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如渊如狱。
远处昏黄的云彩,凝成山岳状,连峦成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清风岭下,明月桥头。
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妇,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缓步走来,步履沉重之极。
她身后,则是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提着盏灯,紧紧相随。老者满脸愁容,时不时还叹息一声,显得心中有着化不开的忧虑。
“夫人,莫非真的要将少主遗弃于此吗?”老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问道。他实在不忍见到这可怜的少妇,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抛弃,想要劝解一二。
“云伯,你说若我不抛弃他,还有别的法子吗?你以为我就不想好好的将他抚养成人吗?你以为我就真的如此心狠,要把自己的希望断送掉吗?只有抛弃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少妇不像是回答着老者的问题,倒像是在发泄着自己内心的痛楚。
她念及自己的命运,不禁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滑落而下,令人极为心疼。以她本就清丽脱俗的面容,更让人生起怜爱之心。
这美艳绝伦的少妇以衣袖拂面,轻拭着眼角泪痕,努力让自己恢复镇静,不陷入悲戚的境地中。
生母抛弃亲子,无论如何,都实在是人间一大惨事!
更何况,这背后又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只能让相关的人,默默承受着,于无人处独自舔舐内心的痛处。
云伯见状,也是无声地叹息着。他是此事的知情者,自然知道当中的曲折,若非不得已,又有谁会如此行事呢。
“天煞孤星,第一绝命!”
云伯脑中又浮现出那天陪主人去街头给刚出生的少主算命的场景。
那一天,那个偶遇见的半疯半癫的算命先生就是这样说的。
“这娃娃天命有亏,天煞孤星,沦落凡尘之中,若不克人,便是克己,难得善终。”
当时,大家都不以为然,只以为是算命先生故意为之,想要敛财而已。这种事情在江湖上并不少见。江湖术士之流,往往借机行骗,以惊人之语来做噱头,故弄玄虚,蒙骗豪强钱财。这江湖先生,估计也是如此。
君家产业极大,生意极火,君家的当代家主君劳之,持家数年,江湖阅历也并非浅薄之辈,对于算命先生这等话语,只当是江湖野语,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但,就在少主出生的第三日,向来身体康健的老主人,忽然中风,半截身子失去知觉,只能卧病于床。第十日,老主母则毫无征兆的暴毙而亡,留下无数悬念。半月后,君家的几处产业遭到莫名的冲击,损失惨重。
一连串的打击,使得整个君家上下陷入一片慌乱,家主君劳之这才重视起那名算命先生的话来。他立即悬赏黄金三千两,召玄学易理大师,来为自己的亲儿子摸骨算命,看看到底是哪一种命格。
重金之下,必有高人!
半月间,方圆千里内,无论是声名远播的大师,还是一些隐没于江湖市井的异人,得知此事后,均来到君家,替小少爷算命。这当中,自然有一些只是精通算命术语的骗子,也有一些是有真才实学的命师。
结果,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说,君家新诞生的小少爷君临道,是天生绝命!
天煞孤星,乃是与杀破狼这种凶命合称两大绝命的命格!
“神煞之法,起于星辰,远起六壬,七政,近至紫微,子平。劫煞与孤辰相交,凶险之处,难以预料。”
“煞局不多远百个,亡神劫煞皆为祸。”
“劫煞星,它是起于五行绝处,自外为劫,自内为亡。而孤鸾寡宿星,进角为孤,退角为寡,两者相合,方为天煞孤星,绝世凶命!”
…… ……
天煞孤星,克六亲,除五伦,命运多舛。
君劳之确信自己的孩子是传说中的绝命后,一夜之间,头发半白,整个人面相也苍老了十岁之多。
“何解之?”他身子颤抖,朝众多易理大师发问着。君临道才出生不满两月,自己的父母亲就一个中风,一个暴毙,君家商业也损失惨重,他实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众命师面面相觑,皆不敢妄言。他们当中的一些骗子,本打算随便忽悠几句,骗些财物,但周围的都是玄学高人,根本无法糊弄。而且君家势力极大,若是瞎说一气,随便掰一个解决办法,日后若是无效,君家定然要大肆报复。
“此乃绝世命格,无解!除非是贵公子先夭折,否则必然会克死其他亲人。”一位易理大师终究是开口了。其余人不是连声叹息,就是低头不语,显然心中是赞同此人的结论。
君劳之环顾场中众命师,均是一片默然。长叹一声后,徒然坐下,他已明白,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一想到自己的亲儿子日后会克死自己,克死自己的妻子,乃至于一众亲人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都要受到极大影响,他心中的痛苦,实在难以言喻。
而他的妻子李氏,得知此事后,自锁闺房,闭门不出,整日都在为自己和儿子的命运自怨自艾着。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临道,你为何是这种命格?”她本是精通诗书礼仪、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嫁入君家之后,更是名门贵妇,第一胎又生了临道,是一个儿子,可以说是幸运之极。但谁能料到,临道竟然是天煞孤星命格,日后必然会克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大喜之后是大悲,心境这番大起大落后,整个人也都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而三日之后,君劳之所做出决定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他竟真的要溺死这个儿子,以绝后患!
听起来是惨无人道,悖离人伦。但君劳之的心中又何尝忍心?
家族中几乎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在议论这件事,均不希望沾上一点霉运。他们中间一些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人,也在一连串惨重的现实面前不得不信。
“少爷是妖孽之体,天生要克死亲人,日后必定会克死我们的。”
“不错,即使我们福大命大,也会遭受霉运,一辈子沉沦下去。”
“整个君家的命运,上下百余人命,怕是要毁在临道少爷的手中啊!”
…………
当君劳之最后的决定传出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庆幸起来。而一些人这时候又惺惺作态,假意同情起君临道的不幸遭遇,出来安慰早已变成泪人的李氏。
自己的丈夫要杀死自己的亲儿子,没有哪一个母亲,是愿意见到这样逆乱人伦之事的!
“我要救他!我不能让劳之亲手溺死自己的儿子,犯下弑子之罪!”当为了自己的孩子时,即便是平日里再孱弱的女人,也会变得凶狠而富有力量,敢于为了孩子而冒一切风险。
于是,她带着自己的心腹云伯,借机将才一个月大的临道带出。
她本是想寻一个偏僻的山村,最好是农户之类的,将孩子托付给对方。但君家所在之地,乃是繁华地带,她一个妇道人家,并不能走得太远,更何况,这附近处处都有着君家的耳目。
思来想去,她只有一个位置可去。
清风岭!
此地离君家并不远,乃是一处风景胜地,每逢节假日时,总是游客如织,一些外地人也时常来此游历。
李氏叹息一声,先是亲了亲婴儿的额头,然后才将襁褓放下,靠在明月桥边。
“临道,娘亲对不起你,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收养,离我们越远越好。求老天爷给你一条生路。”她心中也是苦涩得很,若是临道被人收养后,就意味着她和丈夫,日后很可能会被克死,一众亲人也不免运道衰落。
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
她心中还有一丝希望,觉得若是这孩子将来离自己越远,未必就一定将自己一家克死,说不定,只要君家与这孩子再无交集,运道上就不受影响了。
这明月桥,乃是游人必经之路。现在虽然是淡季,但周围也时常有人来往。君临道在这里,也不会说几天都不被人发现而活活饿死。
“我们走吧。”李氏泪流满面,念念不舍的看了临道最后一眼,终究是带着云伯孜然离开。
小半夜后,黑幕垂下,覆盖天地,夜色正浓,群星璀璨之极。
君临道被裹在襁褓之中,不哭不闹,分外乖巧,睁着纯净无暇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天上忽闪忽闪的星星。他对于自己的被遗弃,是毫无知觉,以他这个年纪,即使是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也无法理解这一切。很多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笃笃笃”。
足音顿起,一个飘忽不定的人影闪烁之间,便出现在明月桥上。
“咦,怎么会有个婴儿在这里。难道是被父母遗弃了?真是狠心。”来人面容清奇,双目迥然有神,与众不同,一眼就看到了桥边的襁褓。
他一身长衫,腰间别着一把古朴长剑,整个人气度儒雅,风流俊逸。单看外表,并无法判断出他的年纪,看他的长相,仿佛才二十出头,但若是你瞧见他那双眸子,就不会认为他是一名青年了。
这双细狭的眸子中,流淌着数不尽的智慧,沧桑之意甚浓,唯有那些通明世事的老者才可能具有这样的一双眼!
他静静地站在桥边,一举一动皆浑然天成,隐约间能与天地轨迹相合,更是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在一起,叫人察觉不出他的存在。
漫天星光垂下,明月隐没,而立在桥边的他,却仿佛化身成了那一轮缺失的明月,吸纳星辰之力,又反哺而出,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若有高明的修士在此,估计会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出现在此的人,修为之高,实已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这样的人物,向来只存在于超脱世俗的传说之中。
他低头看着君临道,心念一动,襁褓就漂浮到他近前,一手握住后,便开始大量起怀中婴儿。另一只手则在襁褓中摸索着,似乎在探察婴儿的根骨。
而君临道则丝毫不怕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睁着大大的眼睛,还冲他嘻嘻一笑,天真可爱的模样令此人心中甚是快慰。
“不错不错,此子的根骨实在是修道的上上之选,举世罕见,在此地遇上我,也算是一场缘法了。”他微微一笑后,眉头忽然一皱,又从襁褓中取出一物。
“玉佩?君临道?”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上面正刻着“君临道”三个字,想来就是这孩子的名字了。看来,他的父母定然是有不得已的隐情,才将孩子遗弃的,否则也不会特意留下一枚玉佩作为印记。
“这名字也实在不错。临道临道,君临天道,霸气侧漏。看来,是老天爷让我南宫逸收下这个徒弟了。”
这名为南宫逸的修士,怀抱着君临道,稍作思量,然后身形一动,化为一道流光,就朝东方破空而去,势若奔雷,好不惊人。
身负天煞孤星命格的婴儿,也由此踏入另一个世界。
一个比人世间充满着更多恩怨情仇,更为诡谲叵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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