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地道黄酒,死皮赖脸要来的”范宗伊放声大笑。
“怎么,又在值班的时候喝酒?小崽子长本事了?”沉稳老道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徐扶苏侧出头瞧向范宗伊身后,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粗衣麻衫的中年人,范宗伊原本豪气干云的气势顿时弱了半截,苦笑连连。
徐扶苏瞧见范宗伊的神情变化,玲珑剔透的他立马猜出了中年人的身份。
北梁老卒,范闲。
果不其然,范宗伊毕恭毕敬地朝中年人作揖起身,把自己的位置留给范闲,指着徐扶苏嘿嘿笑道:“爹,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言罢,徐扶苏只感觉到从中年人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气势,这种气势和他在北梁时,所见兵甲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差。都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经历过大战大乱才有的凌人威势。
中年人眼神不善,显然把他当成了襄阳城里的某一个纨绔子弟,和自家儿子勾肩搭背。素来不喜那些个花拳秀腿,只懂得寻欢作乐,败坏家风的世家公子哥。
范闲目光扫过徐扶苏,虽说此人是坐在轮椅上,似乎有腿疾,但拉拢自家儿子任班间喝酒。
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可还得了?就等于自己的辫子让人握住。
范闲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盯着徐扶苏,但范宗伊的一句话却让中年人愣神。
范宗伊见范闲误会了徐扶苏,出言笑道:“爹,这就是你经常给我念叨的北梁世子!”
范闲握在手中的酒杯先是轻颤,之后便抑制不了的剧烈颤动,酒杯中的黄酒些许洒落。
范闲嘴唇抿合,这位襄阳城中的老城卫眼眶通红,口中不停地喃喃:“真像呀!真像呀!”,范闲双膝重重跪地,双手伏地叩首,“参见世子!”
徐扶苏自然知道老卒范闲的心情,伸手扶起范闲,趴在他耳边轻语:“我这次来武当,只有部分人知晓外,城门人多嘴杂,范叔叔先起来吧。”
范闲活了大半辈子,脑子不笨,当下就会意道:“天色不早了,世子去俺家,让老卒好好招待招待世子。”
徐扶苏来到城里时日渐西沉,这会黄昏晚霞遍天。
徐扶苏受不住范闲的盛情邀请去他家做客。他推脱不下,范闲和范宗伊与其他城头士兵换了值班,领着徐扶苏便往家里去。
一路上,没少询问世子殿下的腿的伤情,徐扶苏宽慰范闲,说此次去武当也是为了治腿。但他迟迟不对范闲说出是徐扶苏在长安当质子时,被人设计迫害,使得双腿难以行走。
范闲见徐扶苏对于自己腿的事情只字不提,当下也疑惑,却没有急于说出来,而是安心的帮徐扶苏推轮椅行进。
穿着和普通人家无异的范闲乐呵道:“想以前,我给北梁王牵过马,现在又给咱们未来的北梁王牵马,老闲我觉得很好,这下了地底就可以好好和那帮兄弟吹嘘了。”
徐扶苏昂首看了眼中年人,笑而不言。
“梁王回北梁,现在北梁骑军还有多少老兵跟着梁王征战呐。”
轮椅上的白衣少年细细思量,缓缓开口言说:“自打父亲由蜀中回北梁,昔日有半数老卒都回军伍了。”
“对了,亚父拖我让我跟范叔叔说,安心保重身体,老老实实地守住襄阳,活轻松。”
范闲目光和蔼,自嘲道:“怪老闲我一把年纪咯,以前在陷阵军那会当大将军的护卫,风光无限,每次骑马进城,我都把胸膛挺的最高。现在老了,不能再跟梁王征战咯。”
“范老不是身体老了,是心老了。”徐扶苏望着中年人,眼眸深邃,一字一句道。“亚父跟我说过,范老心里有芥蒂,说是只有我能解。”
徐扶苏明知故问,微微一笑。
范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没有直接发问而是朝跟在两人身后的范宗伊厉声吩咐:“宗伊,无论今晚你听到什么,都不能对外说,若是说了,你哪怕是我儿子,我都把你杀了!”
此语一出,戾气十足。饶是和父亲朝夕相处多年的范宗伊都有刹那恍惚,有些认不真切父亲的感觉。他连忙应声道:“是!”
徐扶苏眉头轻皱,摆摆手示意范闲无需如此,他叹气道:“不过是一个回答罢了,长安城里的那帮腐儒,坐井观天的家伙不是一次两次上书谏言了。没什么大事。”
扑通一声,范闲重重跪在地上,抱拳颤声道:“老卒斗胆问一句世子殿下,这天下敢不敢要!”
在仅有徐扶苏和范家父子两人的巷子里,回荡着这位北梁昔日老卒荡气回肠的叩问。
徐扶苏淡淡言:“天命在我,谁都拿不走。若天命不在我……”,徐扶苏语气顿了顿,范闲猛然抬头紧盯徐扶苏。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少年,于落日余晖中的面庞只说了一句:“争之。”
范闲热泪盈眶,额头狠狠地叩在青石地板上,随后,他郎声道:“希望世子殿下能让宗伊替你牵马!”
“宗伊,还不快谢世子殿下!”
徐扶苏凝视范闲额头,已有血斑,又看向跪地磕头的范宗伊,“北梁军,没怕死的。”
范宗伊自知机缘难寻,当机立断胸膛挺起,坚定地回答:“能在世子殿下鞍前马后,我范宗伊不怕死!!”
……
范家屋舍与平常百姓家无差别之处,哪怕范大哥这些年升官,做了襄阳的守将统领,其除了修缮屋舍,添瓦遮漏,免得雨季家里跟浴盆似的。
范闲为人爽快,正直,亚父早年也对他的品格称赞,想来有虎父无犬子。这也是他愿意收下范宗伊替他牵马的原因,香火情分是要还的。接下来,觥筹交错,繁文俗节的喝酒,敬酒,范大哥的招待备足了的。
这一顿,算是宾主尽欢。
今晚在范家喝酒,范大哥准备了蜀中特有的稻粮酒。虽无杜康醇厚,但那点点酒分酒精岂是假的?
酒过三巡,徐扶苏也不免难顾形象,解开新换的衣衫袖口,他脸上略有泛红,他微微一笑,下意识摸摸腰间,玉佩微暖的触感让他更为心安。
何为心安,有酒喝,知足而乐,是为心安。
呵,他的脑海中蹦出这句话来,让替父和老卒喝酒的徐扶苏不由得想到那位至今还在白鹿书院读书的那位二师弟。
醉醺醺的世子在睡去前,想到了很多,包括他的师尊,骊阳叶宣。
何为心安?家朋安在,是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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