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保持着沉默,站在窗边。
此时的符羽,同样也是一句话不说,与江川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是眼角眉梢都能看得出,他其实一直在观察着江川,并且,他还因为太留神观察,被一口热茶烫得龇牙咧嘴。
江川闻听声音,却没回头,目光看着窗外。
适才送他们来的那辆马车又行驶了过来,按理说,马车应停在飞阁楼下,却不合情理地停到了距离飞阁数十丈远的一株大树下。
江川视线微微凝了一凝,就见从大树后头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教头陈烈。
“陈教头?”符羽反应得极快,健步走到窗边,探头看了一眼,旋即一笑,一副不冷不热口气,“……哎,想不到居然连我们的陈教头,也来给你求情了。”言语之间充满了戏谑,又带着一股子别有深意。
江川知他是故意为之,便也不去理会,视线只微微一转,目光逗留在了陈烈身上。
算起来,自己跟陈烈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他是癸字伍的教头,教头的职责是为书院的学子进行军事操练,唯一的交流就是早上从罗汉阵出来回书院这段路,若他为自己求情,那可真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符羽瞥着他,皮里阳秋的笑又挂上了嘴角:“哎呀呀,看陈教头如此着急,就知道你这次必定是惹了大麻烦了。”
江川却是一副好脾气:“尊驾与我一同行事,怎可只说我而不提自己?”
“嘿嘿嘿,这可不好说啊,我只是这一次与你一同行事而已,今天之前的事,尤其是尚方书院考试之前的那些事,我便不知了。”
他故意把“尚方书院考试之前的那些事”加重了语气。他这副皮里阳秋的模样,真真是叫人受不了,饶是江川这般好脾气,也要皱眉。
正当两人说话时,栾云飞已经下了马车,挥挥手叫车夫驾车离去。
他看了看脚下的路面,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似是知道陈烈要和他说什么似的,只看了他一眼,视线便已经移开,投向了别处,并且痛快至极地把陈烈想说的话,拦住了他开口之前:“你想说什么照直说,除了江川。”
陈烈本来还犹犹豫豫的,听他这么说,便痛下了决心:“我还是那句话,江川这个兵,我想把他留下来。”
栾云飞眉头皱了皱,眼神扫过似一把出鞘的利剑,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不行,这人你想都别想!你要说癸字伍里别的任何一个,我都能答应你,唯独他不行,这个兵有问题,你心里清楚……”
陈烈当然知道栾云飞说的是江川的身份,尤其眼下,正是西梁暗探猖獗的时候,朝廷刚刚下旨要仔细排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个漏网,一旦沾上了“西梁暗探”的关系,那基本上和死囚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眼下不是还没有确定身份么?咱们总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吧?在还没有确定之前,他人在我癸字伍里,我保证看住他,不出任何闪失。”
“你拿什么保证?”栾云飞的声色俱厉。
“……”
他见陈烈不语,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激烈,稍顿了一下,换了个稍微平缓的语气道:“西梁暗探皆是从小培养,他们的狡猾程度,是超乎你我想象的。”
他往陈烈跟前走近了半步,压低了声线:“江川此人,凭着绝顶聪明,顺利进入了尚方书院,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完败了你和我。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是西梁暗探,将来对我大瑨造成多大的损失你想过吗?反正我想不出来,我也不敢想!”
他仿佛知道陈烈要反驳什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说道:“对,你是他的教头,你对他已经有了师生之情,你比我善。但我们是军人,大瑨的利益高于一切,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可是……”陈烈又想插话,被他打断,换成了推心置腹的语气,“我知道是我武断了,但为了大瑨,我只能这么做了。”
从飞阁的窗口,根本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可即便是离着那么远,江川也能感觉到,陈烈从不甘到犹豫到愣住再到失落的全部过程,再后来他似乎被栾云飞给说服了,退开半步,任由他离去。
站在一旁的符羽,顿时不乐意了,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然后咬着牙手捏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外头,栾云飞稳步走了过来。
一直到上得台阶之后,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陈烈正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也许也不是在目送,而是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他似乎想通了,高高扬起了头,眯着眼看着头顶炙白的日头轻轻叹了口气。
栾云飞扭过头往上走去,抵达飞阁门外时,门开了。开门的是江川,双手深深作了个揖。
栾云飞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同乡,又扫了一眼坐在自己椅子上的符羽。
这两个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截然不同。
开门的同乡渔民之后,面色清白,十分孱弱,光一个开门的动作,就让他看到了他身上的谨慎与细心。
而那坐在椅子上那位京城子弟,举止坦荡,落落大方,浑身上下别有一种气度。
符羽瞧着栾云飞进门,双手一拍椅子的扶手,站起了身,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大声道:“栾总教习你可算来了?忙活了半天,还没吃上一口得胜席,倒是叫茶水给喝了个半饱。长话短说,我得赶紧去食肆用餐了,你也知道,书院呆了几日,大家肚子里早已经没了油水,个个都像是饿死鬼投胎,去迟了,得胜席都叫他们给吃光了,那就亏了,告辞告辞!”
说完便走。
栾云飞嘿嘿一笑,大声道:“慢走不送!”。
符羽听他语气,倒也不算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看栾云飞走到了椅子边,掸了掸自己刚才坐过的地上,坐了下去。想了想,顺手拉起门口还在作揖的江川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那就多谢总教习啦,走啦走啦。”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你可以走,但是他不能走。”
符羽立即回头,满脸堆笑,“我们一起来的,当然是一起走了。”
他看栾云飞脸色紧绷了起来,马上呵呵一笑,见风使舵道:“既然他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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