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林深青这两年吃了很多副作用极大的药物,不少身体功能都出现了紊乱,有一条叫情感反应迟钝,无法自主流泪就是其中一项具体表现。
不过何钰松说,停药以后,这些功能都会慢慢恢复。
林深青发现自己能哭以后,激动得差点把这几滴眼泪装进收纳盒,到了北城拍卖行附近的酒店,不信邪地点播了一部惨绝人寰的悲剧电影,又高高兴兴哭了一场。
以至于第二天,宋小蓓给她上妆的时候,愁眉苦脸地说:“姐,你这眼睛肿得实在遮不住呀。”
她摆摆手:“罢了罢了,是去买酒又不是钓凯子。”
宋小蓓阖上化妆箱,开始跟她讲拍卖会的流程:“上午的拍卖会分三场举行,每场中间都有一刻钟休整时间。你要的酒是1082号拍品,安排在第二场竞拍。”
“那就第二场再去。”林深青是高效主义,目标明确,绝不浪费多余精力,“我再眯会儿。”
她靠着竹藤摇椅闭上了眼,觉补到一半,被震动的手机吵醒。
在国外出差的傅宵来了个跨洋电话:“到会场了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呢,”她打个哈欠,“别吵姑奶奶睡觉。”
傅宵被气笑:“姑奶奶,我是给你打钱来的。”
“用不着,一瓶酒还能拍出天价么?”
“我怕有仇家给你使绊子。”
“我都隐退三年了,哪个仇家还……”她说到这里蓦然睁眼,语气骤冷,“赵曲风也来了北城?”
“他本人没来,但他那个秘书小情人来了。”
林深青笑着舔了舔唇:“好呀,那就见见老朋友吧。”
“我把钱打你卡上了,算起来预支了你三十年工资,你以后自己看着办。”
林深青掐断电话,困意消了个干净,照着镜子叫宋小蓓:“来,给姐姐补个妆,补个艳光四射,亮瞎全场的妆。”
都说冤家路窄,林深青刻意挑了第二场即将开始的时候来拍卖行,偏偏还是在会场底下遇见了赵曲风的秘书,蒋莺。
狭路相逢,两人面上都丝毫不见意外之色,微笑着向彼此点头致意了下,一起走进大厅等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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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前,林深青就是在这里得到了爷爷病危的消息。
也就是这个女人,一张嘴害了一条人命。
休息时间,上下楼的宾客比较多,等了会儿还不见电梯下来,蒋莺率先打破沉默:“好久不见,林小姐近来还好吗?”
“好。”
“我瞧着也好,”蒋莺笑着说,“毕竟林小姐身边向来不缺护花使者,走了小贺总,还有傅总为你鞍前马后。”
林深青笑意不改:“是啊。”
“那林爷爷在天有灵倒也放心了。”
“对。”
眼见林深青刀枪不入,蒋莺似乎也失去了兴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再看两部电梯都迟迟不来,干脆走了:“林小姐继续等吧,我们小人物走走楼梯也无妨。”
林深青微笑点头。
人走了,宋小蓓在她耳边悄声问:“姐,你干嘛不怼回去?你和傅总明明清清白白的。”
林深青笑笑:“小蓓,你记住,只有手里没武器的人,才用嘴打架。”
宋小蓓讷讷点头。
右手边的电梯门“叮”一下开了,两人前后脚走进去,与此同时,左手边电梯门走出两个男人。
贺星原正在打电话:“罗四,我和褚总临时有事离开一会儿,第二场的1082号拍品,不管叫到什么价,你务必拍下。”
一旁褚易看他一眼,等他挂了电话后说:“小贺总这手笔,真要用在女人身上,随便哪个,恐怕都是手到擒来。”
贺星原笑笑:“那不一定。”
“至少用在我小妹身上,一定是够了的。”
“褚总还是别作无谓的假设。”
褚易叹了口气:“真是不给我一丁点做你大舅子的机会啊。”
林深青走进会场时,第二场竞拍刚好开始。
一眼看到会场角落的蒋莺,她往她那边走了一段,在她右向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把号码牌交给右手边的宋小蓓,使个眼色示意“等会儿听指挥”,然后交着腿懒洋洋坐下了。
大约小半个钟头过后,拍卖师开始介绍:“下一件1082号拍品是著名飞行酿酒师林忠廷先生在世时的经典之作,来自法国拉塔酒庄,具有三十二年酒龄的干红葡萄酒。这瓶酒曾在两年零七个月前,在这个会场被一位红酒收藏家以六十万人民币的高价拍下。今天,这位收藏家割爱标出这件拍品,底价六十万,每次叫价五万……”
蒋莺往这边看了一眼,林深青微微坐直身板,作出势在必得的架势。
场上的人纷纷开始举牌。
拍卖师有条不紊地计数:“六十五万,七十万,七十五万,八十万……”
虽然林深青当年因为爷爷为人低调,把葬礼安排一切从简了,没有张扬地举办追悼会,但林忠廷抱病离世的消息还是在圈子里一点点传了开去。
今天这瓶酒能得到这么多人的青眼,正因它是林忠廷为数不多遗留在世的绝作。
叫价越来越高,很快飙破一百万,林深青始终按兵不动,直到拍卖师说:“一百八十万一次,一百八十万两次……”
宋小蓓按照林深青的指示,举起了牌子。
“一百八十五万。”
蒋莺也动了。
“一百九十万。”
林深青继续。
“一百九十五万。”
蒋莺继续。
“两百万!”
林深青笑了笑,给宋小蓓打了个“翻番”的手势。
拍卖师扬高了声音:“翻番,四百万!”
蒋莺笑了笑,继续举牌。
“四百零五万!”
场上起了今天的第一场骚动,不少之前叫过价的人都扭过头来看林深青和蒋莺。
在北城的会场上,一瓶红酒拍到一两百万人民币通常已经到顶,偶尔有人闲得慌撒钱的,叫到三四百万这种高价,也不会有别的傻子再跟。
这架势,实在数年难得一见。
林深青好像也被吓到了,担心地握着宋小蓓的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爷爷,一时伤感,眼泪啪嗒啪嗒说来就来。
宋小蓓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安慰她,一边继续举牌。
林深青听着听着,似乎情难自已,颤抖着比了个“5”的手势。
拍卖师起劲了:“五百万!”
会场另一个角落,罗四终于没坐住,打着电话走了出去:“小贺总,叫价已经过五百万,马四正在准备举牌,但场上目前有两位女士对拍品仍然有意。一位是金越赵总的秘书,还有一位都急哭了,只是瞧着面生,我和马四不认识,现在去查身份,恐怕来不及……”
电话那头传来几句交代,他一一应下,回到场上,听见拍卖师还在喊:“五百五十万!”
这是蒋莺的叫价。
林深青柔柔弱弱地揩着眼泪,开始跟宋小蓓摇头,示意:要不起了,要不起了,算了……
拍卖师喊:“五百五十万一次……”
蒋莺浑身一僵,看向右手边叹息着靠住椅背,“放手江山”的林深青,这下明白自己被诈了。
林深青的势在必得是假的。疯狂叫价,装哭装惨,都是为了坑赵家。
拍卖师开始倒数:“五百五十万两次……”
蒋莺气得浑身发抖。
林深青状似惋惜地摇着头,面上却乐不可支。
哪知下一刻,拍卖师突然惊声道:“翻番!一千一百万――!”
蒋莺一震。
林深青霍然回首,看向了会场角落稳稳举起号码牌的男人。
“一千一百万一次!一千一百万两次!一千一百万三次!成交――!”
林深青张圆了嘴,直直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一脸懵圈。
宋小蓓也吓傻了:“姐,这怎么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
“程咬金那么有钱,那么傻吗?拿能买辆柯尼塞格开着玩的钱,买瓶一餐就喝空的破酒?”林深青转过头,看了眼大松一口气的蒋莺,骂了一句,“日,白演了……”
她正沉痛地闭着眼睛,忽然听见宋小蓓的声音:“姐,姐!程咬金向你走来了!两个程咬金面带微笑地向你走来了!”
林深青睁开眼,回过头冷冷地看着罗四和马四:“两位先生有何贵干?”
打头的罗四向她颔一颔首:“冒昧请问,您是伽月酒庄的首席酿酒顾问,Selene小姐吗?”
“哦,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能否借一步说话?”
坏了她的好事,不借一步打架就不错了,还借一步说话?
林深青恨恨闭了闭眼,带上宋小蓓,跟罗四和马四走出了会场。
到了电梯口,罗四开门见山:“Selene小姐您好,刚才在会场上,我们看到您对1082号拍品十分执着,认为您是真心钟意这瓶酒,所以冒昧替您拍下了。”
冒了个昧一千一百万,好个冒昧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等,替谁拍的?
林深青一愣。
宋小蓓赶紧摆手:“这位先生,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啊……”
“啊,”罗四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这件拍品由我们拍下,送给Selene小姐。”
“……”
林深青再次沉痛地闭了闭眼。
她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又惹祸了。
罗四试探着问:“Selene小姐好像不太高兴?”
不高兴,当然不高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被人硬送了一千一百万,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
林深青摆摆手:“很抱歉,我暂时没有被包养的打算。”
“……”
罗四“呃”了一声:“我想我们老板应该也没有这个打算。”
马四悄悄掐了一把罗四,示意他多嘴提这一句老板干什么。
罗四立刻闭嘴。
林深青的眉梢却扬了起来:“什么老板?你们老板贵姓,贵庚,贵恙?”
罗四挑了最后一问答:“我们老板身体健康,无恙。”
“那两位贵姓?”
“免贵叫Rose。”
“免贵叫Mars。”
“……”
林深青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神经病。
她耐着性子点点头:“好,Rose先生,Mars先生,非常感谢你们老板今天为我慷慨解囊,但这份好意对我来说太贵重了。既然他认为这瓶酒值一千一百万人民币,那么希望他能够真心实意地保管好它,或者挑一个值得庆贺的时机,和他的家人朋友好好品尝它。这样,我和创造这瓶酒的人,都会很高兴。”
罗四和马四为难地对视一眼。
林深青笑了笑:“你们只要替我把这些话转告给你们老板,他自然会明白的。”说着摁了电梯的下行键,转身走了进去。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古怪,宋小蓓跟着走进电梯,问:“姐,你知道程咬金是谁了呀?”
林深青默了默:“这个世界上,这么有钱还这么傻的人,能有几个。”
“那到底是谁啊?”
宋小蓓话音刚落,电梯到了一楼,门缓缓移开。
林深青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跟站在门外的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和命运斗争了近一千天,打了场虽不从容却也漂亮的胜仗,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她最终还是输给了命运。
两年前,她因为爷爷在这里堕入深渊,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斩断了牵连。
两年后,她因为爷爷重新回到这里,和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期而遇。
所有的环节都绕成了一个圈。
然而走回原点的人已经变了――敢爱敢恨的人已经变得畏首畏尾,命运为什么还要自说自话,设计这多余的一环。
两相沉默里,电梯门到了时间极限,开始缓缓闭合。
林深青没有阻止它。
但门外的人却伸手挡住了它。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尽可能平静地微笑:“小贺总有事?”
贺星原紧紧皱着眉头――不是那种苦大仇深的皱,而是担忧不安的皱。
他轻声问她:“刚才怎么哭了?”
林深青平静的微笑被撕裂,那颗因为药物副作用,长久以来不管怎么刺激都不会颤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只因为他此刻温柔的语气,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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