攫住了颜聿的心神,让他那张看上去永远漫不经心的俊脸越发清寒了。当日在演武场上,她从竹塔上飞坠而下的身影和眼前这道身影重叠了起来,相同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那是怎样的感觉?
是惊惶?!是无措?!是心疼?!是害怕?!
颜聿急速奔上前,双臂一伸,便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他让她靠在他身前,对自己的侍从道:“让御医过来看看!”
他的侍从跟了他多年,还从未看到他这般阴沉的脸,忙从围在庆帝身畔的御医中不由分说拽了一名,架着他便从明月殿押到了丹霞殿。这御医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被严王咔嚓了,看到靠在颜聿怀里的虚弱的秦玖,这才明白要让他做什么,在颜聿犀利可怕的目光注视下,他哆哆嗦嗦地开始为秦玖诊起脉来。
这老御医知晓严王今夜立了大功,本要在他面前表现表现的,谁料诊了一会儿,却不知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显见是受了内伤的,可是似乎又不是单纯的内伤。
秦玖的脸透着死灰一样的苍白,她抬起眼睫,望着颜聿,慢慢道:“我只是气血受到了震荡,并无大碍,不必再诊脉。”
颜聿挥了挥手,让老御医退了下去。
秦玖望着颜聿,自苍白的唇畔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却不知唇角有一抹鲜红的血迹,“我可以求王爷一件事吗?”
颜聿抬起袖口擦过她的唇际,看着以银线绣着缠枝花的冰蓝色袖口上那抹抹骇人的红印记,长眸眯了起来,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中的颤意柔声道:“你说!”
“我想借明月山庄的温泉一用。”秦玖喘息着说道,额间冷汗迭出。
今日乃是月圆之夜,她和萧乐白斗琴一曲,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此时若不尽快习练补天心经,只怕身子扛不住。而如今,距离这里最近的温泉自然便是明月山庄内的温泉了,只是这却是皇家温泉。
“要童男子吗?”颜聿神色复杂地问道,一把抱起秦玖,一路出了丹霞殿。
秦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要,只是不劳王爷了,我可以让枇杷为我安排。明月殿的事情还需要王爷处理,还是让枇杷带我去温泉吧!”秦玖说完这句话,仿似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脸色呈现出极度骇人的惨白。
枇杷一直跟在两人身后,见状忙奔过来道:“王爷,给我吧!”
颜聿脚步一顿,低头凝视了她一眼,又回身瞥了枇杷一眼,淡淡道:“本王不想给!”说完,横了枇杷一眼,目光犀利得让人胆寒,脚下却根本没有停,大踏步一直向前走去。
枇杷虽然对秦玖和颜聿的事情乐见其成,但还是不放心地跟在后面。秦玖待要再拒绝,颜聿却低声道:“闭嘴!都这样了还如此话多?”向来低沉魅惑的声音有着极力忍耐的波动。
昭平公主从殿内追了出来,看着颜聿抱着秦玖渐渐远去,丽目在凄迷的夜色之中若有所思。
夜色下,一轮明月高挂天边。山庄外的打斗声若有似无地传了过来,可是对于此时的颜聿和秦玖而言,却似乎极其遥远。
明月山庄的温泉是引自九蔓山最大的几处泉眼,一进入浴池,便听得潺潺流水声,只见三股清泉从石壁上突突而出,偌大的殿内云雾蒸腾,池边亮着数盏琉璃灯,映照在白雾上,朦胧缥缈,犹若仙境。
颜聿小心翼翼将秦玖放在温泉池边的竹榻上,他撩袍坐在她身侧,眯眼问她:“你需要几个童男子来恢复功力?”
朦胧的雾气之中,颜聿盯着秦玖的神情格外正经,肃穆正派得仿若换了一个人。秦玖微微愣了一下,举手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个?”颜聿扬眉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只盼着他快些出去,好让枇杷帮她寻五个童男子进来。当然,她其实没指望颜聿会为自己找。
颜聿看着秦玖,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他没再说话,而是将手探到腰间,轻轻一钩,便将玉带钩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侧另外一个竹榻上,随后是那件冰蓝色的外袍,再是里面月白的中衣和里裤。
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这厮便脱得身上一点布丝也没有。
秦玖抚着额头痛苦地轻叹了一声,明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颜聿伸足试了试温泉的水温,回首朝秦玖一笑道:“我一人可顶十个童男子,要五个,我一人足矣!”
秦玖侧身躺在竹塌上,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颜聿。修长挺拔的身体犹若玉石雕琢而成,如瀑布般的墨发飞流直下垂至腰间,他站在雾气袅袅的池畔玉阶上,朦胧的雾气让他的身子看上去有几分朦胧。他回首冲着秦玖无耻一笑,一滴水珠从额头慢慢滑落至他微微上翘的唇角。那唇柔软又棱角分明,说不上是薄还是厚,弯曲的弧度勾出一抹魅惑红尘的完美笑意。
秦玖叹息一声,扶着胸口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说道:“王爷,我要将丑话说在前面。我练功不是儿戏,倘若你不是童男子,你会害了我,同时也会害了你。倘若你是童男子,你若是陪我练了功,对我而言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却会害了你。这些,王爷可知晓?”
秦玖真的不信颜聿是童男子,像他这种流连花丛的人,怎么可能片叶不沾身呢?说出来岂不是骇人听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是童男子,她也不想和他练补天心经。所以,她将后果说得很严重,她不认为他会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命。
颜聿唇角轻勾,慢慢道:“第一,我是童男子;第二,我愿意。”
秦玖总算是明白,要找其他的人是不可能的了。颜聿如此笃定他是童男子,看样子是真的,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此时却顾不得了。她体内汹涌的内力昭示着她若再不习练补天心经,恐怕马上便会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她伸指将层层衣衫褪落,甩掉了足上的绣鞋,只着一件桃色抹胸和亵裤,赤足步入泉水,背对着颜聿,露出了她虽然疤痕累累却线条优美的背。
颜聿在岸边盯着秦玖在池水中闭上眼睛,晓得她此刻正在运功,他并不敢打扰,而是坐在竹榻上,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打算在她需要时襄助她。当然,其实他最感兴趣的,是她到底要怎么样来利用他这个童男子。
秦玖站在水池中,让温暖的泉水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周身渐渐冒出了汗,她让功力随着周身血脉走了一个小周天,她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明月浑圆,清光正好。她侧首朝着颜聿一笑,“你下来吧!”
颜聿进到温泉中,涉水朝着秦玖走了过来,他的身影穿透了雾气,终于到了近前。
秦玖抬眸看着这张俊美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双绝色惑人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底似有火焰熊熊燃烧。同时,一股迫人的男子气息,一点一点,缓缓向她逼近。
秦玖的心不受控制地咚的一跳。
以前的童男子都是少年,在她眼里都是孩子。可这个人,却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在那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秦玖几乎想扭过身落荒而逃。但她终究没有逃,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根本就是她无法逃避、无法躲开的。
温泉水本有疗伤奇效,秦玖肋间被颜夙刺的剑伤在泉水浸润下,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她原本应该感觉到冷,可她却的的确确感觉到有些热,也不知是温泉的水热,还是来人挟带的热量太大。
眼看颜聿越来越近,秦玖慢慢侧头,将夹在自己指间的一颗丸药含入口中,她斜睨着颜聿,唇角慢慢漾开一抹妖娆的笑意。
因她人受了伤,脸色有些憔悴,说不出多么娇艳妩媚。只是,苍白至极的脸庞被温泉水熏出来两颊嫣红,这一点媚色,却也让人不由得心动。墨发早已散开,如一捧乌泉流淌在身后,胸前的抹胸遮不住大片春色,这样的她,妍色无双。
就是这样的她,主动迎上前去,一手抱住颜聿的腰,另一只柔软的手,却顺着他光裸的前胸一点点滑落,在他胸前缓慢地画着圈。
这种诱惑,让颜聿如何能抵挡?他的漆黑的长眸中划过一抹激荡。
秦玖仰起脸,宛若滴着春水的双目在颜聿脸上流转一圈,随后眯眼一笑,柔软的唇似有意又似不经意地蜻蜓点水般擦过他的胸,这似有若无的碰触更让人发狂。她的唇一路向上,最后颤抖着咬住了他精致如雕琢般的下颌。
如兰的气息在他身上拂过。
颜聿僵在了那里,任由她对自己又吻又咬。
身子好似烧了一把火,腾腾燃烧着。
心中却好似被泼了一盆水,狠狠地失落,浓浓地心疼。
她,真的是以和童男子同房来修习邪功的?她,将贞洁狠狠踩在脚下,就为了修习邪功,就为了……
在以前,他或许会鄙夷她,而如今,他却只有万分心疼。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她背上一个接一个的疤痕。他其实是有些不敢抚摸的,真的生怕自己一碰触,这疤痕便会淌下血来弄疼了她。
就在他被火和水轮番肆虐时,她仰着头,慢慢地推开他,哧哧一笑,手指轻点着他的胸膛,慢慢说道:“不是说你可以顶十个童男子吗?别是光说不练吧!不是说,你不怕自己受伤也要为我医治吗?如今这是,怕了吗?”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质疑和挑衅。
颜聿终于绷不住了,一把揽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用力地朝着她吻了下去。
他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抵死缠绵,她很体贴地回应着他,柔软的舌尖顶了进去,将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送入了他的喉中。一股极浅淡的苦涩交织着甘甜的滋味在喉咙内慢慢弥漫,而她,似乎是怕他察觉,柔软的唇狠狠地吻住了他。
他粗喘,眸中烈火忽炽。他主动忽略那一丝苦涩,只汲取那一点甘甜。他犹若狂风肆虐般地吻她,一直吻到她喘不过气来,不断地呜咽。
他伸指一挑,将她胸前的抹胸拂掉,低下头,想要含住那近在咫尺的柔软。
近在咫尺了!
脑中忽然一晕,身上忽然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这感觉渐渐地蔓延到全身,身子顿时有些僵直,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只有意识似乎还清醒着,颜聿的长眸微微一眯,好霸烈的药啊!他努力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秦玖的如花笑靥越来越虚幻,渐渐地,有黑雾笼罩了过来,将这虚幻的美丽笼罩了起来。
秦玖盯着已经晕睡过去的颜聿,她借着泉水的浮力,将他拖到了池畔。这一番动作便累得她气喘吁吁,她慢慢擦去额头的虚汗,捂着心口急促喘息了几下。其实,方才和颜聿一番纠缠,身上已被寒意侵了进来。她仰头望了望头顶上浑圆而清亮的圆月,摸出银针,一根一根刺在了颜聿血管上。
补天心经有两种练法,一种是和童男子同房,但对男子伤害极大,且若是不慎会让男子丧命。第二种便是取童男子的血练功,对男子无害,却对女子伤害极大。秦玖用的是第二种方法,以前,为了瞒过枇杷,她通常会在事前给助她练功的少年吃下致幻的药物,这种药物会让他们苏醒后,以为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这一次,秦玖给颜聿用的,便是这种致幻药。
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是怎样练功的,她宁愿他认为她是妖女。
她事先将药含在口中,待药的纸皮快要融化时,便借着亲吻送到了颜聿口中。
她望着沉沉昏迷在池边的颜聿,看到他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知道,他醒后,并不会有她喂他药物的记忆,他的脑海里,会全是和她在一起缠绵的情景。而他不会知道,那不过是他自己做的一场绮梦罢了。
秦玖微微眯眼,执着银针在颜聿的血管上轻轻一划,鲜血立刻淌了出来。
两个时辰后,秦玖收住了功,赤足踏着玉阶上了岸,将衣衫一件件地穿回到身上。她朝着躺在地面上的颜聿瞥了一眼,从身上摸出连玉人给她的无痕膏,抹在了银针划开的伤口上。
这伤口本就很细微,而这无痕膏也的确是好药,不消两炷香工夫,就会痊愈,不留痕迹。她拿起他的衣衫,抖开覆在了他身上。秦玖快步向大门走去,在门口处,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温泉里的蒙蒙雾气在他身周环绕着,他的睡颜看上去很恬静。
秦玖唇角扬了扬,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面的天依然是暗沉沉的,但是秦玖晓得,再过不久,黎明就要来了。
枇杷一直守在外面,看到她出来,忙快步迎了上来。
“如今形势怎么样了?丽京那边可有动静?”秦玖蹙眉问道。
“正如九爷所料,天宸宗果然想趁着这一场混乱进驻丽京城,丽京城那边如今战事正酣,听说是聂仁率领驻守在风城的军队已经到了,恰好截住了要去攻打丽京城的天宸宗。九蔓山此时也被另一波天宸宗包围,庆帝如今已经苏醒,听闻正在发怒。”枇杷静静禀告道。
秦玖冷冷一笑,“大怒吗?总算是看清了天宸宗的面目了吗?倒是可以去会会他!”
枇杷担忧地看了秦玖一眼,“这时候去见他,会不会时候不对?”
“不,时机正好。”秦玖眯眼淡笑道,忽又问道:“莲儿没事吧?”
“无事,不过,他很担忧你,已经派人过来探了好几回,若不是因为要守在明月殿,怕早就和我一样守在这里了。”枇杷抱着剑慢慢说道。
秦玖微微一笑,“我们过去吧!”
“这里呢?”枇杷指了指温泉内。
秦玖回首瞥了一眼,淡笑道:“让他的护卫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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