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忙低下头,他知晓,若蒙恬大将军此时一声令下,蒙家军众将士就将立马倒戈,让他自己化为一滩血水。
他可不敢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发表任何言论,尽管丞相大人说此计必成。
蒙恬仿若未闻,长吸口气,脸带笑色直接撩门而入。
可一进门,蒙恬看到已经石化般跪在地上的扶苏,心中一痛,道:“少主,起来吧。”
扶苏未答。
他手中高举过头顶的泰阿剑依然在粗布之中,可蒙恬却感到了杀伐之气越来越浓,仿佛泰阿剑在吮吸着扶苏的生机。
蒙恬情不自禁的疾步上前,“噗通”跪在扶苏对面,眸子猩红。“少主,放下泰阿剑。他是护国神器,您不能如此折煞自己。”
扶苏淡淡道:“我是韩冰转世,若今晚不死,那世间再无公子扶苏,只有一平民韩冰。”
“喏!”
所谓君臣,所谓兄弟,所谓手足,不就是如此吗?
君跪而臣跪,兄跪而弟随。
责任和使命,从古至今都如此铿锵有力,烙痕深深。
尊崇大仁大义,就该知晓,国大于家。
皇命难为,可生命可贵,不管是多么神圣的使命,都得考虑每个人的家庭和未来。
封建制度开始,就已经摈弃了奴隶制度。每个人,不管种族,不管皮肤、瞳孔的颜色,不管性别如何,都一样具有平等的权利。
只是女性天生柔弱,需要男性的保护。这种保护是在于力量和群体的区分。
此时的扶苏同弱女子没有区别,他手握泰阿剑,使得他更无法挣扎命运的洗礼。
从楚王被困,泰阿剑显出神威的那刻开始,这把剑就成了护国之剑——鬼魅之剑。
它的正气能震慑八荒,它的公道能扫平一切乱臣贼子。
可扶苏接过了这把剑,却不敢轻易对任何势力开战。他清楚的知道,这片土地已经贫瘠。征战都有所图,若再征战和残暴无道,将民愤四起,硝烟弥漫。
而那,就如同阳滋妹妹当年卜卦说前世韩冰转世的缘由——各族好战,最终灵力武技齐发,各家隐世老人不得不出手护住一脉,毁了那个修灵界,送最有天赋的孩子去另一个世界延续香火。
“百家争鸣,又是一个乱世!”扶苏用腹语淡淡道。
蒙恬对着扶苏磕了个头,轻声道:“大王已巡游天下,行至沙丘才下诏,诏书并非扫除乱臣,而是赐死您我。请少主复请,复请而死,未暮也。”
扶苏并未看诏书,可他一听蒙恬这话,便明白今儿赵高李斯是用几十万蒙家军的性命要挟自己——不死又如何?
扶苏心慈,他不能舍弃几十万性命——蝼蚁桑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加之赵高李斯手中握着的是几十万蒙家军的家眷,那就是数百万人命!
若不服,几百万老弱妇孺消失。
保得一时蒙家军生命无忧,却没法在这荒漠让几十万人舒心生存。
扶苏吐出口长气,淡淡道:“李斯赵高敢如此安排,定当断了军中所有补给。”
“少主,我们可以冲出去,让所有蒙家军隐姓埋名另寻他处生存。”
“他处?军中尚无女子,如何繁衍后代?逃,只是又多了一处人间地狱,强抢民女,欺男霸女罢了。”扶苏一直没有睁眼,气息淡然。
“少主,那又如何?那样你依然是秦国大公子,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不,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若扶苏死,请蒙大哥一定要活着,才能救更多人。”扶苏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仿佛想缠绕住扶苏的脸庞,不让他继续说出弥留之际的话儿来。
蒙恬眼中有泪,他看着三十而立的扶苏,本可正大光明坐上帝王之位,却突然横生枝节,来了这么一出。
泪,不禁而落。
一个血气方刚,久经战场的大将军居然都落了泪,这是多么的让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事儿啊。
若扶苏不反,他蒙恬也只有一死。
若反,最坏的结局也是死——只是这死,可气壮山河,并有生还的可能。
蒙恬不敢继续说话,只得等扶苏的决定。
扶苏抬起头,睁开泛着血珠的眸子,托付道:“蒙大哥,若我死,请给我墓碑刻上‘韩冰’之名。”
蒙恬淡淡呢喃,“韩冰?你原本叫韩冰吗?”
“阳滋妹妹这样说,扶苏并不知晓真伪。”扶苏的心已经快碎了,因为此时他感到阳滋的命脉渐渐微弱。
“韩冰,你是阳滋圣女口中的神人,为何就不能带着几十万大军灭杀了李斯赵高呢?”
……
两人无话可说,扶苏脸上流下了两行血泪。月亮快要落入地平线,可天却并未如同平日那般亮起来。
兮!
“蒙恬,你下去吧。我想看看诏书。”扶苏猛然间站了起来,将泰阿剑放在案几上。
蒙恬起身躬身而退。
扶苏用纤长的手指抹去了眼前的猩红血雾,拿起案几上的诏书走到烛火之下,只见一排排小篆写着:公子扶苏为子不孝,上郡屯兵,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更上书直言诽谤,有悖朝纲。寡人念及父子之情,赐公子扶苏泰阿剑自裁。
扶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连心都发冷。突然之间,他才感觉自己这三十年的努力,怎么就这样轻巧——或者说是牵强般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呢?
他放下诏书,凝重的走到帅帐外,看着密密麻麻的身影,嘴角一歪,心中冷笑。
而此时地平线上的月光变成了朦胧的红色。仿佛由无数鲜血浸染——那,是阳滋的血吗?
他深吸口气,转身回到账内,大步流星靠近案几,凝视着黑暗中突然闪着微弱金光的宝剑,右手颤抖的将之拿起,扯去其上的粗布。
顿时,帐篷内金光大盛。
他咬了咬牙,跪在案几前,双手捧着泰阿剑过头顶,淡淡道:“父而赐子死,子恭遵之!”
猛然间,就见他恭敬的抽开剑鞘,放到自己那白皙而修长的脖子上,闭上眸子,屏住呼吸,用力一抹。
顿时,他眼角留下了两行清泪,同脖颈冒出的红色鲜血一起爬上冰冷的剑刃。
嘭!
宝剑上闪起了血色的电光,红色电光快速的包裹了扶苏和泰阿剑后,发出了强烈而耀目的光晕,照得整个军营都红霞万丈。
“怎么回事?”
“快进去看看!
“霞光,凤舞九天时出现过这样的霞光!”
“快,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要,不要进去,当年楚王用念力一人就灭了所有敌军。今儿少主难不成也要灭了我们几十万大军?”
“不会 ,少主不是那样的人!”
……
蒙恬和两宦官推开众人,冲进帅账,只见红霞当中,泰阿剑疯狂的吸取扶苏体内残存不多的血液,直到扶苏飘到空中,如同一具浮尸。
“嘭!”
又一声巨响,剑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白光,涌入扶苏的身体之中。
顿时扶苏原本苍白的脸上出现红晕,眼皮动了动,脖颈处的剑痕消失无踪。只是他的身体慢慢晶莹点点,如同是冰晶而成。
他静静的躺在空中熟睡着,忘了所有仇恨和痛苦,更忘了家国天下之重任。
蒙恬等人想要靠近扶苏,却无能为力,仿佛整个空间有着某种透明的隔离禁止,将众人隔离在外。
“嘶!”
泰阿剑对着虚空猛然一划,大帐顿时破裂,四周的皮质帐篷滑落地面。
众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与此同时,天空出现了一个空间漩涡,众目睽睽中,泰阿剑自主飞回剑鞘,并挑起扶苏那软糯的身体,冲入空中的空间漩涡。
“啪!”
泛着红白相间的空间漩涡飞快流转。泰阿剑趁众人没回过神,对着时空内壁一划,带着扶苏冲了出去。
众人瞠目结舌,因为这时,除了破裂落地的帐篷外,哪里还有那绚烂夺目的空间禁制,更没有扶苏的身影。
“怎么回事?他消失了。”
“怎么回去复命?”
“带蒙恬回去受审,此地有妖孽,速速离开。”宦官亲眼看到扶苏消失,哪里还敢在此地多呆一刻钟。
蒙恬微微一笑,道:“蒙家军众将士,整装待发,带着已故的亲人魂归故里。”
血色月亮落幕之前,阳滋那美丽的脸庞却涌上月亮——她那迷人的大眼睛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仿佛她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一场圣灵祭祀算是成功吗?
她不知晓。
扶苏将带着泰阿剑去往哪个世界?
她也不知晓。
只是在邯郸城的白玉祭祀台上,她手腕的血,已不再流。
整个白玉莲花的祭台,流淌着丝丝血色,闪着红光,活灵活现。
祭台旁,银丝华发的赵姬头上那银簪上的珠翠“泠泠”作响,她凝重的拖着厚重的凤尾宫装走近祭祀台,抓住了阳滋纤弱的手腕,为其把脉。
“好孩子,你安息吧。”
阳滋那已冰冷的身躯只剩最后一丝魂识和意念支撑着。她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心中淡淡道:扶苏哥哥,你平安离开了吗?戒心魔仙说魔火可以护你再次离开,因曾经你叫做韩冰时破了六十四魔火阵,得到了七彩神梯。而转世轮回时,七彩神梯并未融入恋寒手中的蓝光古琴,反而是进入了你的奇经八脉。所以只要你在魔火阵中,都可逃生。
赵姬哽了口气,清楚知晓这单纯孩子心中所想,落出泪来:“圣女,安心去吧,二千二百二十四年后,你们还会再聚,不是同扶苏相见,也会遇到戒心魔仙。他给了你转生之法,毁了古蜀国圣女轮回的命数,就该在那一世救你一生,护你一生。”
“祖奶奶,真是那样吗?今生阳滋的存在,只是为了开起大法渡韩冰离开吗?”阳滋气若游丝,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当年清风楼的恋寒。
“不是。只怪今生你我作为大秦帝国的女人,生不逢时。若不是情非得已,祖奶奶会护你今生。可帝国版图需要蜀地,就不能留你。对不起!”赵姬的心冷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后怕,那些为了帝国版图而死的亲生骨肉!那些难以磨灭的耻辱和过往,仅仅是为了护住自己的今生使命:帝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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