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盯着林知夏看了几秒钟,看得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的气势倒是一点没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江逾白主动代入《探索宇宙》的角色:“你说得很对,林知夏船长。”
小时候,江逾白扮演“首领”角色时,总是故意装出一副沉稳的大人做派,林知夏觉得他一本正经又傻乎乎的,非常好玩。
当他真正长大了,外表和性格都有变化,再念起“林知夏船长”五个字,就给林知夏带来了全新的体会。
林知夏的双眼越发明亮。她轻声问他:“你今晚有空吗?”
“今晚有个视频会议,”江逾白说,“明天……”
江逾白还没讲完,林知夏猜到了他的意思,就叹了口气:“明天上午,我要给本科生上课,下午,实验室要搬运设备,我必须在旁边看着,晚上我要和洛樱、冯缘开会讨论问题。”
江逾白走上台阶,光洁的玻璃门照出他和林知夏的倒影,他凝视着两人近在咫尺的影子,自言自语道:“我接你下班,送你回家,就能跟你待上十分钟。”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情话。
但他流露出的真情实感,却让林知夏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臂,诚心诚意地哄他:“这样好了,我先去你家住几天。”她还给他画了个饼:“明年寒假,我有一个月的假期,我们可以去全世界各地旅游……”
鉴于林知夏早已学会了游泳,她很向往海岛度假。她和江逾白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明年寒假在马尔代夫待上一周。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参观办公楼,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多小时,灿烂的天光渐淡。林知夏望了一眼窗外,就说:“我想回家了。”
江逾白还要参加一场业务洽谈会。
林知夏知道他很忙。她提议道:“我哥哥五点半下班,我和他一起回家,你先去开会吧。”
林泽秋就在这家互联网公司上班。但他并不清楚江逾白与公司的联系。如果他知道了,他说不定就会立即辞职,再重新找一份程序员的工作。
*
下午五点半,林泽秋背起双肩包,离开他的工位,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他把手机拿出来,瞧见来电人是林知夏,便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键。
在电话里,林知夏和他说:“哥哥,你下班了吗?我今天参观了量子科技实验室,现在就坐在你们公司的接待室里,我想和你顺路一起回家……江逾白要开车送我们一程。”
提起那个量子科技实验室,林泽秋也算是略有耳闻。他是林知夏团队中的一员,通过邮件和微信群得知了不少内部消息。他以为,量子科技实验室的成立,有赖于江逾白的牵线,促成了多方合作。而江逾白本身和这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关系不大,江逾白只是一个单纯的富三代,人脉关系网比较庞大……仅此而已。
江逾白要送林知夏和林泽秋回家,显然是抓到了表现的机会。林泽秋作为林知夏的哥哥,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在接待室找到了妹妹。彼时,他妹妹正端着一杯茶,低头吃点心,含糊不清地称赞道:“草莓小蛋糕,好好吃呀……”
江逾白没注意到林泽秋。他抬起手,指尖揩去了林知夏唇边的蛋糕渣。
林泽秋眉头微皱。但他并没有抨击江逾白的做法。他反复琢磨过江逾白的言行举止,早就想通了,江逾白经常通过示弱来博取林知夏的欢心,从而成功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小子简直深不可测,林泽秋心想。
江逾白起身,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带着他们兄妹走向停车场。路上,江逾白又和林泽秋聊起公司内部的新项目,问他有什么看法?他越发奇怪,江逾白怎么会知道他们工程部门的绩效考评模式?
他忍不住问:“你从哪儿打听到这么多消息?”
江逾白答道:“同事告诉我的。”
同事?
林泽秋还没细想,停车场的对面走来一个年轻男人,那人穿着一身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仍能凸显一副健壮高大的身材——他的长相也很优越,鼻梁挺拔,眉眼深邃,比起中学时代的青葱内敛,如今的他可以说是颇具成熟气质。
停车场内空旷寂寥,光线昏暗。
那个男人止步不前,静静地凝视着林知夏一行人。他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
林泽秋尚未反应过来,林知夏就冲着那人打起招呼:“聂天清学长?”
聂天清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捏着车钥匙。他迟疑片刻,方才走向林知夏:“你还记得我?”
当然。
林知夏记得每一个见过她的人。
十二年前,林知夏第一次去江逾白家里做客,和一群小朋友玩了“泡泡球大战”,那时聂天清也在场。其他小朋友都说,聂天清是省立一中的高材生,学习成绩很好,很厉害。
后来,林知夏考入省立一中,聂天清就成了她的学长。不过,她和聂天清讲过的话,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句。
江逾白对“聂天清”这三个字隐约有些印象。聂天清朝他伸出一只手,他下意识地与聂天清握手——这一幕不像是昔日的学长学弟重逢,倒像是商业谈判中的甲方乙方相会。
聂天清主动开口道:“我来是参加秋招面试的,你们呢?”
江逾白简略地概括道:“我们和大学合作,建了一个新兴科技实验室,业务还在起步阶段。”
江逾白透露的这些信息,在网上都能查到。林知夏任职的大学也不是第一次与企业合作,各方面的规章流程都比较成熟,与此相关的第一手新闻都是学院内部的行政人员亲笔撰写。
聂天清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他和江逾白寒暄两句,就打算先走一步,临走前,他的目光转向林知夏,冲她点了一下头。
林知夏朝他挥了挥手。
他挑眉,然后笑了。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江逾白站在原地,静立片刻。
江逾白看过今年的秋招简章,所有岗位的秋招面试日期都被安排在十月中旬,眼下还是九月下旬,换句话说,聂天清来这家公司并不是为了面试,那他是要干什么?何必刻意撒谎?
江逾白知道聂天清是省立一中的学长。经过一番短暂的思考,江逾白也没想起来他和聂天清的交集。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泡泡球大战”,早已在江逾白的记忆中淡出,他只记得林知夏怀抱着泡泡球拯救全组的飒爽英姿,至于聂天清当年的性格和行为习惯……就是遥远到无法考证的往事了。
林知夏的声音打断了江逾白的思路:“你在想什么?聂天清的事情吗?”
江逾白隐瞒道:“没什么。”
林知夏低头一笑:“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来。”
话音未落,林泽秋刚好从林知夏面前走过,当然也听见了林知夏的这句话。
林泽秋双手紧紧揣在上衣口袋里,适时插了一句话:“林知夏小时候就很聪明,这些年脑子得到了锻炼,只会越来越聪明,你有事,别瞒着她,被她发现了,补救也来不及。”
林泽秋光明正大地威胁江逾白,江逾白非但没生气,还有些好笑,他爆出一个惊天大料:“我和夏夏每年都会交换日记,她知道我的所有秘密。”
这倒是真的。
林知夏附和道:“对的,我和江逾白交换了十几年的日记。他还会拍照片,夹进日记本里,只给我一个人看。”
林泽秋败了。
他无话可说。
他斜挎着公文包,缓步靠近江逾白的一辆车。
江逾白就像林泽秋的司机一样帮他拉开后座的车门,自然而然地等他上车——这让林泽秋稍微有点受用。
然而,林泽秋才刚坐稳,江逾白就“啪”地一声关紧车门。他牵住林知夏的手腕,又让林知夏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林知夏扭头看了一眼后排的林泽秋:“哥哥?”
林泽秋一手托腮。
林知夏又喊他:“哥哥?”
林泽秋置若罔闻。
换作小时候的林知夏,八成就会爆发一连串的“哥哥哥哥哥哥”,而今,林知夏长大了,她早就有了多种多样的战术。她格外平静地说:“我想通知你一件事,你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肯定比我更清楚现在小型零售实体店的业绩比不上网店。我和妈妈商量过了,让她把安城小区的老房子卖了,剩下的钱交给我,我帮她做理财投……”
林泽秋终于应声道:“你想让爸妈退休养老?”
“是的,”林知夏回答,“他们太辛苦了。”
林泽秋靠上椅背。他伸长双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比林知夏早出生几年,林知夏还没懂事时,他就见过家里的大人有多辛苦。
他自言自语道:“我双手赞成爸妈退休,早该养一养了,饭舍不得吃,东西舍不得用,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城里人。”
此话一出,他又后知后觉——江逾白还坐在车里。
此时,江逾白充当了司机的角色。他手握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奔驰,他没有打断林知夏和林泽秋的兄妹谈话,就像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司机。
林泽秋双手抱臂,视线扫过江逾白的侧影。
林知夏并未察觉气氛微妙,仍然在滔滔不绝:“爸爸想学太极,我给他报了一个太极班,就在我们小区的健身房里上课,每周一到周四……”
林泽秋恍然反应过来:“你和爸妈讲好了这么些事,爸妈怎么都没告诉我?”
林知夏解释道:“我前几天工作不忙,早晨起床早,就在家里和爸爸妈妈聊天,你那时候还没睡醒。你在晚饭的餐桌上也不怎么讲话……”
林泽秋心情复杂。在他的家里,凡是应当由兄长承担的责任,全部都被妹妹一个人扛下来了。
*
更让林泽秋感到糟心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林知夏收拾好了行李箱,和爸爸妈妈打过招呼,就搬去江逾白家里“暂住”了。
林泽秋送林知夏出门时,林知夏还再三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的秋日早晨,淡色的晨雾笼罩着拂晓的城市,四处飘荡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江逾白双手揣兜站在小区单元楼的楼下。他抬头望向天空,神情与往日相同,仅仅一个侧脸也十分引人注目,从他的额头到鼻梁、嘴唇、下巴勾出一条线,那线条也是完美无缺的。
林知夏敏感地察觉到,江逾白的心态和平日里不同——虽然他的神色和外表都毫无变化。
她拖着行李箱蹬蹬地跑向他。
林泽秋在后面喊她:“喂,你急什么?”
哎,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
见到男朋友还这么激动,实在是不够稳重,林泽秋心想。
林知夏才不管林泽秋怎么喊她。她跳到江逾白的面前,与他对视了短短几秒,就问:“你怎么了?”
“这两天,公司的事情很多,”江逾白耐心解释道,“我可能没时间……”
话音一顿。
他还在酝酿措词。
林知夏猜出他的意思:“没时间和我相处?”
江逾白立刻否认:“不是。”
林知夏却很体贴,也洞穿了他的心思:“我们都长大了,要工作,要负起责任……你成长得很好,情商很高,特别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但你不用对我那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我有话直说,直来直往,就像我对你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说完,林知夏就把行李箱藏到了她的身后。
碍于林泽秋还像根棍子一样立在不远处,林知夏不能对江逾白做出任何亲密举动。她笔直地站好,简单地表态道:“你先忙工作吧,我不去你家住了。”
江逾白没料到她会考虑得如此妥帖。
然而下一秒,他就像抢亲一样紧握林知夏的腕骨不放手。她双眼一眨不眨,企图通过观察他的表情推测他的境遇,但他蓦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之间,海棠和秋桂都要黯然失色。
“别笑了,”林知夏十分清醒,“你吃过早饭了吗?去我家吃点早饭吧。”
江逾白诚实地说:“昨晚和你分开以后,我什么也没吃。”
“没吃晚饭吗?”
“是的。”
林知夏有些严肃:“再忙也要吃饭。”又问:“你想吃什么样的早饭?”
江逾白心不在焉,脱口而出道:“你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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