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城阴雨连绵,到了十一月天空放了晴,接连几日都是大晴天。
十一月初十是太后寿辰,随着日期越近,宫中也更忙碌。
最先到的,是北燕使臣。
十一月初四,这一日,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倒是不会下雨。
北燕使臣由城门而入时,刚刚过了辰时。
国公府。
绾宁正在看玲珑坊送上来的账本,挨着年底,玲珑坊的生意比从前更好了,绾宁都有些怀疑,便拿着账本看了看。
原来是玲珑坊因为工艺好,又和别家不同,服务也好,做出了名声,许多外地商人回家都会带上几样给家里的夫人小姐。
成了京城特色,生意自然便好了起来。
绾宁心中琢磨着,玲珑坊分店的事,这个月就要落实下来。
一个玲珑坊,做生意赚钱不说,又能传消息,虽然君逸有自己的消息通道,但是多做一份准备,总是没错的。
快到午时,半夏从外头回来,一进门,顾不得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开口道:
“小姐,北燕使臣进城了。”
绾宁抬头看过去:“哦,倒是挺快的。”
半夏:“是,小姐,今儿早上,奴婢刚出门没多久,就听见城门口传来喧哗,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稍一打听,原来是北燕使臣来了。”
绾宁:“那长街上可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前几日就一直听着下人们说,老百姓们对于使臣前来很感兴趣,街头巷尾都是对这件事的讨论。
半夏:“是。不过老百姓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却不是欢迎他们的,有不少还丢臭鸡蛋菜叶子呢,一边丢一边骂,骂北燕和大周开战,骂北燕迫害逸王殿下。
虽然很快就被京兆尹府衙的衙役制止了,但好歹出了口气,要是能多扔一会就更好了。”
半夏说着,一副解气的模样。
绾宁笑了笑,“人家大老远来就被扔臭鸡蛋,确实不好。”
这一出,怕是君逸刻意为之,绾宁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
心道:确实是腹黑不吃亏的主。
北燕太子最是自负,几个臭鸡蛋下去,比说什么都管用。
偏偏还不能说,因为北燕和大周的战争都是北燕主动挑起,老百姓没有说错。
至于君逸的腿,北燕人就是为这事来的,君逸自然不能白白让他们看笑话。北燕人一进城就吃了个哑巴亏,这个开局……
呵,绾宁也想看看,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半夏:“所以说老百姓心里可都亮堂着呢,管你是北燕还是北燕太子,对咱们大周不好,就扔你臭鸡蛋没商量。”
“京城百姓谁不知道,北燕人害了逸王殿下,平时见不着也就罢了,这会儿对方堂而皇之到了咱们的地盘,自然是要出出气的。
小姐,咱们姑爷可是得民心呢。”
绾宁嗯了一声,收敛表情,却没有搭话。
她目光看向窗外,窗外有风来,吹动墙头的芭蕉叶,宽大的叶扇随风摇摆,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半夏看绾宁微微愣神,有些不明所以:
“小姐,姑爷得百姓拥护,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绾宁喃喃:“得百姓拥护,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民意这个东西,对君逸现在来说,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但若以后他再次站起来,那可就是天大的坏事了。
绾宁合上账本,起身,半夏赶忙递来一个手炉。
“小姐可是困了,要困了你便睡吧,一会用膳时间,奴婢再唤你。”
绾宁这药膳喝了大半年,身子骨是好了些,但是也没有好多少,每日都要睡上两觉养神。
绾宁点点头,走向窗前的美人榻,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卧在一旁。
三日前,她找机会和赵砚臣见了一面,使臣的事,他出面不合适,绾宁找他是以防万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不至于慌了手脚。
其他的,交给周太师和许怀义主持大局才是对的。
不过周太师虽然表了态,但绾宁到底不敢完全信任,总要多做几道保险才放心。
好在谢家谢泉是个有眼力见的,也算有可用之人。
一番安排下来,不说万无一失,起码也算有了准备。接下来,就看对方怎么出招,她这边便怎么应对。
北燕这些年屡屡进犯,而这一次朝廷又对他有了防备,绾宁并没有太担心。
西凉那边见过面才能下结论,主要,是东晋那里……
想到东晋,绾宁闭上眼睛。
很快便睡着了。
此时宫门口,君逸一身墨色锦袍,袍底用金钱绣着蟒纹,沉稳大气。
头戴玉冠,目光坚毅,哪怕坐着也不掩其尊贵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周围随行的官员,不时悄悄的瞥上一眼,暗暗心惊:若是逸王殿下没有腿疾,就这一身气度,定然是不凡的,只是,可惜了……
众人探究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他的脚上,然后悄悄挪开。
在这些目光中,夹杂着一道眼神,那是太师府的二老爷周承海。想到昨日周太师交代的话,悄悄平复着心境,默默收回目光。
君逸坐在轮椅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下巴微抬,无视他们打量。
照理来说,接待使臣应该是在城门口迎接,不过因为上回确定接待使臣的人选,许怀义说的那些话之后,皇帝便让君逸在宫门口迎接。
城门口也放了人,是鸿胪寺卿于石于大人接待。
这是绾宁一开始便定下的基调:大周对待使臣时,得上风位置。
对方有礼,自然以礼待之,若对方无理,那大周也不必客气。
在这个基调下,君逸可以自由发挥,操作空间巨大。这是绾宁为君逸做的一点小私心,知道他不待见北燕。
哪怕有些过分的,既不会让朝廷众臣不满,也不会让皇帝怀疑,而且若对方寻衅滋事,还能趁机大扬国威。
一举两得。
从前头传来消息,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口等着的人,终于看到前头宫道上,一行人缓缓而来。
打头的是一行北燕士兵,很是惹眼。
一旁是鸿胪寺卿于石于大人带着一队侍卫,随行陪着一起过来。
看得出来,于大人的脸色很不好。
有鸿胪寺的官员上前,低声道:“王爷,人来了。”
君逸点点头,纹丝不动,身后的官员们却是一个个屏声静气,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随着人群走近,众人一眼就看到了有一人骑着马,身上穿着北燕服饰,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辫子,标准的北燕汉子打扮,看起来快三十岁的样子,十分惹眼。
再走近些就能看到他一脸横肉,留着络腮胡,目光凶狠,形体很是彪悍。
此人别人不认得,但是君逸认得,这就是北燕太子耶律荆。
君逸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过了一眼,便挪开,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
那人一身褐衣,看起来比京城的白面书生还要柔弱,一脸病态的白。
此时,他的目光也向君逸看过来,落在君逸的腿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隐隐有些挑衅之意。
这人便是北燕太子身边的第一幕僚:潘仃。
队伍到了宫门口,和使臣离开有三丈远的距离,君逸没有动,他身后的大臣们自然也没有动。
这些大臣们看着这些北燕士兵,本能的有些发怵。
耶律荆这回带的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这些大臣们久在朝堂,哪里见过这番杀气腾腾的画面。
见着这些士兵,别说说话,有些只看着就已经腿脚打哆嗦,咽了好几口的唾沫,心中暗道:还好这回来的是逸王殿下,若是其他的大臣,怕是还没开口,气势便先矮了一截。
但是看逸王,哪怕坐在轮椅上,也巍然不动,不见丝毫惧怕,众人想到这里,心中对君逸更是觉得可惜。
君逸抬眼看过去,“北燕太子,别来无恙。”
众人循着君逸的目光看过去,纷纷心惊:这位居然就是北燕太子?
他们刚才还不停的张望,是不是在后面的马车中,没想到北燕太子直接坐在马上,打头阵就来了。
怪不得从前北燕使臣来,也就是一些普通的士兵,但刚才他们见着的这些士兵,怕是北燕的精锐。
在场的人没几个见过北燕太子,这会见着,实在有些不能直视。
这些人光站着不动,这股杀气看着便如此骇人,若是在战场上还不知道如何勇猛。
以前听边境来报,只听说北燕士兵如何凶猛,如今才算切身体会到,不由得又是一阵吸气声。
马背上的耶律荆听到君逸开口却没有动,而面露怒色,刚刚一路过来,被丢臭鸡蛋他就很不爽了,这回君逸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正要开口说话,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在这个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
耶律荆嘴唇动了动,脸上渐渐收敛起怒色,翻身下马,走出队伍。
君逸抬手对身后示意了一下,这才让影一推着他上前一步。
他身后的那些大臣见状如梦初醒,这是已经斗了一个回合了?
很明显,逸王赢了。
众人想到什么,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赶紧抬步跟了上去。
鸿胪寺卿于石见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脑子里琢磨着,万一一会打起来,他要怎么处理。
两方停下,相隔一丈的距离,君逸先开口:“太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耶律荆脸上的怒色在见到君逸的腿之后烟消云散,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开口道:“原本本太子还想问问,早便听闻大周是礼仪之邦,让客人自己进城,这就是大周的待客之道?城门口只派了一位大臣,王爷却在里头等着。
原本本太子还是很生气的,不过这会见着逸王殿下只能坐在轮椅上,也就理解了,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北燕太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身后也跟着传来了笑声。
耶律荆说这话,就是想要嘲笑君逸。
这么多年,大周和北燕的战争,因为君逸的存在,他们是半点都讨不得好,耶律荆早就对君逸心存不满,这会找到机会,自然免不了奚落他。
君逸:“太子多虑了,我大周的礼仪便是如此,无论谁来都是在宫门口接待,北燕自然也不能例外。
若太子心存不满便忍着,既来了我大周,便要守大周的规矩,也要守我大周的礼仪。”
忍着???
守规矩???
没人例外???
听着这些话,耶律荆怒火中烧。
没想到君逸不接他的招不说,还半点不留情面,一下变了脸色,语气也冷了下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北燕大老远的来给太后贺寿,逸王殿下这态度,可是不欢迎我北燕?”
君逸不紧不慢,直视耶律荆,目光不退不避:
“来者是客,大周自然欢迎,但若来者是贼是寇,我大周也不会忍气吞声。
太子一来便挑三拣四,挑我大周的礼。我大周百年来都是如此,偏太子却不行,敢问太子,是贼还是寇。”
耶律荆听到这里,气到语塞,这还倒打一耙了,他从来没听说过大周是这个礼仪规矩。
还不等他反驳,君逸又接着说道:
“若是贵客,我大周不是不可以破例,但是北燕屡屡犯境,搅得我大周边境不得安宁,太子有何脸面要求我大周为北燕破例?
北燕来,是为太后贺寿,却不是俯首称臣。谁知道太子这回打着小恩小惠的名义,实际上揣着什么鸡鸣狗盗的想法。本王防着太子也是理所应当。”
太子有何脸面……
不是俯首称臣……
鸡鸣狗盗的想法……
防着也是理所应当……
这下,不止耶律荆,就是一起来的那些北燕士兵,也一个个横眉怒目。
君逸背后的大臣们,听着这话,亦是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这逸王胆子也太大了,整个朝廷敢说这种话的,也就只有逸王了。
偏这话别人不敢说不能说,但是由他说出来,却没半点不妥。
首先,北燕和大周大战,而君逸是镇守北境的主将。从刚刚这些北燕士兵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大家都就已经可以想象战场上的血腥场面,两军对垒,己方将士自然不能输了气势。
再从君逸的个人事情上,他如今坐在轮椅上,都是拜北燕所赐,君逸对北燕态度强硬,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这正面硬刚的态度,让众人看着都不由得心潮澎湃,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心里对君逸都生出了一股敬佩之意。
对上明确的敌人,大家很容易同仇敌忾,心中赞同君逸的话,竟生出几分骄傲自豪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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