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鸢也眉心皱着,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无意识地拉开抽屉拿出那瓶褪黑素,拧开,倒出两颗乳白色的胶囊要吃,忽然一顿,想起那天尉迟的话……
犹豫只有两三秒,她还是配水咽下了。
水杯空了,她便端着杯子出了小书房。和四年前一样,工作的时候她用二楼的小书房,尉迟用三楼的大书房。
这会儿是晚上十点半,管家佣人知道两位主子入夜后喜欢安静,忙完自己的工作就都离开了主屋,客厅这会儿空无一人。
鸢也倒了杯水,感觉有点饿,随手打开冰箱,想找点面包垫胃,无意中看到保鲜的底层放着一个大蛋糕。
她眨眨眼,蛋糕没有很复杂的装饰,就是画了一片星空和一轮皓月,却意外的眼熟,好像就是……
鸢也想拿出来确定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到冰箱门,手抖一下,蛋糕差点打翻,还好有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托住了蛋糕的底座。
熟悉的沉木香带着热气贴近。
鸢也一转头,便看到尉迟近在咫尺的侧脸,冰箱的内置灯是暖橙色,流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她迟疑:“……这个蛋糕,该不会是我生日的那个吧?”
尉迟微微一笑,这一笑算是肯定她的猜测,他顺手将蛋糕拿出来放在台面,鸢也哭笑不得:“你怎么到现在还把它留在冰箱里?都快长毛了。”
这都,两个月。
再好的冰箱,也保存不了一个两个月的蛋糕。
“原本是想着,再找个机会把你骗到公馆给你看,你不是说蛋糕缺了口就圆不吗?你看,我又把它圆回来了,我们也能圆的。”尉迟将蛋糕盖打开,确实是个完好如初的圆心蛋糕。
鸢也怔然地看着,想起来了,那天这个蛋糕是被她挖了一角吃了,她便借此告诉他,缺了口的蛋糕圆不回来,他们之间的裂缝也修复不了。(366)
……就因为她那句话,尉迟就去将蛋糕补回来,这样执拗,要告诉她,蛋糕圆得了,他们的裂缝也能愈合。鸢也喉咙一滚,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尉迟垂眸看着蛋糕,涂层那片星空收进他眼底:“后来接连发生很多事情,我也把它给忘了,不过现在如愿以偿让你看到,明天就让管家处理掉。”
不能再留了,都有味儿了。
鸢也难免动容,咬着唇笑:“我突然想吃蛋糕,尉总跟我一起做好不好?”
大概是水晶灯衬托,她的眼睛盈盈的,像纳了一束流星,又像浸了潭水。
尉迟哪里拒绝得了这种眼神:“好。”
……
公馆的厨房什么都不缺,鸢也回想了一遍做蛋糕的材料和步骤——她大学的舍友很喜欢自己做饭,她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做,只是这么多年没有动手,她记得不太清楚,还是老实拿了手机,上网找了教程加深记忆,再开始动手。
尉迟的手伤已经结痂,但还不太能用力,鸢也自然地接下了搅拌的工作,尉迟就在旁边,听她指挥,加蛋黄液,加少许牛奶,将烤箱预热,配合无间。
开放式的厨房里,很快弥漫起了奶香味。
鸢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得是……五六年前了,他们刚结婚不久。
尉迟有饭局,很晚才回来,她刚好也在加班,从小书房里出来就碰上了他,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像是喝多了胃里难受。
唔,因为还不太熟,她犹豫了几秒才走过去问:“我有解酒药,你要吃吗?还是泡杯蜂蜜水给你?”
不曾想他的声音和她同时响起,他说的是:“怎么不多穿一件?入夜冷。”
那会儿是春末夏初,鸢也感觉还好,但他这一句话,莫名的叫她心里一松,更加自然了:“还是煮碗面给你吃?”
尉迟站在楼梯台阶,矮她一点,要仰起头才能看她:“面吧。”
顺手将把搭在手臂的西装外套给了她。
鸢也抿唇,接过披上,外套也沾了酒味,但不难闻,隐约还有他的沉木香。
佣人都去休息了,鸢也没有惊扰,从冰箱里找出食材,嫌西装外套披着总是掉,索性穿上,卷起过长的袖子。
烧开一锅水,热气腾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眯着眼,将面条和青菜依次丢进去,没有注意尉迟什么时候靠在橱柜边。
鸢也的身材在女性里算是高挑,但和尉迟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比还是纤细,他的西装外套给她穿,长到了大腿,她的睡裙款式不算性感,但因为不长,被外套遮住了,以至于看起来,就像只穿着他的外套,内里是空的一样。
腿是长的,细的,白的。
尉迟的眼神也像被烟雾拢了,朦胧深幽,喉结滚动。
鸢也抓了一把葱花,丢进煮好的面里,刚要关火,尉迟忽然抓住她的手,被酒液浸染过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少了个东西。”
“少什么?”她当时没有明白,尉迟也没有说,只是在炉火边对她微笑,尉家大少好颜色,平白叫她想起‘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句诗。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鸢也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捧着水洗脸的时候才感觉到手指间有点不对,仔细一看,原来是多了戒指。
那时候她才知道,他那天晚上说“少了个东西”,究竟是少了什么?
鸢也还记得自己那会儿静默了十来分钟没动,心里觉得……很奇怪。
对这场婚姻原本是定义为各取所需的自己,那一瞬间心底却像炸开了一朵烟花,璀璨至极。
收拾好了下楼,尉迟在餐桌前用早餐,无名指上有一枚和她一样的戒指。
这就是他们的婚戒。
……
时过境迁,尉迟的婚戒还在,她的早就丢了,鸢也心里开始盘算一件事,嘴角情不自禁扬起,忽而说:“我想起来,你还欠着我东西。”
“嗯?”尉迟鼻音上扬。
“你不是答应过要带我去冰岛看极光吗?”
尉迟一怔。
他当然记得这件事,四年前就答应她了,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去不成,时隔多年再听她来讨,他也忍不住笑:“择日不如撞日,今年冰岛什么时候会出现极光,我们就什么时候去看。”
鸢也这就满意了。
结果男人又轻描淡写地加多一句:“顺便把我们的婚礼办了。”
啊?鸢也都停下搅拌面糊的动作,有点没明白过来地看着他。
尉迟温声:“当年就欠你一个婚礼。”
是啊,他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办婚礼,甚至没有办酒席,两次都没有,青城那次他就是个混蛋,一边折腾她一边说什么一拜天地,晋城那次真正成为法律认可的夫妻,就只是去领了结婚证。
后来尉母提过几次要办婚礼,都被鸢也以各种理由推了,她确实没有兴致办这些,当年就没有兴致,何况是现在,所以鸢也还是摇头:“不了吧。”
尉迟盯着她目光一错不错,鸢也怕他还执着于婚礼,忙转开话题:“不过提到婚礼,我们可以去参加陆少和傅眠的婚礼,他们不是已经订完婚傅眠还怀孕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尉迟将蛋糕模具拿过来,鸢也将搅拌好的面糊倒入模具,仔细抹平了表面。
他看着道:“听傅禹说,傅眠拒绝大着肚子穿婚纱,所以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孩子的预产期在五月,这场婚礼最快也要夏天。”
“傅禹?”鸢也一时没有想起这个人是谁。
尉迟无奈一笑:“傅先生啊,傅眠的堂弟。”
鸢也恍然大悟,她差点忘了傅先生这个人。
尉深之前笃定他们没有复合,是因为觉得他们不可能在投资商面前演戏,这关乎到尉迟的未来和尉氏的前途,但他没有想到,阿斯特赖俄斯基金本就是尉迟的,傅先生更是尉迟的朋友。
他陷入了惯性思维。
鸢也铺好了面糊,端起模具,尉迟打开预热好的烤箱的门,她小心地放进去,关上,调好温度,然后就倚在旁边,瞧着尉大尾巴狼。
从尉氏出事起,尉迟的反击都很无效,最后还把自己给作进看守所差点出不了,尉深就把就尉迟定义成垂死挣扎——轻易给人下定义是很可怕的事情,会使自己潜意识里认定对方是什么人,思考的时候反而不会客观理智。
他觉得尉迟没用,就不会想到,这个基金是尉迟几年前在欧洲成立的机构。
尉迟对欧洲市场一直有野心,他想用这个基金牵引尉氏往那片黄金大陆发展,不过时机还没有成熟,他才没有对外公开过,只有尉父和几个朋友知道。
说起尉父,尉迟从巴黎回来处理尉老太爷的丧事,父子俩有过一次谈话。
尉父心里自然是向着尉迟,毕竟尉迟才是他的儿子他选定的继承人,他是被迫答应让尉深进高层,看着尉迟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也很着急,忍不住问他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尉迟只告诉他,无论尉深要做什么都随他便,他不必阻拦,给他任何权利,他想谈合作就让他去谈合作,他想签约工程就让他去签约,他想在股东堆里搞小动作也当没看见。
要是不放任尉深为所欲为,也没办法把那么多劣质建筑材料安排进去,现在尉深经手的所有工程用的都是劣质的建筑材料,现在要浮士德的工程问题不是他搞的鬼,都没人相信。
鸢也才知道,尉迟之前一直没有动作,优哉游哉地跟她去巴黎去青城是因为什么?他是在等,等尉深一步步踏进他的圈套,最后把自己身上的污点,都甩到尉深的身上。
击鼓传花嘛,尉深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接了这朵“花”,就得承担后果了。
鸢也噙着笑:“傅先生这次为了帮你,不仅出卖色相,还成了一个笑柄,将来给陆少和傅眠的新婚礼物,你可要准备大份一点。”
要是没有他,尉深也不会入局。
尉深……鸢也唇边弧度微敛:“刚才老班给我打电话,他说尉深跑了。”
尉迟垂眸,看着烤箱里开始有变化的蛋糕,轻轻道:“早料到他会跑。”
……
尉深跑了。
警方全城通缉,各个路口,机场、高铁、轮渡等交通关隘都设置了盘查。
铺天盖地的新闻、报纸甚至街头巷尾都贴满了照片,短短两天,整个晋城无人不知有一个嫌疑犯越狱逃走,提供线索的悬赏金额高达5万。
风声太紧,尉深被心腹和几个手下救走后,只能躲在城中村里,他焦躁且不安,他不想当缩头乌龟,他要反击,反击尉迟和姜鸢也。
可是他现在连出门都不敢,一出去就会被认出来,他不想被警察追着跑,他的手下也不敢随便活动,怕被人盯上。
尉深在逼仄异味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小心踢到一张凳子,他突然间暴起,一脚将凳子踢飞!
凳子撞上墙壁,再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把手下都给惊进来:“副总……”
尉深发了脾气,但没有一再发下去,他一向克制,哪怕是在这种处境,哪怕他想明白了一点——他是被“他”当成弃子了,也能控制住自己情绪。
他摘下眼镜,像摘掉斯文面具,眼睛里酝酿着狂风暴雨。
弃子,就是弃子,他就说为什么“他”去了巴黎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姜鸢也都回国了他还没有回来,现在看,“他”不是没有回来,而是不想见他了。
“他”是看出他中了尉迟的陷阱,救不回来了,索性把他抛下,任由他自生自灭。
尉深冷笑连连,不过是在笑自己,“他”好几次提醒他,尉迟不一定是真的在尉公馆养病,尉迟和姜鸢也可能已经和好,他都没有放心上,真是自作孽。
不过……“他”那次去巴黎一定发现了什么,可能就是发现尉迟和姜鸢也已经复合了,“他”要是早告诉他这件事,他又何至于被耍到这个地步?
尉深舌尖抵住脸颊一侧,“他”想这么容易把他当成弃子丢掉,想得美!
“夏平。”他喊人,夏平就是他那个心腹秘书。
夏平马上走过来:“副总。”
尉深在沙发上坐下:“你想办法到老棋牌馆跟老板说,我要见‘他’,‘他’要是不出来跟我见面,我马上就把他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姜鸢也。”
“我看他还怎么躲躲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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