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很厚,也只有一瞬,唇被轻压。
可黎簌感觉有人在她脑袋里,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开,心脏也过于活泼,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然后就是麻,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直冲心窝。
她扑腾着后退,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绊倒,转身就往门外跑。
刚吃过晚饭那会儿,曹杰穿着羽绒服蹲在门口,用积雪堆了一个巴掌那么高的超mini雪人。南方人表示非常兴奋,拍了不少照片,毛衣上挺贵的名牌胸针都摘下来戳在了小雪人身上。
还起了个肉麻兮兮的名字,叫小雪。
小姑娘慌忙逃跑时,一脚把雪人给踩扁了。
小雪阵亡。
跑出去几步,她红着脸又退回来,胡乱团了个雪球按在雪堆上。
靳睿叫了她一声:“黎簌。”
“你你你你,你先别和我说话!”
黎簌非常粗暴地给雪人安完头,转身又跑了。
靳睿看着她仓皇的身影,开始反思自己。
确实过分了,都还没和人家姑娘说喜欢呢。
房门伴着“吱嘎”声慢慢关上,靳睿就靠在玄关,转头看见陈羽的照片。
他妈捧着一束鲜花,在照片里满眼笑意,他也就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笑你儿子太冲动呢?确实没忍住,我的。”
打游戏的人有时候会这样说,把团战失误归结到自己身上。
在公屏上发两个字,我的。
靳睿现在是真的觉得,这波操作可能会吓坏黎簌,责任确实在他。
可他不好追过去解释,让老人听见他亲了人家孙女,不得把他腿给他打断。
虽然是隔着围巾的。
也许,该去敲敲她的窗?
怎么也得哄哄她,让她别怕吧?
这怎么解释呢。
啧,他还真不是耍流氓。
靳睿也没谈过恋爱,自认哄女孩经验不足,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敲窗户。
他才刚拉开房门,走出去半步,黎簌又从家里出来了,还披着刚才他给围的厚围巾,冲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就往屋子里钻。
“你给我过来。”
“欸。”
靳睿顺着她的力度躬身,被小姑娘气势汹汹地拽进他家里,门再次“吱嘎”着关上。
黎簌站在他面前,耳朵还红着,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是。”
“为什么?”
如果是平时两个人闹着玩,靳睿可能也会逗她说,你小时候不是也亲过我么,我现在还回来行不行。
可靳睿看见黎簌眼里的纠结,他明白,这是黎簌第一次被人这样。
他不能插卡打诨,必须要严肃地和她说点什么,让她安心。
“因为喜欢你。”
靳睿尽可能温柔,“不知道我表现得够不够明显,但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像刚才那样的,你别怕......”
他说完,黎簌的眼眶迅速红了。
“别哭,真不是耍流氓,也不是要怎么着你。是唐突了,你觉得生气就打回来......”
小姑娘表情隐忍,靳睿非常怕她直接哭出来。
他亲妈的照片还在笑,他已经慌到有点手足无措了。
“我的。刚才是我做错了,不该吓你。别哭。谈不谈恋爱,想不想在一起,这些都是你说了算,都取决于你,我等着你的指示......”
话没说完,黎簌捂着嘴,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打完之后,眼眶也不红了,捂着鼻子用脚尖踢了踢他:“纸。”
黎簌其实一点都不想哭,她就是觉得这个关头打喷嚏有点煞风景。
但憋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憋住。
她擦着鼻涕,内心澎湃得想要跳起来,再来个360度转体。
她没想到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顺利的事情。
之所以惊慌,是因为她不明白靳睿为什么要隔着个围巾亲她。
但靳睿现在说了,他喜欢她。
他是喜欢她的,也愿意等她做决定。
她就觉得很开心。
很开心很开心,非常开心。
开心到要爆炸了。
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还忍不住亲她了。
那应该是非常喜欢她的意思吧?
黎簌在心里跳着迪斯科,旋转摇摆再跳跃。
但她要面子,脸上表情绷得紧紧的。
在靳睿面前,她觉得自己不能输了阵势。
黎簌仰着下颌,酝酿了将近一分钟,才“淡定”地开口:“那行,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吧,明天给你答复。”
靳睿问:“刚才的举动,原谅我么?”
“暂时原谅你吧。”
黎簌说完,拉开门,“我回去了。”
“晚安?”
“嗯,退下吧。”
靳睿看着小姑娘趾高气扬地从他家迈出去,出门又一次踢倒了曹杰的雪人。
这次她给人家雪人的修复比上次更不走心,小雪的脑袋都摔成三角形了,她捡起来看都没看,直接往上面一安,起身就走了。
只剩下曹杰的雪人,顶着个三角形的脑袋,在过廊里苟延残喘。
靳睿关上门,从客厅窗子往外看。
正好看见小姑娘扭着屁股,在过廊里跳舞。
看着还挺高兴。
他笑了一声,退回来。
可不能让黎簌发现他看见了,不然得杀他灭口。
不知道黎簌怎么打算,但他是把自己的心思都交代出去了。
无论她怎么决定,他都任由她处置。
卧室里曹杰不知道梦到什么,尖叫着喊了一句脏话。
靳睿靠在客厅窗边,愣了一会儿,也倒进沙发里。
有那么点要失眠的意思。
隔天早晨,靳睿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曹杰正郁闷地蹲在门口,听见动静,扭头看着他,悲愤交加:“阿睿!有人杀了我的雪人!太残忍了,我的小雪那么可爱,居然有人踩了它,上面还有脚印呢!”
靳睿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我踩的,没注意,抱歉。”
“不是你。”
曹杰目光幽幽,“你以为我没怀疑过你么,我对比了你所有鞋子的鞋印,都对不上,凶手不是你,但是!你如果肯主动为凶手打掩护,那凶手就只可能是小揪揪了!”
靳睿:“......”
“什么小揪揪?”
黎簌从家里出来,蹲在三角形脑袋、偏瘫身体的小雪旁边,非常坦诚地和曹杰道歉,“对不起呀曹杰,我昨天把你的雪人给踩坏了,一会儿我再给你堆一个吧?”
面对笑吟吟的女生,曹杰也不好意思因为一个雪人指责人家什么,只能讪讪开口:“没事,就一个雪人而已。”
但他没想到,他刚说完没事,黎簌就站起来:“那好吧,你先玩着,我找靳睿。”
说完,她拉着靳睿,进了里屋卧室。
还把门给关上了?
曹杰咬牙切齿。
这俩人一天不撒狗粮都不行吗?!
就这,还叫没开始谈吗?!
比谈恋爱的都腻歪好么?!
时间还早,外面太阳才刚升起来。
靳睿站在卧室的阳光里,等着黎簌发落。
黎簌清了清嗓子,挺有领导发言的范儿。
她把拇指和小指的指甲尖对在一起,比了个“很小”的手势,对着靳睿说:“我昨天认真想过了,我有那么一丁丁丁丁点喜欢你。你喜欢我肯定是比我喜欢你更多,对吧。”
靳睿忍着笑:“对。”
胜负欲得到满足,小姑娘松了一口气,马上起范儿了,扬着下颌指点江山:“但现在呢,是学习的关键时期,我们是要冲刺帝都的,不能因为早恋分心,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的对。”
黎簌顿时不乐意了:“靳睿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和我在一起?”
靳睿挺冤枉。
他要完全不考虑她,昨晚那一吻连围巾他都不想隔。
“问你呢!”
“我不是听你的么?”
“这么回答是不行的,驳回!”
黎簌想了想,“你得说你特别特别想和我在一起,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着,就想着和我在一起。但我如果以学习为重,你也没有办法,只能尊重我的意思。就这样说吧。”
靳睿逗她:“那我不是说谎了么?”
“靳睿!”
“......我特别想和你在一起,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着,就想着和你在一起,但如果你以学习为重,我也尊重你的意思。”
黎簌满意了。
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又有了新的烦恼:“靳睿,你会一直等我么,还有一年半才毕业呢,在这期间你不许移情别恋,不许喜欢别的女生......”
靳睿笑了:“等你。”
“真的?”
“真的。”
“那我要是十年八年不答应呢?”
靳睿靠在墙边,没什么正经地说:“那我就不等了呗。”
小姑娘果然炸毛了,扑过来,两只小手往他脖子上卡:“你再说一遍,你等不等?”
靳睿看着黎簌,挺认真地说:“等,等到你准许我和你在一起,咱们就谈恋爱。别瞎担心。”
卧室门被敲响,曹杰幽幽的声音顺着门缝溜进来:“我说,两位祖宗,能不能不腻歪了?我饿死了,咱先吃点早饭吧行么?”
外面太冷,曹杰不愿意出去。
靳睿下楼一趟,黎簌和他一起去的,买了家属楼东边早餐店里的炸油条和豆腐脑,还买了几个炸粘豆包和炸香肠。
曹杰对北方的早餐很是新奇,吃得挺开心:“这是什么,香肠吗?炸着吃?”
“嗯,你尝尝,很好吃的。”
黎簌这样说着,夹起一根香肠,直接喂到靳睿嘴边,“你也吃呀。”
她自己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和楚一涵在一起时遇见好吃也会这样互相喂着吃。
心里亲昵,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对面的曹杰吭吭哧哧笑起来,骂了一句“这他妈狗粮,无处不在”。
黎簌才有点反应过来,感到不好意思,有意收回手。
但靳睿把她筷子间的炸香肠夹走了,和她耳语:“别这么贴心,怕我忍不住,现在就想和你谈恋爱。”
对面还有人呢!
黎簌瞪他。
她总觉得早恋得偷偷摸摸的,没恋的话,有这个心思也得偷偷摸摸的。
所以她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靳睿一脚。
曹杰在泠城呆了几天,赶上泠城下了一场大雪,他贴着满身暖宝,撑着雨伞在楼下看雪。
黎建国从外面回来,遇见过,回家问黎簌:“小睿那个朋友,怎么下雪还打伞啊?”
黎簌趴在沙发里笑了半天:“他吃豆腐脑还放糖呢!”
几天后,靳睿准备动身,和曹杰一起回趟江城。
黎簌问靳睿,大概要多久回来,他说很快,一周之内。
“那我和姥爷说,做香肠的时候多做一些。今年过年妈妈也不回来,等你回来了,咱们三个一起吃饺子和香肠,一起看春晚呀?”
“好。”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再去给小羽阿姨放孔明灯!”
“好。”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因为喜欢你吧。”
黎簌红着脸笑了,做贼似的四处看:“你喜欢我得含蓄点,别被人看出来,知道么?”
“知道了。”
出发那天为了去临市赶上午的飞机,靳睿他们起得比上次还早,2点多就要出发。
凌晨2点,曹杰全副武装,坐在他那个粉色的行李箱上,边打哈欠,边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黎簌睡眼朦胧地举着小台灯,站在窗子里把温热的旺仔牛奶递给靳睿。
像个送老公出行的小媳妇,可爱极了。
单身的曹杰酸得心里冒泡。
心说,你俩直接结婚得了!
靳睿把牛奶放进羽绒服口袋里,伸手揉了一下黎簌的头发:“回来给你带礼物。”
小姑娘眼睛一下亮了:“那我要好多好多礼物。”
“行。”
“但也不要那种贵的,你不要乱花钱,攒了钱我们高考完去江城,你是要请我和姥爷吃大饭店的。”
“知道了。”
那天早晨,靳睿走了以后黎簌没再睡着。
才不到3点,楚一涵和赵兴旺肯定也是没有起床的,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偷笑,根本没有睡意。
黎簌起身,激情地背了3个多小时英语单词。
终于到早晨7点,她开始按奈不住,往他们三个的小群里轰炸信息。
发了挺多黎建国朋友圈里的养生小妙招:
“惊!这三种蔬菜补钙比牛奶还厉害!”“挑选水果要记住这几条!”“青少年用脑过度吃这些食物比核桃更靠谱!”......
发到第12个链接,楚一涵起床了:
【簌啊,你怎么起这么早呢?】
赵兴旺也醒了:
【老大,你是被黎姥爷盗号了么?】
黎簌想着靳睿临走前揉她头发时那种温柔的目光,整个人热血沸腾,飞速在键盘上敲字:
【你俩快起来,我现在出发去楚一涵家,我们一起学习吧!】
【我已经背了三个小时单词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冲刺帝都!从我做起!】
楚一涵回了巨长的一串省略号。
最后三个人商量,楚一涵家今天没人,他们都去楚一涵家里学习。
黎簌非常亢奋,在楚一涵家里做完数学做英语,背完单词背古诗。
赵兴旺不堪负重,中午就溜了,说要回家睡个午觉,表示脑子已经跟不上了。
只剩下两个姑娘在一起,楚一涵碰碰黎簌的胳膊,笑着挽住她:“簌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不打算和我说说么?”
黎簌停下笔,把头埋在桌子上:“一涵,靳睿去江城了。”
她顿了顿,小声说:“他说从江城回来,会给我带礼物。”
“还有呢?”
“他说,他喜欢我,等我们高考完,如果我愿意,我就可以和他在一起。”
楚一涵被黎簌害羞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去捏黎簌的脸:“我的宝,你不会是才发现他喜欢你吧,靳睿喜欢你喜欢得太明显了,我早都看出来了。”
“有么?”
黎簌猛地抬起头,“你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来他喜欢你呀,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
黎簌眼波潋滟,托着脸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他说谎了,其实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他。”
飞机上,曹杰和靳睿都已经脱掉羽绒服,到江城只穿毛衣就可以,甚至可能会觉得有些热。
空乘推着饮品车走过,两个人都要了矿泉水。
曹杰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叫靳睿:“阿睿,你还出国么?”
靳睿之前对自己的规划很简单。
陈羽去世后,他在国内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避开任何熟悉的环境,到完全陌生的国家去生活,他觉得挺不错。
可他现在遇见黎簌了。
也愿意跟随她的脚步做人生规划。
“喂阿睿,和你说话呢,你还出国么?”
“你说呢。”
曹杰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不去了,那之前咱们的计划怎么办?咱们几个人里,肯定是要有人去国外的,接触完全不同的市场和环境,汲取新鲜信息和资讯,保证发展过程中不会‘闭门造车’,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靳睿阖眼靠在飞机椅子里:“嗯,我说的。”
“那你这突然不去了......”
曹杰想了想,“不去也行,本来我爸也舍不得放你出去,怕你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哈哈哈。按照他的思维,不用去国外学习,有钱聘请在国外学习过的人才就行了......”
他的话被靳睿打断:“你去。”
“什么东西?你说什么?”
“你去,好好努力。”
“我他妈去个屁,我成绩没有你好啊!”
“加油。”
曹杰还想说什么,靳睿忽然睁开眼睛,扭头看他。
眼神太认真,把他都看毛了:“我加油就是了,你干什么这么看我,怪瘆人的。”
“你说,我回来时,给黎簌买什么礼物好?”
“......你滚!我都上飞机了还要吃狗粮吗!”
靳睿感冒刚好,笑着轻咳两声。
身旁安静片刻,曹杰也笑了:“阿睿,你现在这样真好。”
他很轻松地问靳睿,我他妈是不是该存钱准备给你随份子了?总觉得要不是年龄不到,你俩随时都能去领证结婚了。
“早了点,她没答应。”
但过了几秒,靳睿又笑着改口,“存吧。”
黎簌在楚一涵家做寒假作业,一直呆到下午3点多才回家。
她想,靳睿也许已经到江城了吧?
之前靳睿一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出门左转就能找到他,黎簌也没想过要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不过不联系也没什么,过不了几天,靳睿就该回来了。
她绝不是为了情情爱爱就黏糊糊的那种女孩。
她可忙着呢,得学习,到时候他回来,她忙着学习都不一定有空理他。
得他上门求她和他玩,她才能勉为其难同意的。
这么想着,黎簌把下颌缩在围巾里,笑起来。
天气不错,黎簌一路溜达着往家属楼走。
路边积雪被环卫工人堆成雪人形状,黎簌早晨出来时,姥爷在洗红薯,说等她回来给她烤红薯吃。
她走进家属楼的楼道里,没察觉到这一天和平时有任何不同。
楼道里依然是那样贴满广告墙皮脱落,隐约听得到各家传来的琐碎声音。
在3楼半遇见楼下的李阿姨,黎簌依然没打算打招呼。
但李阿姨表情看上去很是讽刺,阴阳怪气:“又跑哪疯去了,你姥爷都被救护车拉走了......”
黎簌脚步顿住,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说你姥爷被救护车拉走了,一天天不学好,这离了婚的家庭就是不行,孩子都教育不好,越来越没礼貌,骨头轻,就知道和小男生腻腻歪歪......”
李红萍后来说了什么,黎簌没听。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姥爷被救护车拉走了”。
她根本没有看护病人的经历,急切地打车跑到医院,挤开医院里熙攘人群,跌跌撞撞扑到窗口,下颌颤着,说话也抑制不住带出哭腔:“你好,请问救护车拉来的病人应该在哪边?”
“窗口不能插队的。”
黎簌忍不住,哭出声哀求:“求您了,救护车拉来的病人应该在哪里,您能告诉我么?”
周遭很乱,也或者,是她脑袋里的嗡鸣让她觉得乱。
似乎听人说,应该去急诊科。
也好像,有好心人伸手帮她指路。
她满眼泪水,看不清人,连“谢谢”都顾不上说,拔腿就跑。
姥爷!
姥爷您在哪?
消毒水味、身边来往的病人和医生、被推着的病床,一切都像虚幻,黎簌只知道顺着指路人指给她的方向跑。
跑进急诊科,黎簌终于看见熟悉的面孔,那是夏天时常和姥爷出去遛弯下棋的两位老人。
可并没有姥爷的身影。
其中一个老人正垂着头,用胸前的围巾抹眼泪。
哭什么,姥爷又不会生严重的病。
他们哭什么?
她几乎失声,大脑空白地走过去。
其中一位老人拉住她,声音哽咽,小簌啊,你姥爷他没挺住,是心梗,来得太急了,救护车刚到医院门口,人就不行了......
不会的。
她早晨走的时候,姥爷还在泡了枸杞水,笑着告诉她,晚上回来有烤红薯吃。
他是那么注重养生的老人,他每天都在做养生操,每天都在喝枸杞......
怎么会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姥爷不会已经走了的,他一定还在家里,守在烤箱前,等着红薯烤好,美滋滋地炫耀自己抢到了价格便宜的蜜薯,甜得很。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黎簌想,她一定是疯了。
扒着医院门框死命哭喊着不肯离开时,那些架着她的护士和安保人员,一定非常讨厌她。
可是......
“姥爷!姥爷!黎建国!!!”
有人大喊:
“快过来人,这孩子晕倒了!”
“医生,医生呢?!”
“是患者家属,快点,晕倒了。”
都是梦,一定都是梦。
醒来就好了,会好的。
黎簌醒来时,是在自己卧室里。
她感到恶心和呼吸困难,流着眼泪挣扎醒来。
是梦吗?
是她做了个可怕的梦吗?
家里隐约有人说话,黎簌光着脚跑出去,却看见黎丽背对着她,站在客厅里。
“就是这种情况,最多两天,我很快就回。”
黎丽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比上次见面更瘦,她转过头看见黎簌,挂断了电话。
“妈......”
黎簌只叫得出来这一声,然后腿软地跪在了地上。
不用再问什么了。
如果不是姥爷真的出事,她妈妈是不会回来的。
毕竟她妈妈连过年,都从来不回家。
黎丽的眼睛稍微有些肿,费力地把黎簌从地上扶起来。
她声音很哑,哑得几乎听不出她本来的音色:“小簌,去吃东西,吃完在家里等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泠城又开始下雪,连绵不断的大片雪花覆盖整座城市。
黎簌吃不下东西,一直在哭。
她不能接受黎建国去世的事实,总觉得姥爷很快就会回来。
他该像往常一样,穿着那件厚重的羽绒服从屋外进来,抖掉肩头的雪,把羽绒服挂在玄关,换上她送给他的羽绒马甲,笑着招呼她:“黎簌,快来瞧瞧,姥爷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他会和她唠叨,哪个市场有降价,哪里的东西最新鲜。
也一定会说起过去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
为什么以前姥爷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有多听一听呢。
黎簌捂住脸,失声痛哭。
傍晚时,黎丽从外面回来,满脸疲惫。
她帮黎簌拿了一件羽绒服,给她穿好:“小簌,和妈妈出去一趟。”
泠城有习俗,老人去世后,要在殡仪馆停留三天,第三天才能出殡火化。
她以为,黎丽是带她去看姥爷的。
坐进车子里,黎丽发动车子,驶出家属楼。
那几栋老旧的房子不断从倒车镜里后退,天色很暗,开了车灯才能照清前方的路。
不该再哭了,不能让姥爷不放心。
黎簌想抹掉眼泪,可越抹越多,总也停不下来。
终于能稍微冷静些时,黎簌看见黎丽过了收费口,把车子驶入高速公路。
“妈妈,我们......”
这是去哪里。
黎丽疲惫又冷静,她双手握着方向盘,并没有看黎簌,只说:“小簌,跟妈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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