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透窗而入,送来缕缕花香。
大宋第三任皇帝赵恒的鼻子动了动,笑着停下笔,从奏折上抬起头向窗外张望。
汴梁城内气候暖和,这个节气,桃花早就落尽,荷花与牡丹尚未到开放的时候。夜风里忽然送来的这股子花香,让人感觉有些好奇了。
然而,还没等他分辨出,花香到底属于哪种芳草,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官家,夜已经深了。先停下来吃点儿东西,奏折等吃过之后再批,也来得及。”
“你怎么来了,小心动了胎气!”赵恒被吓得一跳,赶紧站起身,亲手扶住了对方的腰“朕身边太监宫女一大堆,还有刘成珪这老家伙在,怎么可能就缺了一口宵夜?你,你万一不小心动了胎气……”
“官家,是太医说,让臣妾多走走。”刚刚荣升昭仪没多久的刘娥低下头,满脸温柔,“太医说,多走动,才能让孩子更容易出生。您摸,孩子还喜欢我带着他过来看你,每次听到你的声音,他都会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
“这混小子,也不体谅你的辛苦!”赵恒闻听,立刻低声威胁,“等他出生,朕打他屁股!”
话说得虽然硬气,他的脸,却幸福得几乎要流出蜜来。轻轻用手放在刘娥隆起的小腹上,聚精会神感受胎儿所有反应。
仿佛听到了赵恒的话,胎儿立刻开始活动手脚。刘娥疼得轻轻皱眉,脸上的温柔却更浓。而赵恒,则清晰地摸到了妻子小腹上的小脚丫印记,愈发幸福得如同飞上了云霄,“动了,他真的动了,这混小子,没出娘胎,就能听到朕在说话。”
“俗话说,母子连心,这父子,想必也是一样!”刘娥笑了笑,轻声补充。
“嗯,肯定连着心,连着心,朕都能感觉到,他想跟朕亲近!”赵恒将手从妻子小腹处挪回腰间,扶着对方,一步步走向御案后的龙椅。“爱妃赶紧坐下歇歇,太医的话应该没错,但是,凡事最忌讳过犹不及!”
“官家,让人给臣妾搬个软凳就好!”刘娥停住脚步,柔声提醒,“御书案后,臣妾不敢逾越!”
“朕让你坐,你就坐。谁敢多嘴,朕让他回家抱孙子!”赵恒果断地摇头,随即高声吩咐。“刘成珪,过来帮朕扶着昭仪。今天的事情,你负责替朕盯着,谁要是乱传,直接处置了他!”
“老奴遵命!”刘承珪答应一声,小跑着上前,扶住刘娥的另外一边胳膊。
“官家,臣妾会被你宠坏的!”刘娥不敢挣扎,一边向前挪步,一边娇声感谢。
“朕不是宠你,而是宠咱们未出生的儿子!他来的正是时候。朕的龙椅,早晚也是他的!”赵恒欢喜得有些过了头,想都不想,都高声补充。
太医已经多次把过脉,确认刘娥怀的是个男孩!
这个男孩来得太及时了,无论对于刘娥,还是对于他。
有了这个男孩,他就可以让刘娥再进一步,从九嫔中的昭仪,荣升为贵妃。地位仅次在皇后之下。
而他,也不用因为年过三十五岁,尚未有一个亲生儿子,不得不按照规矩,考虑从自己的几个侄儿当中,挑选一个出来当做储君。
赵恒自问有帝王胸怀,但是,再宽阔的胸怀,也不可能在明明还有希望生儿子的情况下,将皇位传给自家侄儿。
更何况,如果他答应了某些重臣的恳请,挑选一个侄儿立为储君,毫无疑问,雍王的儿子长子赵祷,将是最合适的选择。
古语云,长兄如父,又云,知子莫如父。
对于自家的同母亲弟弟雍王赵元质,赵恒可是太了解了。
四贤王么?文采风流,礼贤下士,仗义疏财,颇具信陵、孟尝之风。
如果他立了雍王的长子为储君,赵恒相信,四贤王绝不会让他的儿子,等着自己百年之后,再继承皇位。
即便身为储君的赵祷愿意等,赵元质也不会愿意。
那意味着,他赵恒,随时随地都可能稀里糊涂地“驾崩”。然后,就是太子即位,一切权柄归于四贤王!
“官家是不是很忙?”发现赵恒高声宣布要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坐龙椅之后,便忽然没了下文,刘娥犹豫了片刻,柔声询问。“官家别怪妾身,妾身只是想要让你感觉一下咱们的孩子在动。等看着你吃了妾身做的宵夜,妾身立刻就离开。”
“不是非常忙,是刚才忽然想起了一些其他事情!”赵恒迅速回过了神,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解释。
“那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刘娥非常善解人意,温柔地替赵恒找借口,“官家可以继续想,妾身为你把宵夜摆好。”
说着话,她向宫女们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从拎着的竹笼里,取出了四色宵夜,一壶鸡汤和一幅纯银打造的餐具。
刘娥则不顾自己身子已经变得笨重,亲手伺候赵恒喝汤吃宵夜。
一股比先前更浓郁的花香,再度钻入赵恒的鼻孔。他先喝了一口汤,又将几样宵夜都尝了尝,却仍旧找不到香气的来源。再度抽动了两次鼻孔之后,最终,又把目光落在了刘娥身上,“你身上的香气,好像比先前更浓了,并且,还变了不同的味道。”
这可不是夫妻间的情话,而是事实。
刘娥之所以让他一见之后,就再也忘不掉。模样、身材和性情固然是重要因素,另外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便是身体自带幽香。
“官家——”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刘娥依旧被夸得脸红过耳。先糯糯地喊了一声,然后放下餐具,低着头解释,“是有了孩子之后,味道就变了。最近随着肚子越来越明显,香气也变得越来越浓。”
“咱们的孩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赵恒恍然大悟,笑着拊掌。“赶紧坐好,坐好,朕不需要你亲自伺候。你们几个,还不一起过来搀扶昭仪!”
“是!”宫女们答应一声,上前将刘娥扶稳,再也不准她去动餐具。
刘娥哪里肯依,坚持要亲手伺候赵恒用餐。后者这回,却没再纵容刘娥。笑着摆了摆手,柔声补充,“行了,你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别再忙活了,小心累到孩子。”
唯恐刘娥继续坚持,他又快速转换话题,“刚才我想的事情不太重要,但是,跟咱们的孩子有关。朕记得,朕还是太子之时,父皇就特意提拔了几个少年英才,说留给朕将来做左膀右臂。其中一个,就是寇准。而后来,他们果然也没辜负父皇的培养和期待。”
这纯粹是他临时想出来的瞎话,然而,刘娥听了,却立刻顾不上再坚持伺候他吃宵夜。先轻轻给他行了个礼,然后红着眼睛说道,“官家的厚爱,臣妾必会铭刻于心。但是,咱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将来是贤是愚,现在也无法知晓。您不必如此宠着他,现在就帮他寻找臂膀。”
“朕和你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蠢材?”赵恒看了她一眼,满脸自信地反问。
刘娥立刻有点接不上话茬儿。沉思再三,才终于又低着头,柔柔地说道,“官家,慈母多败儿。臣妾性子绵软,肯定做不了严母。官家作为父亲,总得严厉一些为好。不能他刚一出生,就什么都替他准备得一应俱全。”
然而,她越是谦让,赵恒反倒越觉得,要对她多照顾一些。以免因为她娘家势力单薄,将来连累孩子也被别人看不上眼。
因此,想了想,赵恒笑着说道,“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况且,朕会给咱们的孩子,找最好的老师,从小替朕好好管着他。对,就是这样,国子监祭酒郑长风,最擅长教学生。等孩子到了三岁,朕就让郑长风来手把手教他。”
“郑长风?”刘娥眼前,立刻闪过了一个白胡子老好人的身影。随即,眉头轻蹙。
国子监祭酒郑长风,学问肯定一等一。这点,全大宋都没人会否认。但是,说郑长风会教学生,恐怕就有些言过其实了。
据刘娥暗中留意到的消息,那姓郑的教学生,如同放羊。只要“羊儿”自己吃草就行了,他只管在旁边喝酒睡觉。
“你担心他教不好咱们的孩子?”赵恒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娥情绪变化,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你可别被他的表面给骗了。他在国子监不用心,是因为他不希望满朝文武,过半都出自他的门下。而只要是他肯当做弟子的学生,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一等一的英才!”
“有这么神奇?”刘娥听得眼神一亮,立刻刨根究底,“是臣妾孤陋寡闻了。官家,满朝文武,到底哪几个,出自他的门下?可否让臣妾听个新鲜?”
“当然!”赵恒今天心情愉悦,立刻笑着点头,“其实你都知道的。状元王曙,就是太学上舍毕业。开封府北院判官折惟忠,也曾经在太学读书,得到过他的认真指点。还有,就是韩佳俊了。你甭看韩佳俊当年惹祸之时,郑祭酒什么求情的话都没替他说。可郑祭酒只要没宣布,将韩佳俊开除门墙,满朝文武,又有谁敢把韩佳俊处置得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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