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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虚中宅邸,也在汴梁南薰门左近,论起来离萧言在南薰门外所赐宅邸并不甚远。安步当车,要不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走到。
南薰门这一带并不是什么汴梁城高尚社区,五方杂处,环境也甚是喧闹。可见官家赐第萧言与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大方。宇文虚中虽然服官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未曾任过什么外路军州亲民差遣,多履的是一些清密的位置。对钱一向也看得甚轻,俸禄到手,便散漫去了,也从来未曾下手去捞钱。出身也不是什么大族,世代诗书传家而已。就是南薰门这般的社区,也置不下自己的产业,只是典了一个三进深的院子,和自己妻子儿女还有一些投庇过来吃闲饭的亲戚安居而已。
今日球市子热闹,他也不会去凑的。但凡士大大稍微爱惜羽毛一些,还不是不愿意在这事情上头出丑露乖。从东宫出来之后,就带了一些往日陆续向吴敏索来的枢府日常文报,在内院当中置了一壶酒,摆了三两样小菜,换了宽大舒适的家居衣服,也不曾戴帽,就在树荫底下慢慢翻看。偶尔喝一盏酒,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家中人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和梁隐相走得近,这两日风传隐相在那平燕归来,又在汴梁设了轰动全城的球市子的萧显漠手里折了威风,怕宇文虚中心中不豫,也不敢来打扰于他。倒让宇文虚中落得清净。
正一份份的翻阅文卷,看得入神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宇文虚中惊动,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一个表侄充当的门政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近前,低声道:“耿中允来拜,不知道官人……”
话音还未曾落,就看见耿南仲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两个自家家人跟在后面,不敢阻拦。耿南仲脸色极不好看,兀自冷眼看着那两个家人:“我与叔通兄是什么交情,他至我家,也是抬脚就进,还要候什么通传?”
宇文虚中一笑,心里面有数。按照耿南仲这养气功夫之深,今日连在外面等候通传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样直走进来。可想而知,官家亲临的球市子那里,萧某人不知道又生出什么花样来了。
当下只有起身含笑招呼:“道希兄难得!往日道希兄最是关防紧密,从来不曾往别人宅邸交游,不知道小弟今日得了什么彩,蓬筚灿然生辉!酒尚有半,肴亦未残,难得午后消闲,坐下同饮如何?”
耿南仲板着脸立定,仍然规规矩矩和宇文虚中见了一礼。挥手又让那几个家人退下去,正色道:“食不重餐,便不必了,叔通兄倒是雅兴不浅,现在还这般耐得住性子……可知道球市子那里,传来什么消息了?那南来子得什么差遣了?”
宇文虚中仍然笑意不减,让耿南仲坐下,摇头道:“却是不知,小弟在这里洗耳恭听……道希兄,这酒却是不凡。要知道禁军经营的那些茶酒务,酒税一监下来,就淡得不能喝了。近日风俗浇薄,就是可以自酿发卖的七十二家正店,也越发不堪。这点酒却是一个友人寻了原泡送来,口力极好,道希兄真不试试?”
看宇文虚中仍然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耿南仲只能勉强按捺住胸中焦躁。这次梁师成行事,清流旧党配合。居中策划,多是宇文虚中在出谋划策。一旦事败,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现在人才凋零,自己一党中人,心思灵通清明,而且敢于任事,敢于出谋划策得罪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宇文虚中,耿南仲真不愿意在这里挨下去。
但凡所谓君子心性的,对于自己要求固然刻板,但是对别人那就更加挑剔十倍。耿南仲便是这般一个人,要不是实在觉得惶恐,怎么也不会求上宇文虚中门上来。
当下他只能按捺胸中恼恨,冷言道:“纵然是琼浆玉液,此刻又怎么入喉?叔通叔通,你可知道官家已然亲许那南归子得枢密院副都承旨兼管勾检查驻泊京畿路京西南路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差遣?如此差遣,是破格重用!原来以为官家总要顾忌梁宫观情面,不至于如此。局面尚能维持,现在却是如此,梁宫观地位也未必持……天下谁不知道这南归子和太师是为一党?太师复位,前些时日尚自老成,现在声势大张,朝局好容易有所改观,如是观之,又要复宣和二年以前气象了矣!你怎么还能如此坐得住?”
耿南仲惶恐原因其来有自,归根结底,还是党争二字。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这几十年下来,大宋为官之人,这士大夫阶层,居官全部目的几乎就都是为了党争了。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若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在史书上,这一切都是斑斑可证。往前推一些,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的事情太远了,可以不论。宋上承于唐,唐时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最后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
往后推一些,就是明末故事。明末龘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所谓正人群集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恐怖的大杀器。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灭亡无日,仍然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
其实这争斗各党,要说他们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区别,完全是谈不上。所有党争目的,就是要将对手彻底压倒,朝中重权,就要为我这一党完全掌握。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只为这权位归谁,什么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国家大事也都不必顾忌。
人与人一旦斗起来,纵然圣贤之士也难以超拔其间,只有随之沉浮。直到抱成一团彻底毁灭,或者有一个能跳出这等格局的人横空出世,将这旧框框彻底砸碎,另外立起一番新局面出来。
耿南仲这等道学君子今日气急败坏若此……惶恐不安如许。原因也就是如此。
他们这个旧党中人,苦于被轮番上台,打着新党旗号的人物压迫久矣。蔡京用事几十年,更走过得苦不堪言。还有元佑党人碑故事,一帮士大夫被追夺出身文字,永不录用。在大宋这个时代和抄家诛九族也差不多了。
好容易等到宣和年间,蔡京年老宠衰,梁师成地位蹿升,王黼童贯等辈背离蔡京麾下。蔡京二度去位,局势才有所松动。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蔡京旧日羽翼,梁师成等人自然不敢重用,培养自己班底还要时间。而且梁师成从政治光谱来说,是偏向于或者说是不排斥这些旧党士大夫的。他们才捞到了一些出头的机会,也有些人能在朝堂中枢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如那得了枢府副使位置,也算是执政之一的吴敏,就是其中爬得最高的一位。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权位,吴敏在这次事中,也陪着梁师成折腾得最起劲。
究其内心,并不是这些旧党士大夫一系对梁师成有多忠心,而是深惧蔡京。哪怕蔡京已经是年老若此。蔡京出身士大夫阶层,又是传承了新党的正统血脉。朝中羽翼广有,自身又精明强干,还有官家侍重的理财本事。他要在位,大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梁师成虽煞号称隐相,王黼李邦彦童贯等辈虽然一时风光无两。但是在旧党士大夫眼中,还是不足惧的,只要有一些时间稳住在朝堂阵脚,对付他们比起对付蔡京来要容易许多。
谁想到此次以梁师成权位,借打压萧言进而打压蔡京的计划完全落空。萧言和蔡京看似各自行事,却暗中配合得天衣无缝。萧言一下就冒出头来,而且还将要大用,旧党中人暂时还依为泰山之靠的梁师成反而露出了宠衰的态势。一旦蔡京配合着萧言再恢复了往日权位,大家还能有什么指望?
苦读诸书,东华门外唱出。为的就是权位二字,这些年大家被压迫得苦不堪言。好容易有出头机会,再来这么一出,谁不是惶恐郁闷?要是这么一直被压着倒也罢了,一旦给了人机会再夺走。非身在其中之人,难以体会其间况味。这简直能令人发疯!
什么指望太子将来,其实都是虚话。赵佶今年才四十岁,身子又健朗得很。太子继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家群集于太子门下,也是无奈的选择。主要是当时蔡京在位,官家身边除了蔡京就全是幸进之辈,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大家不群集于太子门下,还能去哪里?而且大宋文臣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的传统久矣,这些自诩正统士大夫的旧党中人对于赵佶君权之重,也不满得很。他们的权位,不仅别的党派不能夺去,就是被君权攘夺,他们也受不了得很。太子好听的话说简朴沉静,言行稳重。难听一些就是性子有些懦弱,耳根子也软。无奈中在太子身边浸润久了,将来这太子真的继位了,也好在手里摆弄。
大家此刻,更多的还是扯起太子这张虎皮,稳住脚步而已。就算是要倒霉,也是太子顶缸在前头。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眼前权位如何。偏偏这段时日,等来的是一道又一道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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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宇文虚中这等聪明人对谈,从来不用多说什么。一句萧言得了如此重要的差遣,宇文虚中顿时就明白了这位道希兄和那帮旧党士大夫清流同僚们现在全部的心情。
他皱眉凝思一下,又洒然一笑,摆手道:“道希兄可知现在河北与燕山府情形如何?”
耿南仲正怀着希望,看宇文虚中又能拿出什么奇策不成。虽然他内心知道眼前局势不容乐观,宇文虚中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惶恐之下,这也是不多的指望了。却没想到宇文虚中却扯到了河北与燕山府的事情!伐燕战事都打完了,这还关朝中中枢之位什么事情?还关着眼前这局面什么事情?
当下哪怕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有些怒形于色:“叔通兄,这又是什么意恩?河北与燕山府事,哪有眼前事情重要?”
饶是宇文虚中也是一党中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苦笑。他和这些同僚们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些同僚只关心党争,只关心党争之后自己能获得什么权位。他却是坚信蔡京以降,连同梁师成王黼之辈,只会将这国事一天天弄坏。大宋现下局势如此,只有将这等人清出朝堂,说不定还有展布振作的机会。他参与党争,是为的以后能够用事。至于那个新进窜起的萧言,这等人物,他也不以为可以与国有所挽救。
萧言这等不是大宋出身的人,哪怕再有本事,一旦操持权柄,只会是大宋不安定的因素,说不定祸患比蔡京之辈用事更深。就算要用,也是他们这等人掌权之后,驱这萧言为鹰犬使用。
这般同僚,眼里只有汴梁中枢朝堂中权位消长。伐燕战事虽然打完,可留在烂摊子一堆,更有外敌在侧虎视眈眈,岂是能轻忽得的?总要有所预备才好!可是此刻汴梁诸公,只是忙着红了眼睛对掐,哪里想得到这一片新打下来的汉家疆土!
此刻在河北与新复燕云,的确是一片烂摊子。西军三军分戍燕地和河北东路,久战远戍在外已经三四年,将士俱有归意。送往枢密院的文报一次次的请还镇陕西诸路,还让陕西留守将士那里不知道捏了多少西夏人又有蠢蠢欲动迹象的军报出来。军心士气已然极度不稳,驻守在燕地的军马不论,有什么事情出来也压得下去。在河北东路留驻的秦凤军,已经在地方升出不知道多少事情来,地方守臣叫苦连天。
再这样下去,先不说朝廷仅剩的这支最后野战武力战斗力还能剩下几成将来还能不能派上用场。长久将西军丢在那里,不让他们回镇乡土,西军上下只是更加担心朝廷是要将他们远隔在乡土之外等他们自行瓦解。和朝廷就越发的离心,将来闹出什么事情来更不堪问。
而克复的幽燕疆土,现在更是不成个模样。朝廷中枢,此刻连王黼童贯去后,朝中格局还未曾稳定下来,哪里有心思去经营这燕云故地?只是勉强设了一个燕山府,领辖下诸军州之责。选了些守臣,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愿意去。克复的燕云诸军州,几乎是无人主持,有人主持的,也政龘令不出治所城池。西军久驻在外,也无心管这滩烂事。燕云之地虽然大仗没有,可是战后豪强互相攻杀争斗,还是无日无之,据西军文报所言,只有檀州左近豪强化境联合自守,还算粗安,其他的都不成了个模样。
大宋克复燕云,除了赵佶好大喜功,要成就祖先未竟之功业外。也是为了要加大大宋的战略纵深,将防线推倒燕山一线,确保大宋腹心之地再不会直面于游牧民族马蹄之下。然则现在用十几万军人性命,几千万贯军费,加上狗屎运,好容易将燕地打下来了,却根本无人去经营。就算是扩大了战略纵深,又有什么用?这些互相攻杀的豪强,说不定就是当年异族入侵的先钵军,同样随时可以呼啸南下!
正常来说,大宋克复燕云之后。河东与幽燕之地,将国土防线扯平了,更有天险可依。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在河东河北开镇,驻扎重兵。再经营好燕地,依为这条防线依托。就可以稳守天险,坐观长城外的游牧民族旋起旋落战略地位比起开国时候不知道优越到了哪里去。但是现在这般,却比伐燕之前局势还要恶劣一些。西军更不堪用,而朝堂诸公,没人多愿意看河北河东一眼!
在真实历史上大宋朝堂诸公的确是这番德行。打下或者说买下燕地之后,几乎就是不闻不问让郭药师在那里坐大,聚兵聚粮,以为割据计。女真南下,这些为郭药师聚拢的兵马粮草,转眼就归了女真,以此为依托,女真顺顺当当就深入大宋腹心,最后覆灭了大宋。现在虽然因为萧言,郭药师已然不在。可是局势恶劣仍然未曾稍稍减轻半点!
忍受着耿南仲异样目光和隐藏的怒火,宇文虚中坚持着指比手画,将今日收集而来的文报分析出的河北与燕地局势,一一分说清楚,直说了一个口干舌燥。耿南仲今日是有求于宇文虚中,只得强自按捺。好容易等宇文虚中说得告一段落,才冷眼看着他:“叔通兄,你旁鹜与此,到底是什么打算?要知道此刻朝局危急,我辈正人眼看就要如元佑故事,被清扫一空!朝中无正人主持,这燕地河北,说起来还有什么用处?”
宇文虚中一震,看着自己这位也算是老友的刚严面孔,耿南仲神色严肃,气度端凝,宛然是一副标准士大夫正人君子的风范。宇文虚中嘴角一动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摇头苦笑,缓缓说起这位老友最关心的话题。
“……萧某人得此差遣,和老公相权势大张,是两回事……官家深忌老公相权位,这已经是无可更易的事情了。如果老公相真的和萧某人以后联为一党。只是自取其祸。老公相和这萧某人都是难得的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的……老公相何等人也?宦海沉浮数十年,秉持大权也垂二十年,所有一切都看得通透。虽然权位之心不减,但是所有手段也就是自固而已,他去日无多,只想至死都保持现在尊荣地位罢了。宣和二年之前局面再不会回来了……倒是萧某人,须深忌之。手中全无凭籍就能在汴梁搅起恁般风雨。现在得了这样要紧差遣,更要应奉官家。只要和应奉官家事沾上关系,得官家宠信是不难的事情,更何况萧某人的生财手段,天下人都叹为观止?凭籍现在得到地位,谁知道萧某人会生出什么事情来,谁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太师,又一位隐相,又一位王黼童贯?”
这些话才是耿南仲愿意听的,对于蔡京不会借此扩张实力,再试图恢复宣和二年前一手遮天的局面这些话,他是半信半疑。但是宇文虚中话语中对萧言的提防警戒,却说到了他心坎里。萧言也算是牵扯进党争当中了,还是党争当中比较高端的存在。不为同道,就为仇敌。这是党争的原则。自己一党要立住脚甚而翻身掌握全部权柄,只有斗倒对方,这是不移的道理。蔡京的存在,毕竟还让人太过于忌惮,要接着斗下去,最好的突破口还在萧言身上!
当下耿南仲就合掌一叹:“叔通兄所言,谁云不是?这南来子只是又一个幸进小人,我辈正人,绝不能与他同立朝中!然则叔通也言,这南来子应奉天家,这是觅宠的捷径。若是他将官家应奉得当,我辈又如何下手?要是让此子站稳脚步,羽翼丰满,那就是我朝将来最大的祸患!现在到底要如何,才能将他如今地位动摇?”
宇文虚中淡淡一笑,他和同僚对萧言的忌惮一般,出发点却是不一样的。同僚们只是担心萧言是另外一个幸进之臣,占据了官家身边要紧的位置,他连同站稳了位置,落在自己一党的位置就少了许多。自然是非扳倒不可。他却担心萧言的出身,担心萧言领兵打仗的本事,担心萧言和神武常胜军之间深厚的关系。对于大宋而言,这样的人物已经还未曾出过,是对于大宋最为危险的存在。对于萧言在此局当中,一定能捞到相当的好处,他已经不怀疑了,萧言的本事,也从来只有让人惊叹。更何况,在此局当中,他抓住了官家好奢华,喜应奉,拿出了让官家最为看重的生财本事,要是这般还不被当今官家重用,那才是萧言发挥失常呢。这个要紧差遣的名义,意料中事耳,而且还让他敏锐的发现了在其间可以利用的破绽!
萧言啊萧言,你心思也太切了罢。掌握神武常胜军还不够,这么快就想在禁军当中下手了?
他朝着耿南仲示意,让他稍安勿躁,叠起两根手指,款款而言:“萧某人得用,眼前最要紧的,自然是他生财理财本事。这也是官家于今最看重的。正因为如此,萧某人才能出卖成功风云雷雨。但是细究其余,他的根底还在伐燕大功,还在神武常胜军上。但凡一人,得灭国之功,与一支强军渊源深厚。岂是轻易这般动摇得了了?历朝故事,对付此人,都得徐徐图之……道希兄,你仔细想来。此次隐相对付萧言,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官家也顺理成章,因为萧言理财本事,还是给了一个要紧差遣,以慰其心。其间到底是有多少,是因为忌惮萧言能掌握神武常胜军,生怕这支强军,因为待萧言不公,在都门当中,生出事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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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南仲一下霍然起身,整个脸色都发白了。宇文虚中这番话,简直诛心到了极处!大宋承平日久,开国以来,就未曾有藩镇之祸。年深日久下来,大宋士大夫对于这等拥兵自重,行操莽事的权臣故事,都没那么警惕了。当日压制狄青,现在分化西军。也多是维持文臣对武将一贯的压制。谁也未曾真的想着狄青会凭借枢密使的身份作反,西军会割据陕西诸路自雄,最后杀到都门面前来。
可是细究内心深处,宇文虚中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梁师成如此权势,对付萧言却是小心翼翼,委婉曲折。一点都不敢简单粗暴。官家虽然前段时间对此不闻不问,但是萧言一旦显出可以为他所重的理财本事,马上就加以美官以安抚其心。在他们不曾认真面对的内心角落,未尝没有对萧言还能于正在汴梁的神武常胜军施加绝大影响,有所忌惮!
只要这神武常胜军还在都门当中,只要萧言和神武带胜军的关系还未曾割裂。谁也不敢放手肆无忌惮的对付萧言!哪怕他们根本没朝这个方面去想,这一切只是的心当中,隐隐约约说不出口的忌惮!
宇文虚中看似淡泊,甚而都没有去打听球市子当中官家亲临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内心所思,却是逼人到了极处。这番心思一旦落到了实处,则萧言不走到什么偏僻州军去监个酒税就能了事的,说不定下场比郁闷而死的狄青还要不堪!
看着宇文虚中淡淡的笑意,耿南仲只觉得身上发寒。纵横之士为什么为一般人所深忌之。未尝没有因为他们用心太险,而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害怕!
深深吸口气之后,耿南仲将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不为仇敌,就为同道。既然上了党争这条船,就只有用力划下去。这几十年中,在大宋为官,特别是身在中枢。所有做官的目的也就剩下一个党争了。既然若此,用尽手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南来子虽然号称文臣,可不过是个南归武夫,因缘际会才立了军功,现在更是走幸进之臣的道路。就算身死名灭,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过在面上,耿南仲还是一副肃然:“叔通,慎言!兹事体大,不可轻许与人……既然若此,必然先要将神武常胜军事解决了,再来对付萧言。也是为国朝清除一个绝大隐患……这神武常胜军该当如何措置?各人上表,请散了此军?”
宇文虚中笑笑,这位道希兄,还是不得要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兹事体大。朝中诸人连同官家,就是内心当中隐隐约约有些忌惮,也不会明说出来。朝廷现在能战之军越来越少,神武常胜军如何能够轻动?况且官家自负为能驾驭一切的圣明天子,性子又轻易。这番话张扬出去,更多也是会被当成危言耸听。只能一步步慢慢来。
当下耿南仲只能轻轻摇头:“要上表,却不是遣散神武常胜军……上表所言,是言及现在整理河东河北燕地军镇事!这几处军镇早已解体,驻泊禁军,十不存一,所谓厢军,更是久为驱使奔走,提也不必提。现在北面暂时为西军屏障。西军却总是要回镇陕西诸路的,不然真有生变可能……要重立河北与燕地军镇,只能以强军为骨干,然后以成镇军。现在都门当中,堪用的无非是环庆军与神武常胜军而已。出此两军以镇于外,京师居内就有转圜时间,徐徐整理都门禁军,此莫不是两全之策?”
耿南仲抚胸而叹,什么样的局面,这宇文虚中总有法子化解!这次梁师成败事,未尝不是因为前些时日他将所有一切朝局弄得一团糟。引得官家不满。官家需要能为他平衡朝局之臣,需要能为他压制如蔡京这等权直之人,需要能应奉内库,供他花用之人。需要举止风流,精通诸般耍乐,可以陪他悠游终日之人。不过他好歹是个皇帝,也需要有人能确实做一些事情,少做出一些让他烦心要去料理之事的人。
现在朝中,就是没有这般的人,善于党争,善于奉迎官家的人倒是所在多有。官家也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自己也拿不出化解现在北面一团乱麻局面的手段,而且他本来就不是能耐着性子料理繁琐的圣明天子。
宇文虚中此策,总算是一个化解北地一团烂摊子的法子。现在正是没有人去管这个事情的时候,一旦进策,很大可能就为官家允准。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虽然是奉诏入卫,可是当初更多只怕还是要将这两支军马从西军那里分化出来。入卫都门与出镇河北河东都是一般的。环庆军不足论,提防谁也不会提防到环庆军那里去。将萧言与神武常胜军隔开,官家说不定在自己都察觉不到内心深处,也要深深的松一口气。
一旦如此进策,不仅他们这一党大大露脸,在官家心目中加重地位。更是将来料理萧言的张本,梁师成都对付不了的萧言为他们所除。就是蔡京也再压制不住他们这一党了。说不定就此真正翻身过来!
耿南仲摇头赞叹不置一阵,看着宇文虚中目光顿时就亲热了许多:“叔通啊叔通,你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更兼公忠体国,实是我朝第一等的人才!此策断然必行,王禀王正臣久矣要出镇河东,这事在官家面前不难。至于神武常胜军,自然就是河北与燕地。我辈中人,自然要进表章,全力促成此事,此策一片赤心为国,看谁还能阻拦不成?”
宇文虚中笑着摇头:“王正臣河北燕地,神武常胜军去河东!”
言辞之间,轻轻松松就将两军出镇之地换了一个位置。其间道理,耿南仲一想也就是明白。神武常胜军起于燕地,其间还有多少幽燕子弟。要是真的出镇河北,说不定就是如鱼得水,将来也是一个隐患。出镇在河东,环庆军在河北燕地,就没麻烦了。宇文虚中一切都想得周到妥帖,连文臣士大夫对外镇军马一贯的提防分化压制都未曾错过,的确是思虑周详,算无遗策。这般安排,只能是上体圣意,下合士心,谁也难说出个不是来。神武常胜军一旦出外,萧言就如无根之萍了,孤身在京,总好对付了罢?
不过耿南仲虽然面上不说,可是内心深处,对萧言的手段本事早就有了心理阴影。从在燕京起就和萧言打交道,一直到现在。宇文虚中一向筹划不可谓不高明,然则那南来子命太硬,总能化解。现在这般,就准定算死了这南来子?
当下面色在大喜过后又变得有些迟疑,讷讷道:“这南来子如此,就总好下手了罢?可是他现在是应奉官家的职命……与禁军将门也关系不浅。官家此人,圣明天纵,一旦信臣,就再难易移。朱缅故事,可为明证…………萧某人生财手段,我辈都看在眼中。如此这般,可有下手的余地?”
耿南仲说得吞吞吐吐,话里意思却明白。赵佶圣明天纵之类的不过说说罢了。但是对能和他通财之臣却信重保全能一直到最后,很难动摇。现在萧言顶替的就是朱缅的位置,还更靠近天子一些。就算神武带胜军离开都门,出镇河东,想对付萧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罢?而且萧言横空出世以来,只要走动手对付过他的人,无一不是下场惨淡。童贯现在还在外路军州啃老米饭,什么郡王位置,此生就不要想了。梁师成出手,结果也是宠信大衰。虽然因为党争这个大义当头,压倒萧言以至震慑满朝,成就他们这一党地位是必然无可动摇的事情。可耿南仲总是下意识的有些情虚,总怕被这看起来文雅倜傥的南来子反咬一口,那说不定就是入骨三分!
宇文虚中对自己这些同党之人的确感到异常无奈,争权夺利的好处绝不让人,责任却不敢承担多少。要对付萧言是他们叫得最凶,现在却又怕对付萧言不成,他们遭殃。这般同道,当真是良可一叹!
这个对候也只能宽慰耿南仲这位道学君子了:“道希兄难道没注意萧言差遣名目么?管勾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萧言此人,有一点学生自信不会看错,萧某人此心极大,绝不以一朱缅故事应奉官家而满足!正正是他以此名义插足将来整练整个都门禁军事情的先声!要检查都门禁军财计事,百年以来,此事上面盘根错节,多少将门以此瞻家,萧某人一旦动作,他和都门禁军将门那些联系也就自然破裂……神武常胜军出外,与禁军将门反目,萧言若此,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说到此处,宇文虚中已经是神采飞扬,双掌轻轻一击:“先将神武常胜军出外镇,然则联络禁军将门,只要萧言一旦真正向都门禁军财计事下手,便可鼓起风潮。都门禁军不稳,绝不是圣人所乐见,到时候就是他真的又是另一个朱缅,只怕圣人也无法保住他了!萧言一倒,便是张本。太师也只能束手,将来朝堂,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话已经说到此处,既周详细密,又绝不是没有根据的大言。
宇文虚中实在将每个人心思,每件事可能的走向都算了进来。策士之名,果不虚传。本来惶恐而来的耿南仲也给他激起胸中豪情,起身于宇文虚中击掌:“既然如此,则就又是一番新的开始了!我辈正应该鼓舞振作,扫清奸邪小人幸进之辈,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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