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省运会终于落幕。
蒋柔就像被扒掉一层皮般难过,最后一天的冠军轮,不像之前因为积分悬殊出现冠军已出的情况,青年们都竭尽全力,为了争高积分,一个速度比一个快。
陆湛位于队伍的中间偏后,航拍录到他时,绚丽的红色板面在海滩上十分夺目。
只是,偏后的位置。
蒋柔收起望远镜,不想看这样的画面。蒋海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这种情况下,他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非常好。”
——伤势,许久没有训练的体能下降,心理压力,本身的不太合适,蒋海国确实觉得这个成绩很不错了。
蒋柔深深叹气,攥紧望远镜,嗯了一声。
一个小时后,终于结束所有比赛。
蒋柔和蒋海国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陆湛出来,选手中心是封闭的,有好几个门,一般都是走正门,他们进不去,打陆湛的电话也没人接。
第N次无人接听时,蒋海国沉思半刻,望向一脸担忧的女儿,说:“要不咱们就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急不来,给他点时间,可能…他现在不是很想见我们。”
蒋柔摇头,还是放心不下陆湛,说:“要不爸,你先回去吧,我等他。”
蒋海国想了想,帆船中心离家里也不远,没什么危险。也有可能,他是长辈,陆湛觉得见到他更会难受,说:“好。”
蒋柔背着包站在玻璃门口等,一般选手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冠军轮很短,上午就结束了,现在是正午,剧烈的夏日阳光照射在玻璃建筑上,反射出极其刺目的光芒。
蒋柔举着伞的右手发酸,太阳晒得她头晕脑胀,额间沁出薄薄的晶莹的汗珠。
这时,门口突然一阵骚动,蒋柔抬起头,看见几个记者被工作人员轰了出来,“不让进去采访,你们怎么回事啊?哪个电视台的?”
蒋柔掏出手机,赶紧发短信给陆湛。
「正门口有记者,我在侧A门等你,陆湛,你出来了吗?我很担心你。」
蒋柔走到侧A门,又等了一会。
许是阳光太晒了,她头晕得厉害,感觉后背也被汗水湿透,整个身体里的水像要被抽干净一样。她看见旁边有台阶,忍不住坐过去,大口喘气。
她很难受,伞面下压,像一只蘑菇。
并没有注意到刚才的记者往这里移动。
蒋柔忍下晕眩,解开背包,刚掏出张纸巾,余光里瞥见双黑色的运动鞋。
她心里一颤,笼罩着自己身体的伞面被一只手往上抬了抬。
男人逆光而立,头发很短,面孔模糊不清。金色的光给他的身体勾了一个细细的边,清瘦高大,背脊微弯,有些倦怠。
“柔柔。”声音也很倦怠。
“陆湛!”蒋柔激动地站起来,也不顾伞面落在后面的喷泉里,展开双臂拥抱他,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轻声说:“你终于出来了,我这几天特别想你,好想去找你,又怕打扰到你。”
蒋柔将他抱得更紧,细瘦的手臂扣住他的腰。
陆湛身体微僵。
她鲜少有这样感情热烈的时候,一直都是淡淡的。但是,纵然如此,陆湛此刻也很不想见她,很难堪。
他在她眼里,一定很可笑吧。
明明就不行,她也知道,所以才让自己好好学习,留后路,但是他就是不愿意,还为此而生气。现在果然这么狼狈。
“……”
陆湛不知道回应什么,只轻轻摸摸她的头,“嗯。”
蒋柔说:“没关系的,陆湛。”
“你不要多想。”
陆湛微顿,冷嗤一声,自嘲意味更浓。
蒋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为他的冷淡消颓而难过。
她还是抱着他,不想放手。
陆湛的手指往下划了划,点到她的额头,手停住,声音一紧,“你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啊?”
“你中暑了?你等了我多久?”
陆湛这才垂眸认真打量她,苍白的脸和唇,像朵快被晒干的小花,蔫蔫的。
蒋柔不在意:“挺久的,不过我没事。”
“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心底漫上浓浓的愧疚,又看了她几秒,将她打横抱起来,“我不出来你不会找个凉快的地方等吗?”
“我没事的。”蒋柔被突然的动作吓到,想下来。
陆湛急了,“别闹,中暑很严重的。”
她很瘦,陆湛掂了掂,轻易地抱紧她,往入口跑去拦车。
蒋柔掀起眸,望见男人英挺又充满担忧的侧脸,心口暖暖的,压下了所有的担心和委屈,他还是很爱自己的。
她将头往他怀里靠了靠。
陆湛关心地瞥了她一眼,快步往外。
“哟呵,好浪漫的画面啊。”
“陆大少爷,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就在这时,四五个记者堵住了他们的路。
陆湛认识他们,刚才就偷偷过来拜访,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烦得要死,“滚。”
“陆少,这是你的女朋友吗?您的伤势应该已经好了,是因为女朋友的原因吗?成绩一直提不上来?”记者A眼睛闪闪发光问。
记者B说:“沉湎于亲人去世的痛苦以及恋爱的甜蜜刺激之中,宛如置身冰与火之间,无暇训练……”
他的眼睛同样冒光,帆板比赛这种比较冷门的运动也就在琴市有知名度,关注的人也不多,但是刘成闵名声大啊,老说他外甥失去亲人也没意思了,但是这么帅的脸和身体,如果说有爱情…
“我再说一遍,滚。”
陆湛刚才就极不耐烦,现在更是,可这几个人偏偏挡住他们。他眉目冷峻,覆着一层寒冰,毫不客气叱道。
蒋柔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别这么凶,可是无济于事。
“滚!”
连续碰钉子,人都会生气。
“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大少爷吗?啊?陆湛?”记者A说:“我们报道你,是因为你有价值,依我看你体育是真不行了,多报道报道,宣传宣传,你有名气还能做点别的,你应该感谢我——”
话未说完,他肩膀被陆湛狠狠一撞。
陆湛人高马大,记者A手里的摄像机差点摔在地上——
“妈的,什么东西?”
“还不是靠遗产的?”
记者A心疼地拍了拍机器,望着他们的背影,骂骂咧咧。
陆湛将蒋柔送到最近的急救中心,蒋柔轻度中暑,问题不大。他们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傍晚陆湛才将她送回家。
一路上都很沉默。
但是蒋柔想到刚才他对自己的担忧,并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你真不上我家坐坐?”蒋柔将安全带解下来,关心地问。
陆湛将车窗摇下来,手肘撑在车沿,“嗯。”
夏日的夜风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唇间,偏着头点燃。
火光明明灭灭。
蒋柔拉开车门的手顿住,觉得这个画面十分陌生。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抽烟了。
从上大学以来?
陆湛弹了弹烟灰,并没有看她,“怎么不下车?”
蒋柔:“要不要…”她手缩回去,理了理裙摆,有点紧张说:“要不要我陪你住?”
陆湛一时没有答,几秒后,才意识到什么,扭过头,眉心微蹙,眼睛黝黑沉郁,“你说什么?”
“要不要我陪你住?你一个人我真的不放心。还有你不是说想去渔村散心么?正好,我们可以收拾下东西,过两天就去。”
陆湛笑了。
狭长的双眸敛出弧度,薄唇翘起,有几分感动。
他伸出手,用力地抱了抱她。
“我以为我有心情的。”他声线沙哑,“我以为无论怎么样,我都有心情的。”
“但是现在没有了。对不起,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好不好?”
蒋柔咬了下唇。
陆湛温和低哑说:“好了,快回家休息吧。”
“那…你要好好的。”蒋柔猜不透陆湛,点了点头,打开门下车。
陆湛在涵海山庄颓废了三天。
他比完赛的第二天,更糟糕的新闻就出来了,报纸还好,只是在得奖的选手后面提了提他,成绩很不理想。而网络上就不同了,各种文章都有,大部分都认为他没有实力,速度慢,体能不好,技术也一般,之前只是依赖舅舅罢了。
陆湛没出门,所以没有看到别的杂志周刊,他查了查这些,就不再看了。
蒋柔却看到了,是一本当地的八卦小刊,标题八杆子打不着——“帆船第一人”刘成闵的真实失踪原因…
打着刘成闵的引人标题,详细地把陆湛描绘成一个早恋、打架、抽烟、极度叛逆的男孩,甥舅关系不和,所以刘成闵才会去世界航行,失踪…还有两人的照片,比赛期间的约会,无法集中注意力,不上进等等。
蒋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担心陆湛,但是也慢慢理解他的心情,等着他的电话。
只是,第四天,第五天…
陆湛仍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过得依旧颓靡,待在涵海山庄空荡荡的房子里,吃东西,喝酒,睡觉,抽烟。
反正也没有人管他。
这几天,陆湛陷入巨大的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喜欢帆板,但是好像已经不行了,也没有机会再给他。可是如果他继续念书?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上大学,更不想念体育管理。
还有别的…他感兴趣的?
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旁人这样,会想着为了生计,为了以后找份工作,也要去学点什么,做点什么,也有个目标。可是他不需要。
从小到大,他虽然没有挥金如土,但是从未考虑过生计的问题。他就算什么都不做,生活也能很好。所以他也打从心眼里无法理解,之前蒋柔念叨着让他上课考试毕业有什么意义。
——有用吗?
他只想做自己喜欢的罢了。
陆湛现在不想见蒋柔,不仅仅因为他丢人了,很难堪。还因为跟她说,她一定又会灌输这些给他。
会让他打起精神,好好学习,做些别的…陆湛就想想就烦躁,她根本不明白。
陆湛站在露台,双臂懒懒散散搭着栏杆,弹着烟灰。
灰白色的烟雾随着风飘散。
忽然,庭院里的灌木丛似乎被风吹动,动了动。
陆湛拧眉看去。
灌木丛又动了动,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没几秒,有个黑棕色的小玩意儿扒开叶子,嗖地窜出来。
它看上去脏兮兮的,又丑又小,打着滚似的冲向家里的喷泉,眼看着要掉下去了。
什么玩意。
陆湛捻灭烟蒂,下楼。
他站在台阶上,认出这应该是一只很小的狗,怪模怪样的。
怎么会冲到他这里来?
从围栏钻进来的?
陆湛正奇怪时,传来门铃的声音,他走回客厅,看见对着大门的监控中,一张有几分眼熟的小脸。
圆溜溜的眼睛,灵动转动,穿着衬衣和短裤,长腿笔直。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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