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揭了食盒盖子,见里面两个吃脏的盘子并碗,问道:“你在家里还用食盒?”
贞秀道:“是童奇生用的,眼看春闱,如今他在旁边不远处住着温课,我替他送了些饭过去。”
贞书点头应了,将自己的碗并食盒中的盘子与碗一并收在一起洗了起来,她洗了半晌忽而觉得不对劲,回头就见贞秀仍在厨房门上瞧着自己,遂问道:“为何还不上楼?”
贞秀低头叹了口气道:“二姐,原来妹妹不懂事,有些地方对不住你。”
贞书挥手道:“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你脚小站不住,快上楼去吧。”
贞秀转身走了。贞书将这些碗盘清洗干净,一并将自己不在的几日里厨房中堆积的油尘一并揩拭干净了,才掏澄了帕子搭好,自己烧水净了手脸,端了盆热水上楼烫脚。待做完这一切躺在床上,她才长声苦叹起来。
那日上马时本想着拒绝他要他死心,等回家时,她却鬼使神差答应了他要嫁给他。
“皇帝的娈宠,臭名昭著的太监。”贞书喃喃念叨着。
贞书忆起他的相貌,言谈,身姿,并他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摇头暗道:他并不是那样坏的人,正如那王参知在醉人间中的传言一样,或许只是旁人的误解罢了。但是如今日这般封河封道的事情,是必不能再叫他干了。
贞秀眼看出嫁,贞怡最多也不过等个两三年。顶多再有三年,两个妹妹婚事落定之后再谈嫁娶,或者这事情就没有如今这样难了吧?
那时候她亦成了老姑娘,只要有人来求娶,苏氏才不管是不是太监,只怕只要是个人她都能愿意。少年女子的心事就是如此多变,虽方才愁苦不已,待到入眠时,她嘴角已经噙着淡淡的浅笑了。
次日清早,破天荒苏氏与贞秀贞怡几个起的比贞书还早。待她揉着眼睛出了卧房,就见贞秀与贞怡两个已经坐在外面缠足,她向来不爱看这些被缠的细伶伶的小足,摇头叹气就要下楼。苏氏过来堵了伸了手道:“掌柜的,给些钱。”
贞书记得去刘家庄之前才给过苏氏二十两银子的家用,以为必能顶得一个月,这掐指算算才不过四五天,因问道:“前几日才给过娘家用的银子,何以用的这样快?”
苏氏瞪眼道:“那里不是花钱的地方?一家子人睁开眼就是柴米油盐那一样不用花银子?”
贞怡插嘴道:“是要给两个姐夫们置备春闱的东西。”
原来是为了这个。贞书挥手道:“我自会让学徒替他们去办,你们小脚伶仃的何苦再跑一趟?”
苏氏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买和置,听了这话皱眉道:“他们小毛孩子那里会置得好东西?那烂棉烂糠芯子的絮子置来了,半夜将了两个冻死在考场里怎么办?不是好墨进了场子化不开怎么办?还有宣纸,就算打草稿也须得是上好的。”
贞书自房中取了钥匙开了柜子,又抽了张二十两的银票给苏氏。苏氏见了扔给她道:“这点子够作什么?你这样小气不如我去当头面算了。”
她前番在银楼里置了一套值个上千两的头面,如今动不动就说要当头面。贞书也听惯了,不在意。只是前番已是二十两,这下二十两还不够,便忍不住又问道:“置那些东西能用多少银子?”
贞怡插嘴道:“还有两位姐夫住店的房钱。”
贞书忍不住叫了一声道:“我前番才给了章瑞五十两银子,他便是住在醉人间都能顶得十来日,如何要娘来掏钱给他找客栈?”
苏氏道:“他不是还要拜师门,请师尊吃饭,给师尊见面礼,那一样不要银子?”
贞书心内暗诽道:怕是跟师尊一起同嫖吧,这才是最费银子的。
她不得已又掏了将五十两的出来,换了那张二十两的回来重锁回柜子里,气冲冲下得楼来,就见宋岸嵘在一楼大案上铺平了宣纸展了颜色在画纸上画着。贞书凑过去叫了一声爹,宋岸嵘回过头来笑了笑问道:“刘家庄可好玩?”
贞书点头。
宋岸嵘慢腾腾兑了颜色自调着又道:“你向来爱在山野间游荡,我以为你去了必要许久才回来。”
若不是玉逸尘,她或者还呆在刘家庄,想到此她心中不禁一阵羞愧。
宋岸嵘又道:“当实在韩家河时刘璋曾提过欲要叫两家结好之事,可惜我嫌麻烦就没有多走一步,弄到你大姐姐如今这个田地,羞愧啊!”
就那一步,谁都没有多走。
贞书出到外面,见赵和在外面摆弄着木雕,走过去问道:“赵叔楼上那些木雕十分意趣,何不替它们上了色,咱们摆出来卖?”
赵和摇头道:“咱们这是书画铺子,摆那些作什么?”
贞书道:“那也不定,横竖他们拿去送人,书画送够了也许别人也喜欢些木雕?”
赵和点头道:“好,我试一试。”
终归这装裱铺是借着玉逸尘的手才兴旺的。卖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是宋氏装裱铺的东西就行了。贞书翻起她不在铺中几日的帐本来,取过算盘两边甩清拨平了拈指辟哩啪啦算了起来。书画这些东西,过完年生意就要淡下来,渐渐到下半年才会好起来。如今正是淡季,一日有时候所收入也不过几两银子。而贞媛在外一大笔,家中几个女儿一大笔,再如今章瑞考完眼看还要一大笔,这样大的花费,小小一间装裱铺怎能承受?
贞书正摇头叹息着,就见门外进来一个眼熟的小厮,上前拜了喏道:“小的是北顺侯府的家下人,五夫人给府上三姑娘送来信来。”
贞书听了是给自己的,忙接了过来,问那孩子要不要吃茶,他摆手站在门角上道:“五夫人请三姑娘即刻到府上去,她立等着。”
贞书取了信出来,见上在不过寥寥几字:快来,有事商量。
她进屋到宋岸嵘那里报备了,出来便见赵和站在那里问道:“是谁找你?”
贞书知道他必是怕自己又要跑去见玉逸尘,大大方方将信纸展了道:“是嫁在北顺侯府的二姐姐,邀我即刻过去,怕有急事。”
赵和送了出来,见王府小厮自驾着车,又贞玉的丫环寄春在车上等着,这才信了,眼望着贞书上车走远才进了铺子。
贞书才进了浮云居,就见贞玉在廊下抱着孩子等着,见她进来便迎了过来屈身道:“三妹妹,实在对不起,我得替她爹给你赔个不是。”
囡囡在贞玉怀中玩着一只拨郎鼓,见贞书一双眼睛打量着自己,便将那拨郎鼓伸过来要给贞书。贞书顺手抱了她过来,五个多月的孩子,比上回见时更加漂亮了不少,圆嫩嫩粉嘟嘟像只桃子一样,嘴角噙着一丝口水。
贞玉领贞书进屋坐了,亲自替她斟了茶才道:“他如今总爱灌些黄汤,喝一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贞书仍抱了孩子逗着,闷闷道:“二姐姐也太纵着他,他若整日醉着,孩子瞧见了也不好。”
贞玉叹道:“谁说不是?当初嫁他也不过为了他那幅皮囊,终究没有细想他这人的品性,如今既成定局,也只能这样将就着往下过。好在他虽荒唐些,这个人仍是捏在我手里的。”
她说完又指了安安道:“去内院叫相公出来,给三妹妹陪不是。”
安安应了出门去了。贞玉又问了几句贞媛病好的与否,贞秀是否还生着她气并家里铺子里如何的话,就见窦可鸣松披着一件袍子走了进来。她忙站起来推了他过来道:“快给三妹妹赔不是。”
窦可鸣今日大概清醒着,只是早起还是睡眼惺松未洗过脸的样子,抱了拳深作一揖道:“我给三妹妹赔个不是,那日是我不对。”
贞书也不看他,仍怀抱着囡囡逗着玩,淡淡道:“我倒不记什么,只是二姐夫也很该将不必喝的酒都戒了,好好陪陪囡囡。”
窦可鸣点头道:“是,一定。”
贞玉这才推了道:“快去梳洗,瞧你一眼的烂眼屎。”
窦可鸣这才抚着乱头发撩着袍子出门去了。贞玉又坐了过来,在贞书耳旁问道:“我听闻窦五说如今你结交着一些很不像样的人,可有此事?”
贞书心知她说的必是玉逸尘,却仍装作不知问道:“他说的是谁?”
贞玉道:“他说前番你在刘家庄,身边带的个人是大内总管玉逸尘手下的太监,名叫梅训的。”
贞书摇头道:“我并不知那人是谁,只是我家里赵叔的朋友,因赵叔那日临时有事,才托人送的我。”
贞玉欲信不信,但是贞书向来嘴严她又问不出来。仍是劝道:“那玉逸尘是什么人?如今满朝上下除了皇帝众众皆恨他恨的牙痒痒恨不得剥了他皮的,你可要提防着些。”
贞书摇头道:“我真不认识他是谁,不过二姐姐既这样说了,我提防着便是。”
贞玉又哀叹道:“如今那玉逸尘把个皇帝也作废了,竟成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当初先帝亡时留下四位顾命大臣,如今也叫他杀掉了二个。唯一剩下个我们侯爷并杜国公还能在朝中理事的,等闲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他那个人不除,只怕我们侯府与杜国公府也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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