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呼啸着驶过路旁惊疑的路人。
车内。
随车护士紧急检查了伤患的情况,随后望向时药:“伤患除了骨折部位,其他部位并未出现明显大出血外伤,无呕吐迹象。”
时药点头,转而观察对方神志。她提高了音量,伸出手轻拍伤患的面颊——
“先生——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先生?”
在对方没有给出反应后,时药只得从旁边抽出医用手电检查瞳孔反应。
随车护士在旁边手握成拳,在伤患的胸骨柄上来回摩擦刺激,但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她迟疑了下,便小心地试加压力,再次做摩擦刺激。片刻之后,她仰起头看向时药,摇了摇头。
“时医生,患者没有反应,已经陷入昏迷。”护士说着,低下头巡视一遍,“睁眼反应、说话反应和运动反应检查完毕,昏迷指数3分。”
时药脸色微白,“检查呼吸和脉搏。”说着,她躬身下去,以右耳贴近伤患口鼻,“……有轻微气流。”时药起身,伸手撕开伤员上衣,目光紧盯对方胸膛五秒钟之后,“胸廓活动不明显。”
低声默念之后,她看向护士,“脉搏情况如何?”
随车护士从伤患手腕桡动脉旁收回食指中指,又重复检查了一遍颈动脉,才神色肃然地开口,“脉微弱。”
“……”时药瞳孔轻缩了下,“脉微弱说明应有大出血情况,而外伤……”她的目光快速巡查了一遍,“外伤无明显大出血,也就是说,出血部位极可能……”
“在体内。”随车的是个多年临床护士,看起来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伤患。她转头看向车内负责联络的小护士,“通知医院,这名患者情况紧急,已发生失血性休克,怀疑有多处内伤,需要优先安排紧急检诊和其他必要检查。”
小护士连忙应声,和医院急诊科室接通电话说了几句之后便皱眉看向两人——
“院方说这次连环车祸情况严重,好几位大出血病人都在等待,只能按顺序先上紧急检诊。”
“这种需要多科室会诊的病人怎么等得起?”时药急了,起身过去拿起电话——“电话给我!”
“这位伤者病情严重,初步判断需要神经、呼吸、骨创、消化等多科会诊,刻不容缓,请院内酌情安排…………”
……
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医院急诊楼入口,车门打开,车里的医护人员迅速把伤员所在的担架车推下,时药向冲上来的急诊科医生汇报情况——
“男性,年龄40到60岁之间,车祸重伤,昏迷指数3分。胫骨、桡骨开放性骨折,疑有多处内伤,脉微弱…………”
急诊科室医生按照时药所说情况快速做了一遍复查后,脸色微青地对身旁实习生说:“伤情严重,先拉去做CT,请骨科、消化科、呼吸科、神经科主任医师下来会诊。”
“你是随车医生?”那急诊科室主任喊住时药,问道。
时药犹豫了下,但是此时急诊室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给她什么解释的时间和机会,她只得仓促应了声:“我是跟这个病人过来的。”
“这边还有太多患者需要分诊,我没法脱身,这个患者暂时交由你负责,待会各科医师会诊你向他们说明情况。”
时药点头应了一声,便快步追向已经推向CT室的担架车。
CT结果很快出来了——伤员确实存在多处内出血,尤以脾脏破裂为害,致使腹腔内大量积血。
各科室紧急会诊后,伤患便被最快速度推进了手术室里。
第一台手术是消化科主任医师,几乎是刚脱了上一台手术的手术服,就不得不换上新手术服做术前消毒再次进入手术室内。
时药被点名带进了手术室跟这台手术。
“情况紧急,你就只在旁边观摩,拎一下吸引器就好。”
主刀的主任以电凝刀打开伤患腹腔,腹腔内经探查竟有2000毫升左右的不凝血,而在吸引器追踪吸血后,露出的脾脏伤口仍旧还在增加出血。
时药拎着吸引器的手都有点抖。
主任医师瞥了她一眼,“第一次上台?”
“……不是。”时药感觉手脚冰凉,脑内拼命默念那些术中注意事项,然而眼前还是被那严重的腹腔积血所覆盖着。
“那就是第一次见这种严重的伤患。”主任开口,同时声量微提,扫视手术室里的众人,“患者伤情严重,须切除脾脏,十分钟内必须止血——开始计时。”
他收回视线,扫向目光紧紧盯着患者腹腔的时药。
“紧张要适度,手下要稳。”
“……嗯。”
“……”
幸运的是,十分钟内手术顺利结束——脾脏切除完成,出血口也被堵住。时药松了口气,扭头看向观测仪器。
然后她脸色微变——仪器数据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好转,血压仍旧很低。
消化科的主任医师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做最后的腹腔缝合收尾时头也不抬地说:“胸腔内可能仍有大量积血,也或者存在其他器官损伤。”
缝合结束后,他转向旁边护士,“请心脏外科与胸外科团队接手吧。”
“…………”
这场手术持续了整整十个小时,才在胸外科主任医师完成肋骨固定和双肺修补后宣告结束。
病人被推进了ICU,而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药慢慢跟到ICU外。站在长廊上,时药只觉得双腿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大脑放空地靠着墙站了一会儿,这才感觉自己从之前那种紧张的状态里慢慢缓了过来。
但缓过来后,持续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劳累让她完全无力支撑身体,顺着墙面滑坐到地上。
焦点虚了一会儿,时药蓦地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拿出医师服口袋里的手机按开了屏幕。
然而屏幕上的4个未接来电都分别来自于房安悦和秦月,却没一个是戚辰打来的。
时药犹豫了下,便给戚辰拨去了一个电话。
然而响铃没到几秒,电话对面便挂断了。
时药愣了下,拿下手机来看了看屏幕。确定上面显示这通话结束的字样,她不由有些莫名——能挂断电话该是没什么危险了,可之前她还让他任务结束后给自己打电话报个平安,怎么这会儿没打也就算了,却连接都不肯了?
时药正奇怪着,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心里惊喜,低头一看,来电却是房安悦。
“……安悦。”接起电话来,时药张口喊了声,才发现自己嗓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嘶哑了。她苦笑了声,“你那边结束了?”
“我们这儿早就结束了——听说你跟了一台大手术?”
“哪只是一台……”时药有气无力地笑。
“我的天,听你的声音都感觉动手术的不是病人而是你自己了……没事吧?”
时药疲倦地低下头,把额头撑到膝盖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之后还是要继续观察。”
“我是问你有没有事啊,”房安悦无奈地说,“等我给你录下来,你自己回来听,——像是重症病患似的,听起来都进气多出气少了。”
时药无力地低垂着脑袋苦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站不起来。不过病人能脱离危险就好,我今天一天都快吓死了,感觉心脏跳得……像是随时都能厥过去。”
她拢了一把早就垂散的头发,仰起头看着长廊上白炽的灯光。
“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腿都在抖,不过安悦……”
“嗯?”
“把一个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听见心脏重新跳动,脉搏终于恢复,血压慢慢上升,就好像救回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房安悦也放松地笑了声,“嗯,你超幸运的,你都不知道我之前还担心……算了,不说了。那你休息一下赶紧回来,要不要我去接——”
房安悦的话没说完,时药耳边突然响起了监护仪“嘟嘟嘟”的报警声。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几乎是一个激灵蹦了起来,“我是这名患者的接收医生——”时药跟着旁边的医生护士一起进了病房。
而此时患者心跳线已经呈现蠕动状了。
“快,心肺复苏!除颤准备!”
医疗组一个医生和时药一同上去,医疗组医生负责除颤,时药上前做心肺复苏——
除颤仪连着“砰”了几声,但患者的心跳线都一直没能恢复正常。
时药脑子里一片混沌,心肺复苏和胸外按压做得双手都没了知觉,然而监护仪的嗡鸣声却仍在她耳边经久不绝,像是催命的怨咒。
直到最后,拿着除颤的医生已经无奈地放下了电极器,ICU的主管医师也叹气——
“准备宣布死亡时间吧。”
“……不,不……让我再试一次——还能救回来的、一定还能——”时药说着便扭回头去再次开始心肺复苏,然而这组还未来得及做完,她便被旁边的医生拉了开。
“时医生,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也尽力了。”
“……”
时药目光虚泛而僵硬地扭过头去,看着监护仪上再也没有正常起伏的心跳线,大脑像是被按了一下空白键,刷的一下便清走了所有认知。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ICU病房,又是怎样下的楼、离开的医院。
而直到出到楼口,不知道第几遍震动的手机终于叫回了她的意识——
时药拿出手机,甚至没记得看来电显示,便划开了电话放到耳边。
“……兔子?”
低沉疲累的嗓音像是穿破了层层的浓雾而来。
时药的眼泪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哥……”
她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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