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初期,大漠风狂,掺杂着些许砂砾,扑向人脸。
敦煌城城头。
青衫先生叶宣和白衣世子并肩矗立,遥望塞北大漠,风沙无限。依稀有让风沙半笼的小城,景象模糊。
大雪消融,掩盖消去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
敦煌外的官道上,几株荒草在风中轻摆。。
两人静静站了良久,注视着城外云卷云舒。
明帝赵衡驾崩,一时间,传遍天下,人心晃动。
徐扶苏穿了一身清白长衫,手轻轻地抵在易水寒的剑柄之上,他开口道:“明帝驾崩,小师弟过几日也该登基了。”
叶宣双袖提起,淡淡言:“倒是苦了小曲儿。”
“为什么先生不回大明宫辅佐小师弟,他刚登基,地位不稳,朝堂动荡。单凭他自己一人,恐怕稳定不住这个局面。”
徐扶苏的声音传来,言语中有些忧虑。
叶宣神色认真地摇头,“小曲儿本就心不在朝堂之上,他有他的命数。”
“况且”,叶宣话头一转,看向徐扶苏:“先生从一开始,就把赌注下在了你身上。”
徐扶苏目光深邃,望向远处,苦笑:“先生,就这么确定,我想要那九龙尊位?假如,我选择去当位权势滔天的藩王,安心辅佐小师弟,先生会失望吧。”
“不会”叶宣轻笑,“你生而有雄心,不同于你父亲。在你年纪尚小时,我就明白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锦囊里给你留下那句话。但这天下共主,我能帮你的都帮了,剩下的得由你自己去拼个朗朗天下。”
叶宣的一席话让徐扶苏听的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可我毕竟是位藩王,恐怕会得位不正,再者小师弟继位,我不会起兵反叛。”
“所以,你需要一个乱世,能够天下混乱,让你能得位其正。”叶宣瞳孔中闪过一线奇异神色。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乱乃是大势所趋,时运所至。”
“就算你不反,也会有人反的。”叶宣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微笑,缓缓道。
“先生的意思?”徐扶苏困惑。
叶宣拾起地上的石子,共有五块,分别放在地上,不过是摆放奇怪了些。
他指着这些石子,言说:“南疆、西蜀、南齐。”
徐扶苏邹眉,“南疆有反叛之心,我倒是不奇怪。可西蜀和南齐,大部分的亡国遗老都让骊阳招降,甚至让骊阳收服了人心。没有人领头,谁还会想着去复国呢?”
“南齐,恐怕也就只有那位出海访仙,求丹长生的老道士遗下,他一个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非也,情况并非如此。”叶宣摆好代表各个势力的石子。
“哦?”
“当年梁王率部灭亡南齐,齐王虽然殉国,但他的长子,太子齐,则是让那位老道人带走。横渡汪洋,建了现在的倭国。”
“难怪。”,徐扶苏出声自语,他抬起头看向那一袭青衫:“先生,既然南齐都有余孽残留。想必西蜀?”
徐扶苏自我猜测,但目光还是放在叶宣身上,希望后者能为他解惑。
叶宣颔首,不急不缓地说道:“西蜀苏皇的嫡子苏政,也还在世。”
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所以先生我才会说,不久后天下将会大乱。”
“明帝逝世,登基的皇帝年纪尚小,皇权不稳,大权旁落。你说,那些春秋诸国的遗老,会不会起心思?”
“这就是上天所赐,对于他们来说,叛乱的最好时机。”
叶宣站起身子,拍去手上灰尘,继续道:“不到一年,天下必乱。而我当年布局,拖延北厥南下,一年后期限也就到了。”
“现在,你还认为天下不会大乱吗?”叶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的弟子,淡淡道。
徐扶苏凤眸微眯,有炙热地战意,亦有埋之不去的忧愁。“父亲现在疯了,小师弟登基,我尚未继位梁王。按照礼制,恐怕登基大礼,北梁唯一能派的上份量的,仅有我外公蒋去了。”
“届时,梁王不去,必然落下话柄。若是假借父亲病重,身体有恙为由,难免会有人心浮动。可一旦让世人知道梁王疯了。”徐扶苏猛然扭头,对着叶宣说道:“恐怕先生的一年之期,已经算得上是对局面最大限度的预计了。”
叶宣面色凝重地点头:“确是如此,所以梁王的病,谁都不能知晓。”
“登基大礼,恐怕天下人都在看梁王的态度了。这样一来,或许父亲不去长安,才是正确的选择。”
徐扶苏对天下之势的分析,倒是让叶宣刮目相看。
徐扶苏还在自语:“只要父亲不表明态度,那些有心叛乱的人摸不清父亲的态度,必然会投鼠忌器,毕竟北梁铁骑的赫赫威名就足以让他们畏惧。就算是要叛乱,也不会摆在明面,而是暗中积累实力直到能够有把握反抗北梁军。这样一来,反倒是能最大限度的延长时间,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找药,治好父亲。”
见到徐扶苏眸光清明,明白了其中利害。叶宣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能想明白,先生很是欣慰。”言罢,叶宣转身,打算离去。
“先生!”徐扶苏叫住了他,这位白发世子犹豫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选的是我?”
叶宣偏过头,“因为唯有你当上了皇帝,天下才会迎来真正的太平。”
那位青衫读书人飒然而笑,潇洒快意,身形渐渐消失虚无。
等到徐扶苏回过神来时,叶宣早已不见踪影。
徐扶苏暗自握拳,既然天下大势势不可挡,那就让他为这世道争上一争,本心之志,断不可违。
叶宣还有句话未曾告诉过徐扶苏。
止戈无伐,才是真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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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梁王府,玲珑山。
一身锦衣绸缎的陆子聿,在玲珑塔下矗立。稍许片刻,他举步登楼。
九层塔顶的楼阁上,张衍凭栏远望,这位身着墨色长袍的俊逸书生似乎在等人。
耳边传来脚步踏在木阶的声,张衍转身相迎陆子聿。
这位北梁巡抚倒是未曾见过张衍,陆子聿初见张衍面容,倒是神情愣了愣。
书中自有颜如玉,也莫不过如此了吧。
陆子聿开门见山道:“张兄,找我来有何事?”
张衍偏头,淡淡道:“王爷,疯了。”
陆子聿神情有些严肃,走到他身侧,没有想到过张衍找他,竟然是要告诉他这么个事情。
“前线大败西夏,甚至连西夏国的大汗赫连勃武也用来祭旗北梁。本来以为是皆大欢喜,没想到梁王疯了。”
陆子聿脸上有些茫然,对于这件事,他不知情。
张衍将陆子聿神情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确定后者事先未知该事,他才将心中那一丝丝小小的戒备消去。
在张衍看来,陆子聿并非是个等闲之辈。
不过这也让他心情放松不少,在世子派人告知他这个消息时,哪怕是张衍也是良久才缓过神。
张衍看向陆子聿,问道:“明帝驾崩,梁王疯了。北梁一旦稍有不慎,天下就会大乱。对此,巡抚心里有数,自然不用我多说了。”
陆子聿把玩手中的玉佩,眉头紧锁,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
张衍继续说道:“世子要下一趟江湖寻药,新皇登基,作为北梁唯一身份地位不亚于梁王的老首铺蒋去也会离开北梁。”
“梁王病疯,毕竟纸包不住火,时间拖久了,北厥那边会有所怀疑。一旦北厥南下,单凭现在北梁的兵力,要想挡住,难上加难。”
张衍刀眸盯着陆子聿,后者也与之对视。
“今日请巡抚来,是想问巡抚一个问题。”
陆子聿让张衍盯的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张兄,尽管提问就是。”
“巡抚,是心在北梁还是心在骊阳?”张衍沉声道。
这一问,陆子聿脸色平静,没有着急回答,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无论是为了北梁还是骊阳,凡是对天下百姓有利,我陆子聿就不会退缩。”
“哪怕日后一段时间里,北梁唯有你我二人,有能力以谋去竭力抗衡北厥,也不退?”
陆子聿淡然一笑:“我虽好人色,贪财好权。”
“但”,他正色道:“哪怕天倾,我也不退。”
“有我在,若北厥南倾,北梁就一定能守住,守到世子归来。”陆子聿坚定地语气回答张衍。
张衍同样抱之一笑,“公瑾也会竭尽全力。”
陆子聿望着那副如玉面孔,思绪万千。
昔日陆子聿举地高中,让明帝派来北梁,出任巡抚。
那时的陆子聿几乎觉得自己前途无望,在北梁官场,被姜诩牢牢抓住在掌心之中。
除去他亲手撩升的北梁官吏,但凡是骊阳派来的文官,无疑都会被姜诩打压架空。
可那位久坐玲珑阁的枯槁儒士,却独独对陆子聿没有严苛打压,反倒是将粮草、钱财交付给他打理总管。
原因恐怕只有姜诩和陆子聿两人心知肚明。
遥记永嘉元年盛夏,陆子聿还是个雄心壮志的少年郎时,那位玲珑阁的枯槁儒士亲自出京城城门等候。
两人相视的第一眼,那位枯槁儒士只说了一句:
“真像我呀。”
后来的陆子聿在北梁官场上风生水起,当然也少不了被长安城的腐儒大肆抨击,胡乱污蔑是天下读书人的耻辱,说是对北梁卑躬屈膝。
陆子聿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滴水恩情,涌泉以报。更何况是受人之恩,志向不落。
陆子聿对那位北梁王,平平淡淡。却偏偏对这位玲珑阁鬼谋,多年来未敢忘恩。
别人敬我一尺,我还之以国士为报。
既然徐扶苏是那位鬼谋的义子,这座天下,怎么?他就坐不得?
他,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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