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历史军事 > 太子妃升职记 > 第十五章 帝王的野心

齐晟既已允了我出宫,这事也就不需要藏着掖着了,我吩咐了写意给我光明正大地准备出宫事宜。

去太皇太后那里报备的时候,正好碰到宋太后也在,我就图省事地问了她们一句:“臣妾要去趟福缘寺,皇祖母和母后有什么需要捎带的没?”

宋太后对我一向客客气气的,闻言习惯性地摇头。

倒是太皇太后与我说道:“前阵子忽地梦见了多年的一位旧友,近日总是记挂,皇后既去福缘寺,就替我给他在佛前供一盏长明灯吧。”

我点了点头。

“翠山是个好地方,我娘家原来在后山那里还有个庄子,很大,专门引了清水河的水进去造景。我小时候惯常去的,长大后还在那里住过好长一阵子……”老太太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有一刹那的恍惚。

她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抬头笑道:“现在总是爱想年轻时候的事情,果真是老了。”

我暗叹老太太是够长寿的,把她那一辈的人差不多都熬尽了,也不知道她挂念的友人会是谁,尚健在否?

不知怎的,心里竟也有些忧伤,人活一世,就算是熬到了老太太这一步,又能如何?算计到头,最后也不过落得个一切是空。

这样一想,忽就觉得那福缘寺去与不去也没多大意思了。

许是我情绪太低落了些,齐晟来我宫里看葳儿的时候,便问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答道:“臣妾身为皇后,就算是便服简行,去趟福缘寺也挺麻烦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叫写意替臣妾跑一次算了,何必还要自己亲去。”

齐晟听了没说什么。

可没想着第二日一早写意就将我从被窝里扒了出来,趁着我还迷瞪的工夫,独自一个人给我穿了一身与平日风格大不相同的衣裙,把我摁在梳妆台前打扮。

我两只眼皮还像涂了胶水一般,一面点头打着瞌睡一面问写意道:“这还没到她们来请安的时辰啊,今儿干吗这么早?还有,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伺候?”

写意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激动,凑在了我耳边低声说道:“皇上刚叫人送信进来,说要娘娘这样打扮。”

我一愣,脑子还糊涂着,头上已是被写意扣上了一顶帷帽,然后被她拉着,蹑手蹑脚地从殿内摸了出来,七转八转绕出了兴圣宫。

兴圣宫后停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写意刚拉着我到了车前,车旁等候的马夫就已是放了脚凳下来,与我说道:“皇后娘娘,皇上正在车里等着。”

齐晟?他在车里等着我?

我正惊疑间,写意已是在身后扶着我上了马车,低声说道:“奴婢在后面跟着,娘娘有事叫人传唤奴婢便是。”

说着便替我掀开了马车门帘。

车内,一身便装装扮的齐晟倚壁而坐,闻声抬眼淡然地向我看了过来。

我怔了一怔,老老实实地爬进了车内。车厢不大,布置得倒是精致舒适,矮几软垫等物都齐全,虽都只是些半新不旧的,但细看就可以瞧出细微处的不同。

一句话形容,有那么点低调奢华的意思。

齐晟目光只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便移开了去,然后又半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口中淡淡吩咐道:“走吧。”

外面有人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马车便缓缓开动了。

从头到尾,齐晟都没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这车厢远比以前我和他一同坐过的太子车驾小了太多,他摊开了手脚,我就只能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不然就要碰到了他。

即便这样,两人还是几乎气息相闻。

我忽地觉得有些不自在,除了在床上,我很少离得齐晟这般近过,尤其是这样衣衫整齐的时候。不知为何,觉得眼下这模样,还不如在床上与他赤诚相对时更自在一些。

我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扔到了一边,细细地将这车厢内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不得不落在了他身上,见他虽闭着眼,睫毛却是偶尔轻轻抖动,显然并没有睡着。

我想了想,开口问道:“皇上吃早饭了吗?”

齐晟睁开眼看我。

我赶紧下意识地解释道:“我不饿,真的不饿,我就是问问。”

齐晟嘴角上就有了些笑意,微微起身从矮几下抽出个点心匣子来,递给了我,“吃吧。”

我打开一看,嘿,里面种类还挺齐全,便老实不客气地从匣子里摸出块点心吃了起来。

齐晟仍懒洋洋地倚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地问我:“也不问问这是去哪里?”

这有什么好问的,就这一辆车,这点子人,能去哪里?难不成还能带我去云西观战?我又不是真傻,连这个都猜不到。我停了停,忙将口里的点心沫子都咽了下去,这才问道:“不是去翠山福缘寺吗?”

就见齐晟的眉毛挑了一跳。

我装没看见的,继续低头专心吃点心。正吃着,齐晟却忽地靠了过来,伸手将我手里捏着的半块点心拿了过去,轻声问道:“真这么好吃?”

说着,便将那点心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愣愣地看着齐晟,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我是真有心脸红一下以示羞涩的,可就这个程度的挑逗,我这脸是真红不了啊!

这种撩妹的手法,早多少年前我都不用了的,若换作是我,刚才就该攥着我的手直接去叼那半块点心,顺便再用舌尖舔一舔那指尖。

这才叫暧昧,这才叫调情好不好?

跟着江氏那柴火棍子混,果然是混不出什么出息来的。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齐晟,从匣子里又摸出一块点心递了过去,一本正经地问道:“半块够吗?再来一块?”

齐晟面色冷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又靠回到软垫上去闭目养神。这一养神就足足养了大半路,愣是再没说一句话。

我觉得吧,明明不想睡,却还要闭着个眼睛装睡,这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尤其还装了这么长时间。

若是叫他这么“不容易”一道,以后难免要报复我的。

我略一思量,便用手撑着矮几往齐晟那边探过身去,轻声问道:“聊几句?”

齐晟还是不睁眼,很大爷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暗中向他比画了一个“鄙视你”的手势,口中却是正经地问他道:“云西那边战事如何?”

齐晟这才睁开了眼,黝黑的眼眸中淡定无波,看了我片刻才答道:“很顺利,若是不出意外,明年初战事就能结束。”

说完了就静静地看着我,似在等着我的下一个问题。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一脸紧张地盯着他,问道:“咱们中饭在哪儿吃?”

齐晟面色僵滞了一下,接下来又是要深呼吸。

我忙笑着伸手轻拍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笑道:“开玩笑的,好容易出来一次,别总是绷着一张脸,都对不起车外大好的风光。”

说着便探过身去,伸手替齐晟撩开了他那一侧的车帘。

车外一派初夏景色,树木青翠,花朵娇艳,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里都有着融融的暖意,吸进胸膛里都是舒服的。

我转头去瞧齐晟,却见他并未瞧外面的山景,而是瞄着我的胸口。我低头,果见目光落处也是山峦起伏春光正好。

我就叹了口气,弯着腰站起身来从矮几上迈了过去,跨坐在齐晟腿上,在他的惊愕中解落了衣衫,慢慢地向他俯下身去。

齐晟身子一僵,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呼吸立刻粗了许多,下意识地伸手扶上了我的腰。

我从他唇上轻轻擦过,最后落在他的颈侧,低低说道:“那日夜宿大明宫后,江氏曾拦在路上讽刺我是以色侍君,可她却不知道我是多么感激这个‘色’。在你剪除了我所有的羽翼之后,叫我还可以取悦你,叫我即便做不成翱翔九天的凤凰,也可以做一只金丝笼中的雀鸟,不临风雨之苦,免受风霜之迫,甚幸,甚幸。”

说完便张口轻轻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齐晟放在我腰上的手掌渐渐收紧,最后缓慢却又坚定地将我从他身前推离,垂着眼帘,默默地给我整理着已经凌乱的衣衫,直到将最后一根衣带系好之后,这才淡淡说道:“你不是雀鸟,你是我的皇后,是以后与我齐晟并肩看天下的妻。”

我有些怔,狐疑地看着他。

他抬眼看向我,说道:“你不用和我动心眼子,我之所以会回应,是因为我能从你的话中听出我想知道的事情。比如你提江氏,虽然是有意给她上眼药,却也说明你已有了女人的善妒。”

他淡淡地笑了笑,盯着我的眼睛,慢慢说道:“善妒,善变,甚至虚荣,蛮横,你之前十几年失却的东西,我都会慢慢给你找回来,我会容你,纵你,宠你,爱你,直到你愿意牵住我的手,与我并肩而立。”

我已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愕然地看着他。

这还是齐晟吗?不会是言情男主附体了吧?

齐晟看我这副模样,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问我道:“怎么了?吓住了?难不成还以为只你一个会糊弄人?”

我愣怔了片刻,这才由衷地赞叹道:“皇上果然非凡人,佩服,佩服,臣妾佩服。”

齐晟讥诮地挑了挑嘴角,别过了视线。

我不由得感叹,这男人下了床智商果然是提高不少啊。当然,我也要自我检讨,自己演技还是太过生涩,还需日后磨炼,回头还应向绿篱、写意两个学一学哭戏,适当时候也可以向影帝同志讨教一下技巧。

身旁的齐晟再没说话,只撩开了一侧的车帘,静静地看着车外愣神。

福缘寺建翠山半腰处,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香火一直十分鼎盛。马车上山不便,在山脚下便停了下来,齐晟先下了车,极好心地回身扶了我一把,带着我随着上香的人群一同往山上走。

我觉得拜佛这件事吧,心诚不诚先放一边,这礼数绝对都得到了。于是进了寺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佛像就拜,生怕再把哪个菩萨给漏下了没拜到,得罪了菩萨。

齐晟见我在佛前求得虔诚,偶尔也会随着我拜上一拜。

拜到观世音菩萨座前的时候,身边齐晟嘴里也是低低地念念有词,我实在没忍住,便转头问他道:“你求什么?”

齐晟双目微垂,模样十分虔诚,答道:“求我身侧之人与我所求相同。”

这话有点绕,我咂摸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就觉得有些心虚,忙转过身去冲着观世音菩萨又拜了拜,暗暗祷祝道:菩萨,这事上您一定得向西方的同行多学习学习,也讲究一个女士优先。

就这样见菩萨就拜,磕头磕到后面,我已是有些头昏脑涨起来,待拜完了普贤菩萨出来时,若不是齐晟从旁边拽了一把,我差点就要撞上了那殿门。

齐晟微微皱着眉看我,问:“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答道:“许是刚才心不诚,再回去拜一拜吧。”

说完便又回身跪倒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齐晟终于不耐烦了,一把将我扯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出了佛殿。

我琢磨着,这小子估计是又哪根筋抽了,索性也不问,只闭着嘴随着他走,不一会儿的工夫就绕出了寺院,进了后山。

齐晟这才把步子放慢下来,却没松开我的手,只拉着我沿着山间石径慢步缓行。可即便走得这样慢,写意与做了小厮打扮的小内侍两人还是被落在了后面。那些在暗中保护的侍卫更是不用说了,基本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我隐约明白过来,齐晟这厮是往这来和我约会来了。

约会这事我以前倒是是经常做的,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搂腰,早都熟门熟路了,眼下性别虽然变了,也不过是变攻为守罢了,不算什么难事。只是齐晟这厮心思太过深沉,从不做无用之功,他今天忽地这样反常,却叫我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别不是还有什么坑在前面等着我呢吧?

这样一想,我更是紧张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风景,只用眼角余光瞥着齐晟,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晟一路走着,一面随意地和我讲着某棵树是谁种的啊,某个石棋盘是谁用过的啊,某个石刻是谁留的啊……

我跟着一道小心应对着,觉得齐晟句句话里都别有深意。

又走了一会儿,齐晟忽地停下了,转身静静看我片刻,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吧。”

我终于大松了口气,忙点头道:“好啊,好啊。”

正要转头回去呢,却又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女子清朗的笑声,抬眼看了过去,就见几个打扮贵气的年轻女子被人簇拥着从山上下来了。

待朝阳郡主那张明媚的小脸从人群中露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挖坑的终于来了。

这个小美女,虽然与我接触不多,但是我对她却是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在大前年元宵节家宴上,她美其名曰约我去看花灯,结果却领着我湖边小树林去捉奸去了,下场是那夜之后我被齐晟禁足三个月,宫中人人传说太子妃红衣撞邪。

第二次是前年前往避暑行宫的途中,她将我从马车里糊弄出来瞧春光,结果却是带到了茅厕君面前,一番试探之后,茅厕君终于认定我是个假货,于是宛江之上,齐晟与茅厕君一番斗法,我差点被人丢进宛江里煮了饺子。

这一次见面,小美女脸上先是闪过了意外和惊讶,紧接着,又灿烂地笑了。

她这一笑不要紧,我只觉得周身一阵小风飕飕刮过,连带着头顶的太阳都失去了热度。

我低声问齐晟:“你约来的?”

齐晟微微摇了摇头,松开了牵着我的手。

朝阳郡主抛下了那几个同行的少女,独自一人向着我与齐晟欢快地跑了过来。

我眼角余光就看到四周一下子多出好几个身影来,不露痕迹地向着齐晟四周围了过来。

齐晟微微抬了抬手,那些身影顿了顿,眨眼间就又消失在四下里了。

我正惊叹这帮子暗卫如影如魅的身手呢,朝阳郡主已经是跑到了跟前,潦草地向着我和齐晟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问道:“三哥,三嫂,你们也来游玩吗?”

齐晟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早年还是太子时,茅厕君也会偶尔叫他三哥,不过自从齐晟登基之后,他就已经跳出了兄弟们的排行,再没人敢叫他三哥了。

朝阳郡主此刻这样称呼,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丫头脑筋活络,一看我与齐晟的打扮便知道我们两人私下里出来的,自然不愿意叫人识破了身份;第二,这丫头脸皮子也够厚的了,不管双方关系怎样,口头上是一定要亲热的。

齐晟负着手,略略点了点头。

朝阳郡主又笑着向我看了过来,撒娇一般地说道:“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三嫂了,三嫂也不邀我去玩,小侄女满月的时候我送的礼三嫂看到了吗?可是喜欢?”然后不等我开口,又上来抱住了我一只胳膊,笑道:“好容易在外面遇到了嫂嫂,不能轻易放过了。福缘寺里的素斋有名,我和一些朋友正打算去尝尝呢,好嫂嫂,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这样说着,手却在暗处悄悄地捏了捏我的手臂。

我十分无语,暗道你挖坑就挖坑吧,为什么还要当着齐晟的面挖呢?这么巧合的相遇,这么不合礼的相邀……你坑挖得老大,又不带盖,就差在坑的四周竖上“此处有坑”的标示了,你叫我怎么去跳这个坑?

我就有这跳坑的心也没这跳坑的胆啊!

我赶紧挣脱了朝阳郡主的手,又往齐晟身边靠了一步,借此表明自己此刻坚定的立场,然后就抬头看着齐晟,等着他的反应。

齐晟淡然地笑了笑,替我拒绝道:“家中有些事,你嫂嫂得同我一起回去。”

朝阳郡主听了有些失望,往下拉了拉嘴角,但又很快乐和起来,巧笑着说道:“过几日我去给老祖宗问安,到时候我再去看嫂嫂,三哥不会拦着我吧?”

齐晟这回只弯了弯嘴角,连话都没答。

朝阳郡主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起来,不过还是笑着扯了几句闲话,撒了两句娇,这才辞了我们走了。与她同来的那几个少女一直在远处等着,虽都做着看风景的模样,不过却不时地往这边瞄上一眼。朝阳回去了也不知道与那几个小丫头说了些什么,她们就都向我们这边瞧了过来,还有人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齐晟视而不见,淡定地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沿着另外一条山路往山下走去。

待走出了几十米,绕过了两个弯,朝阳郡主那伙子人早就看不到了,我这才拽了拽齐晟,问道:“怎么会这么巧?”

齐晟回身看向我,说道:“老九想见你,若是不出意外,他此刻也在这山中。”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惊得我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和齐晟私服游翠山,这要传出去顶多算是个帝后情深的佳话,但若是我和茅厕君在这被人逮住了,那可就不是约会,成幽会了。

见我惊讶,齐晟反而是笑了,问道:“你可想见他?”

说实话,我是真想私下里见见茅厕君,毕竟有些话是没法叫人来传的,只能我们两个见了面才能说。

不过我还没活够,当着齐晟的面,打死我都不会说自己想见茅厕君。

我镇定地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道:“不想见。”

齐晟笑了笑,转身又走。

我在后面站了片刻,才又追了上去,叫道:“哎?”

齐晟停了下来。

我有心问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茅厕君想要见我,所以才带着我来这翠山给我们两人创造机会,可这话都到嘴边了,我却又突然改了口,只能问他道:“咱们中饭在哪里吃?”

齐晟面色有那么几秒钟的僵滞,问我道:“你想吃这寺里的素斋吗?”

那朝阳小美人说了要从寺里吃素斋的,我若是再去了,难免不会再碰上。眼下是敏感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琢磨了一下,忙摇头道:“我不喜欢吃素。”

齐晟说道:“那好,我们先回盛都,我知道一个地方饭菜做得极好,带你去尝尝吧。”

说完便带着我往山下走。

翠山离盛都还二十来里路呢,这个时候下山,再赶回城也得过了晌午了。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只恨早上没能多吃几块点心垫肚子。

齐晟在前面走得潇洒,我脚下故意慢了慢,想着写意能在后面追上来,可不曾想我这里走得慢,尾随在后面的写意也跟着慢了下来,总离着我有那么二三十步,不远不近地在后面吊着。

没法子,我只能回身冲着她招了招手。

写意微微一怔,这才急忙跑上前来,低声问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饿得急了,额头上都已经起了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颤声问道:“有吃的吗?”

写意被我吓着了,好半天才抖着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用帕子包着的玫瑰糕来,“奴婢一时贪嘴,就剩下这些了。”

半块就半块吧,好歹也能充充饥。

我刚将这半块玫瑰糕塞进嘴里,走前面的齐晟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看着我问道:“饿了?”

饿了?我一大早就被他从被窝里提溜了出来,马车上好容易吃块点心,他还叼走了半块。这一大上午又是爬山又是磕头,眼下太阳都到头顶了,我能不饿吗?

我是真想抱着他的大腿哭一句“这位大爷,我要饿晕了啊!”

可能是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内心,我虽没回话,齐晟却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这才几顿没吃。我以前在军中时,曾三天粒米未进过,也不像你这般。”

口中虽说着,手上却拉起了我,脚下的步子走得比刚才也快了些。

刚从后山里绕出来,却有随行的侍卫寻了过来,面上隐隐带了惶恐之色,凑到齐晟身边低声说道:“主子,山下的马车被人做了手脚。”

我一愣,转头看向齐晟,就听他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忙细细禀报,简单说来就是“这是一场意外”。

因福缘寺香火鼎盛,来的人多,车马也极多,山下便专门辟了块场地给人们存放车辆牛马。最早是有心思活络的小贩,挑着担子在场子里卖些吃食玩意给看守马车的仆人车夫,慢慢地竟聚成了不小的集市,连杂耍班子都引了过来。

我与齐晟下了车之后直接上了山,暗中护卫的人员也都随着我们走了,只剩下车夫并着两个便装的侍卫在山下留守。那几人因怕出事也不敢四处转悠,只守着那车等我们下山。谁知你不惹事并不代表事情不来惹你,不知怎的,停在边上的一辆马车就突然受了惊,这一下子可就乱套了。

场子里一片大乱,人人都躲着那辆受惊的马车,那杂耍班子本来正抡火盘子呢,见状也没心思表演了,顺手就将手里的火盘子甩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们的马车上。

那火盘子烧得正旺,里面又有易燃的东西,眨眼工夫就将车厢给燎着了。

车夫与侍卫只顾着在车前控制惊马,却忽略了防火,待再反应过来,虽然救出了马,那车却已是被烧得连车厢里暗藏的精钢铁板都露出来了,实在要不得了。

这果真是一场“意外”啊!

齐晟面上虽是波澜不惊,眼神却是有些阴沉。

福缘寺离着盛都城二十来里路,这个时节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大伙来上香能选择的出行方式不外乎就三种,要么骑马、骑驴,这全看你个人喜好,图潇洒的大都骑马,讲究安全的基本骑驴,当然个别极有性格的也会骑牛;要么坐车,马车牛车就全看你家庭条件了,富贵之家大多是装饰华丽的马车,普通家庭也就是辆牛车了,虽慢些,可毕竟能省了脚力;再剩下那些实在没钱的,也就只能靠着两条腿走了。

眼下我们的情况是,车虽没了,但是马还在的,倒还不算是最坏。

问题是,我今日穿了一身正统的女子裙装,若骑马却是大不雅的。当今之计,就是叫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城去,重新弄了车来接我们。只是这样的话,我这顿饭就得等到天黑才能吃上了。

只这样一想,我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齐晟默默站了片刻,却是忽地笑了,转头与我说道:“走吧,咱们也去寺里吃素斋去。”

我与他相处久了,对他的脾气也多少了解了些,暗叹茅厕君这回真是惹急了他。我不觉也有些奇怪,若是茅厕君只想暗中见我一面,无须这样来搞啊。他一个王爷,又有亲娘在宫里做太后,就算是宫里耳目众多,要想见我也不是没空子可钻,何必搞得这样声势浩大呢?

我随着齐晟又往寺里走,待从后厢房里吃了一顿素斋,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地再次“巧遇”了朝阳郡主。

朝阳郡主一张小脸上笑得跟花一般,这一回身边没了那几位贵女相伴,却是多了一个年轻人,正是茅厕君的好兄弟,杨严。

我忍不住往杨严身后看了看,倒是没瞧到茅厕君。

齐晟正用着杨豫在云西平乱,看在老子的份上也不好太薄待儿子,又加上杨严前阵子刚又去了一趟云西,回来没几日,齐晟便问起杨严云西的情况来。

朝阳小美女听了没几句,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来,拉了我袖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央求道:“好嫂嫂,咱们不听他们说这些没意思的,听说西边新建了个园子,里面景致极好,咱们过去瞧瞧?”

我心中一凛,好嘛,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转过头去看几步外的齐晟,恰好他也正抬眼往我这里看过来。我急忙瞪大了眼,恨不得用眼神向他保证,我现在的心绝对是又红又专,全无半点小心思。

齐晟挑着唇角笑了笑,交代朝阳道:“去吧,多带着几个人,日头大,别叫你嫂嫂晒着了。”

朝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挽了我的胳膊就走。

写意这回不用吩咐,紧跟着过来了。

西边果然是有个不小的园子,里面种了不少花木,眼下开得正盛,园子一角又引了活水进来造景,小桥流水的,倒是极风雅。

朝阳小美女刚领着我上了小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回头一看,好嘛,果然是写意落水了。我就知道她们得想法子把写意给调开,却没料到手段就这样简单暴力,直接把人挤水里去了。

果然是不能指着女人来怜香惜玉啊!

那池子里的水并不深,看样子不过是刚到写意腰间,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将写意从水里拉了上来,倒是没受什么伤,身上衣服却都是湿透了。夏天穿得又单薄,单衣湿溚溚地贴在身上,一下子把身材显了个透。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写意,这丫头真得加强营养了,这小身板,明明都十五六了,看着可真够单薄的。

朝阳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口中却是忙叫那侍女们带着写意下去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写意一面拧着裙子上的水,一面委屈地偷眼瞄我。

丫头啊丫头,你本就不该跟着我来啊,你来了,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啊!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冲她点了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去吧。”

写意不情不愿地被人架走了,朝阳脸上立刻收了笑嘻嘻的模样,一脸严肃地拉着我往园子深处走,低声说道:“快些,九哥他们早就等得急了。”

我被她拉着走得飞快,只想问她几句:姑娘,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做这事的后果吗?你们明摆着欺负齐晟,他可能放过你们吗?茅厕君那里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呢?你可还待字闺中呢啊,齐晟要想整你,都不用费心劳神的,只一个赐婚就能叫你恨不得投第二次胎去了。

唉,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朝阳将我带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内,一进门果然就见茅厕君等在里面,身边还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却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茅厕君与那人都站起身来,茅厕君又冲着朝阳点了点头,朝阳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那茶水入口只是温热,可见这两人果然是等候多时了。

坐在对面的茅厕君就笑了笑,指着身边的男子向我介绍道:“这位是杨豫杨将军。”

我听得愣了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人竟然是杨严的老爹?难怪看得眼熟,早在泰兴城外时倒是远远见过一面。不过,这位老兄不是应该在云西平叛吗?齐晟前几天还接到他的战报呢,怎的竟然突然私自回京了?

许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杨豫淡淡一笑,说道:“皇后娘娘不需担心,云西那里臣已经妥当安排了,不会出事的。”

我按下心中的惊愕,问他道:“是杨将军要见我?”

若不是他要见我,茅厕君大不必费此周折。

杨豫与茅厕君对视了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正是臣想要见皇后娘娘一面。事关重大,须得与殿下和娘娘见一面才能谈。”

我看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问道:“杨将军要说什么?”

杨豫沉了一沉,问道:“娘娘可知道皇上为何命臣去云西平叛?”

我想了想,平静答道:“他先调走了杨将军,再将我这个皇后禁足,为的就是诱使殿下与我张家的联合,然后再将一石二鸟,在消减殿下的同时,也重创张家,将军政大权都拢于己手。”

茅厕君与杨豫并未显露丝毫惊讶之色。

茅厕君轻轻笑了笑,对我说道:“我与张三姑娘订婚,不过是为了安皇上之心,本想着解释与你听,可后来见你一直这般平静,便猜着你已是想透了这些。”

杨豫却是略带欣赏地看着我,赞道:“娘娘果然聪慧,殿下没有看错人。”

我本想自谦两句,可转念一想又闭了嘴。人家说这话也许不是赞我聪慧,而只是称赞茅厕君的眼光而已。

又听得杨豫继续说道:“不过娘娘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抬眼看向他。

“皇上调臣去云西,看着是为了除去殿下身后依仗,实际上却有更深的意思。”杨豫停了停,微微绷了绷嘴角,这才又说道,“皇上心中更想的是想将臣调离江北,困于云西,将臣手中兵权不漏痕迹地收回。臣本没多想,是到了云西之后才渐渐察觉。因为云西叛乱远不像之前朝中说得那般严重,贺家多年镇守云西,兵力充沛,贺良臣又是宿将,怎么对这样的叛乱束手无策,非得从江北调臣过去平叛?”

他说的这个问题我也疑惑过,按理说贺家是齐晟的心腹之臣,是军中三大巨头之一,连个云西都平定不了的,倒是真废物得叫人既安心又意外。

杨豫又继续说道:“后来,皇上又命贺秉则分靖阳张翎之兵屯守西胡边境,却派薛、莫两家增兵靖阳、新野一线,看似是为了压制张家而进行的防务调动,仔细想来却是暗藏玄虚的。若是臣所料不错的话,云西平乱之后,皇上也不会叫臣再回江北,而是留臣驻守云西,改调贺家主力北上。”

杨豫说到这里,停下来静静地看我。

这一串兵力调动,听得我脑子也有些发紧,我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随意地划着杨豫所说的几个地点,以及兵力的调动方向。

茅厕君若与张家联姻,齐晟必会寻了借口除去他,捎带着断了张家一个臂膀,而到时杨豫深陷云西,兵权也会被架空。这一切,都打着内部争权的烙印,齐晟与兄弟争,与外戚张家争,与杨豫争……

可结果却是江北的重要城池都已换上齐晟的心腹战将,北疆一线更是在一直慢慢地,不露痕迹地屯聚重兵。

突然间我脑中一亮,失声问道:“他要对北漠动兵?”

北漠与南夏对立已久,五十多年前更是打了一场长达六年的恶仗,成祖就是从战中发迹,以一个先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复位成功,成就一代圣主。杨豫的父亲麦帅,更是江北的一个传奇,自一名步兵小卒起,短短时间内便成为统领江北军的元帅,六年时间内历经数次恶战,却从无败绩。

还有张氏祖父张生,贺秉则祖父贺言昭,莫家莫海,薛家薛武等人,都是当时叱咤江北的战将。

那一场战争以南夏的胜利而告终,成祖本想着乘胜追击灭掉北漠,可当时的江北军统帅麦穗却不知为何突然撂了挑子,置成祖的君命于不顾,带着亲卫回了盛都。

成祖当时还因为此事大怒,将麦帅投入了天牢,不过这对君臣一同起于江北,两人之间有太多别人看不透的东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最后成祖并未将麦帅治罪,又将他放了出来。

那麦帅也是有个性,出来后竟舍了盛都的荣华富贵和麦帅府中的娇妻幼子,一人一马独自走了。据说麦帅后来也曾回来过,不过身边已是有了新人,也生育了别的子女。人们便都说麦帅虽然是个英雄,但对原配徐氏却是无情的。那徐氏救麦帅于危难中,好容易得了一个儿子,还被麦帅过继给了别人,最后只落了一座空落落的麦帅府,守了一辈子。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成祖对徐氏母子便多有照拂,对杨豫更是纵容。

这些都是半个世纪前的老黄历了,我也是听宫女们八卦的时候提起过。

那场战争之后,南夏与北漠虽然一直对立,边疆上也时不时地就发生一些摩擦,但两国也不过都是口头上谴责一下,或者用外交途径表示一下遗憾什么的,却没再发起过大规模的战争。

想不到齐晟登基不过两年,竟要准备着对北漠动手,而且,还为了这次动手多方谋划,不惜挑动云西叛乱。

张家、杨家、茅厕君与我等不过都是棋子,齐晟他下得好大的一盘棋!

据说他爷爷成祖复辟时也是利用云西之乱,现在看来,这爷孙俩还真是像,连手段都大同小异,真不愧那个“酷肖成祖”的评价。

杨豫此刻眼中已全是敬佩之色,正襟危坐,与我拱手道:“娘娘心思敏锐,见识深远,真乃女中豪杰。”

茅厕君看着我,唇角上却是挂了一丝苦笑,说道:“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对江北苦心经营,经常在江北大营一待数月,现在看来,他早已是有心对北漠动手了。更别说兵指北漠还是成祖的遗志。”

我脑子里有些乱,这些到底是谁的志啊愿的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得重新认识一下齐晟此人了。

这样一个能在数年前就慢慢谋划一个天大的棋局的人,别得且先不说,只心志之坚韧就叫人感到恐怖。

我沉默良久,忽地记起一件事情来,忍不住问杨豫道:“我曾听杨严说过,你们杨家有家训,外敌当前必要先护国守民,他既然有用你平云西的胸怀,为何不让你去领兵打北漠?”

毕竟杨豫是麦帅的传人,军中声望在那摆着呢,对北漠也可说是一种震慑。

杨豫听我问到这个似是有些意外,稍一迟疑,平静地说道:“因为臣有一半北漠血统,在此事上皇上是不放心臣的,这也是皇上为何非要把臣调到云西架空的原因,而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般只为了对付殿下。”

我微微张了嘴,已是被这个消息给震傻了。

麦帅与徐氏都是根正苗红的南夏人,长子杨豫竟然有一半北漠血统,这是怎么说的?到底是麦帅偷了人还是徐氏爬了墙?再一联想麦帅对徐氏母子的态度,难不成这杨豫还真不是麦帅的骨血?

茅厕君轻轻地咳了一声,接过话去,“既然看透了皇上的打算,那么,我们要怎样做?”

他说着,向我看了过来。

我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玄机,这个“我们”,可是又把“我”给圈进去了?我抬眼看茅厕君片刻,说道:“既然猜到皇上的用意,殿下可以不娶三姑娘。”

茅厕君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他既有除我之心,有些事情便是避免不了的。我若是顺着他的意娶了张三姑娘,碍着张尚书这一层的关系,到时候皇上对我可能还会抬一抬手,否则……”

他没说下去,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觉得一个狐狸窝里不可能养出绵羊来,哪怕他现在从始至终都披着羊皮,他也是吃肉的。所以,我不相信茅厕君是为了守信才要坚持与我联盟,若不是我这个皇后还有可用之处,他大可以抛开了我直接去找张家去谈。

既然找我,那就说明在他们的计划里,我是必不可少的。

我承认自己考虑事情总是比他们慢半拍,当下最好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我瞥了眼一旁端坐的杨豫,问茅厕君道:“我脑子愚笨,猜不透人心,殿下有什么打算直说便是?”

茅厕君笑了笑,答道:“我与杨将军商量过了,还是觉得你的法子最为稳妥。”

我的法子?我的法子就装乌龟,简单易学,包教包会。

我气乐了,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自蹲各自的瓮,都小心着点,叫人养小了没事,只别被养死了就成!”

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杨豫一下子急了,忙唤住了我,“皇后娘娘……”

我转回身来,看着他两人,冷笑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我的法子好,还这么费劲地见我做什么?”

杨豫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不知说什么好,看看我,又转头看茅厕君。

茅厕君坐在那里默默看我片刻,忽地开口说道:“杨将军,请您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与皇后娘娘说。”

杨豫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从桌边站起身来大步地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我与茅厕君两个,他低头给自己的茶杯里添着茶水,轻声问我道:“你可还记得宛江上我与你说得那句话?”

我怔了一怔,宛江上他可是曾说了不少话的,还曾许过我“平安康泰,衣食无忧”,这会子突然问起来,我却有些摸不准他这是问的那一句了。

茅厕君抬眼看我,缓缓说道:“我既许诺,便会重诺。”

我心头微微一震,忽地想起了我落水时的那一幕,他用手拉着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了这八个字后,便松开了扒着船舷的那只手,护着我落入了江中。

宛江九曲峡,江弯九曲,滩多水急,处处暗礁,时时凶险。

那一夜,我与他紧紧地抱在一起,彼此用身体去为对方挡着迎面撞来的礁石,半夜沉浮终换来逃出生天。

我点了点头,答道:“我记得。”

茅厕君看着我,又继续问道:“那我现在问你,你在兴圣宫中说得那些话可还算数?”

我沉默下来,好半晌才答道:“算数。”

“那就好。”茅厕君似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说道,“这阵子他待你这样好,我真怕你就此昏了头。”

我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尖,有些讪讪地,“也是,人都说温柔乡乃英雄冢,其实温柔乡不光对英雄管用的。”

茅厕君眉眼轻松,只笑了笑。

我转回来重新在桌边坐下,打算开门见山地和他谈一谈,便直接问道:“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茅厕君面容平静,默默看了两眼,说道:“我手中力量不足,与他又有君臣之名,直接争是争不过的,唯有兵行险招。他早晚要打北漠,以他的脾气届时怕是要亲征的,我会提前安排死士,借此将他永远留在江北,到时候你手握遗旨,扶幼帝登基。”

他的语速稍有些慢,口气却是极为轻松,明明是在说弑君谋反的天大阴谋,却似在说今儿大伙爬山都累了,晚上多加两个菜吧,又或是明儿怕是要下雨,你别忘了多添件衣服。

我听得认真,每字每句都放嘴里咂摸了一下,然后本着“怀疑”的精神向他提出了四个问题,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四个“哪里”。

第一,齐晟亲征北漠的时候你在哪里?还能活着吗?手中还会有权吗?第二,你所说的死士在哪里?能保证一刀毙命吗?第三,我到时候手握的遗旨在哪里?形式合法吗?第四,也是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点,幼帝在哪里?

茅厕君一一解答道:“只要我现在肯委曲求全,处处都顺着他的心意,他就要不了我的性命。而只要我还活着,手中总是会有些人可以用的。死士不需你担心,我既然这样说,便已是做了安排。至于遗旨,不管他生前会不会留下,我总会叫你手中有叫人挑不出什么来的圣旨便是。最后这一点,能否有幼帝可以登基,就要看皇后你了。”

绕了千百圈,转了无数个弯,最后还是绕到了齐晟能不能生个儿子的问题上去。我的压力还真大!

我思量一下,试探地笑道:“能不能有幼帝还是个未知数,既然能做掉齐晟,不如你自己来做皇帝?”

茅厕君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清远,“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必乱。而且,届时杨豫定还会被困在云西,我还需你张家来稳定江北局势,就算我娶了张三姑娘,一个皇后也已是无法满足张家的胃口,唯有扶你登上太后之位。”

这倒都是大实话。

我点了点头,垂目沉默片刻,将手掌按在桌面上站起身来,说道:“好,就这样定了!”

许是我答应得太简单了些,茅厕君不禁露出些诧异,看着我问道:“他现在待你这般,我还以为你得犹豫许久才会给我答复。”

我嘲道:“你自己也是男人,难道还不知道男人是个什么的东西?哪如自己儿子可靠!”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朝阳小美女还眼巴巴地在外面等着,见我出来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往花园子里走,待两人刚绕进一个水亭里坐好,朝阳的侍女已是带着写意从远处过来了。

侍女走到朝阳面前禀报道:“咱们随身都没带着可换的衣裙,只得给这位姐姐从山下新买了一身,所以才耽误了不少工夫,郡主莫怪。”

朝阳随意地点了点头。

我抬眼细细打量写意,见她身上果然是一身簇新的衣裙,虽然衣料款式不算最好,倒也算是整齐。

写意眼圈还有些发红,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是有无数的委屈。

我冲她眨了眨眼睛,回头又与朝阳闲扯了几句,这才带着写意去找齐晟。

回去的路上,写意凑在我身边低声说道:“娘娘,是有人故意挤了奴婢一下,奴婢才落了水。后来带着奴婢去换衣的时候,奴婢本来想只胡乱寻一件外衫穿上便是了,她们却将奴婢身上的湿衣服都拿走了,叫奴婢在屋里等了许久,这才给奴婢送来了这身衣服。”

我脚下慢了一慢,转头瞥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得这样,不然怎么能腾出空儿来拉我去与人见面。哎?你说这事咱们要不要与皇上说?”

写意想了想,答我道:“奴婢觉得还是说的好。”

我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事得说,反正怎么也是瞒不过去,与其被人审,还不如主动交代。”

写意扶着我的手明显地僵了一僵。

对她这种明摆着做贼心虚的表现,我只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没关系,丫头,咱们俩就继续钩心斗角下去吧,看最后谁能收了谁。

那边齐晟早已是打发了杨严,正坐一大树下与福缘寺的主持谈经论道,见我过去了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与那老和尚闲扯。

虽然只那么随意的一眼,虽然齐晟那厮面上仍是一副平淡柔和之态,可我心底偏就是莫名地发虚厉害,总觉得有些时候,他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却比以往都要冷硬锐利。

为什么啊?刚刚分明是奉旨幽会的啊!

从翠山回盛都的道上,我端坐在一辆全新的豪华马车内,将我与茅厕君及杨豫的三方会谈内容简要复述给齐晟听,自然,由于会议记录员写意同志因故缺席,在内容上难免会有一些缺斤短两,只说杨豫已识穿了齐晟有意将他困在云西的险恶用心,茅厕君更是向我指出了现在帝后和谐不过是个假象,是齐晟为了与他争夺张家而有意为之,建议我不要被齐晟的甜言蜜语欺骗,齐晟若是真心对我,就不会把江氏继续留在大明宫,也不会叫我这个皇后至今无子。

齐晟一直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把玩新得的一串佛珠,直到我把话全部说完了这才撩起眼皮向我瞥了过来,不紧不慢地问:“杨豫竟然也在?”

我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得保守一些比较稳妥,便答道:“老九是这么介绍的,不过,我只在泰兴的时候远远看过杨豫一个身影,至于这个是不是真的,我还真不能确定。”

齐晟听了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说道:“老九若是只想说那些,今日倒是用不到杨豫露面。”

我心中暗暗一惊,齐晟这厮刚才看着像是在走神,却想不到出口便是这样一针见血。的确,若茅厕君见我只是为了挑拨我与齐晟之间的关系,实在犯不着叫杨豫大老远地从云西跑回来。

我不禁有些后悔,不该为了取信齐晟而把杨豫回盛都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可此刻若是不说,这事以后万一要是叫齐晟知道了,那我以前说的话不论真假,他怕是都要不信了。

我抬眼看向齐晟,说道:“我猜着,他是为了向我显示诚意吧,也叫我信他身后确有杨豫的全力支持,只要再联合了张家便可以扭转乾坤。”

齐晟倚靠在车厢壁上,微扬下巴静静地看着我。

我深吸口气,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他还说,他要的不只是这天下,还有……我,他也可给我皇后之位,凡是你能给的,他都能加倍给我。”

齐晟的眼睛就微微地眯了眯,其中杀机一闪而过。

我心中暗念阿弥陀佛,茅厕君,对不起了,这下子你要蹲的水瓮怕是要更小了,且记着一定要把脖子缩好,千万别给了齐晟挥刀的机会。

齐晟问我道:“你怎样答的?”

我眨了眨眼睛,答道:“我说此事太过重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回来与你商量商量。”

齐晟微微一怔,随即便放声大笑起来。

我依旧跪坐在他的身侧,抿着嘴看他。

齐晟笑了许久,忽地伸臂揽住了我的腰,一把将我扯倒在他的身上,将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拢在了我的腕上,然后用下巴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顶,呢喃道:“明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可我就是喜欢听……就是喜欢听。”

我一个没绷住,身子就下意识地僵了一僵。

正想着撑起身来与他解释几句,可他手上却用了力,只将我压在他的胸前,停了片刻,忽地低声说道:“芃芃,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尚在愣怔间,他已是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头脑昏沉间,我不由感叹,齐晟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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