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在这春假的后几日里,整个京师城的都处于一种奇异的躁动状态下,在京中士人官员都已经意识到开年可能朝中就要面临一轮人事大动的情况下,只要有机会的,都无不抓紧机会钻营一番,力求在年后的京察、大计之后获得一个更好的机会。
冯紫英也还被乔应甲叫去过一回,不过乔应甲那里就不是大佬云集的正式场合,而是私下里两人的商谈。
乔应甲询问的就是冯紫英给齐永泰关于选拔观政进士到地方府州担任佐贰官历练的建议,以及鼓励农工商和开拓垦殖的建议。
对后者乔应甲感兴趣的是工矿业发展对流民的吸纳作用,对前者乔应甲尤为感兴趣,冯紫英也详细想起介绍了目的和意义。
冯紫英知道乔应甲很关注这几科的山西士人,像和自己一科的郑崇俭,以及永隆八年这一科的陈奇瑜和孙传庭,都称得上是有大才,作为山西士人领袖,他当然也希望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都能有所造化,而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的确很让人动心,如果这山西三杰中三五年后能有现在冯紫英的水准,也不枉他乔应甲一番苦心。
从乔应甲那里冯紫英也能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像孙居相可能会从刑部右侍郎转任吏部右侍郎,比如自己的岳父沈珫可能出出任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又比如青檀书院掌院山长周永春则是传言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而杨鹤则升任左佥都御史。
“这么说爹爹要去山西?”沈宜修眉头一蹙,“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几年,妾身还希望爹爹能回京师城歇息一下呢。”
“岳丈大人正值壮年,而且在东昌府政绩官声都可圈可点,所以才会有此升任,左参议算是一个不错的实缺官,在一省这种掌管政务,仅次于左右布政使,既不用承担太大压力,也能放手做一些事情,我相信岳丈应该满足这样一个安排,而且山西距离京师也不算太远,先前为夫还担心会不会把岳丈大人安排到湖广去任职呢。”
冯紫英把脚放在热水盆里安逸的泡着脚,金钏儿小心的替他按摩着足心,力道不轻不重,让他十分舒服。
“夫君是担心湖广那边会因为西南战事影响?”沈宜修也很敏感,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
“嗯,西南战事何去何从,为夫现在心里都没数,要说复杂吧,似乎战事也没有那么激烈,杨应龙和奢崇明已经勾结起来,但是为何战事却还局限于一隅,未曾蔓延,这很蹊跷。”冯紫英眉头深锁:“固原军水土不服,磕磕绊绊,王子腾的登莱军倒是表现不俗,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却后勤始终受制于人,每每得手之后又只能收缩回去,孙承宗在叙州那边却陷入了苦战,这个局面我是看不懂了。”
“终归是些癣疥之疾,怕是难以成气候吧?”沈宜修到没有觉得那边一些土司军能成什么大事儿,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妻子不是不通世务的俗女子,长期跟随在其父身边,不仅仅是精于诗画,对时政也有自己的看法,所以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宛君,你有所不知,西南多土司,而且地理、气候都尤其适合山民盘踞,朝廷不是拿不下打不赢,而是付出代价太大,消耗时间太长,而且一旦把四周局面打烂,朝廷要想恢复这些地方的元气,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大,不管的话,四川、湖广都是朝廷粮仓,所以对朝廷来说,是宁肯羁縻也不愿意轻易动刀兵啊。”
“但有些事情是你越怕越会来,无可逃避啊。”沈宜修也不无感慨,“总感觉朝廷现在哪方面都是缩手缩脚,难以放手一搏,做事情也好,打仗也好,都是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一般,朝中诸公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好的韬略?”
冯紫英摇摇头,苦笑了起来,这不是哪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问题,积弊多年,沉疴难起,岂能一蹴而就?
更为关键的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内部的隐患才是束缚了从皇帝到各方的手脚,让各方在做事情上都要先留一手,对任何人都难以推心置腹,这种情形下,几乎就是自己绑着一只手来和对手过招或者做事,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有多么好的结果?
见丈夫不愿再说,沈宜修也就不再多问,倒是问了问晴雯父母寻找的事情。
冯紫英倒也没有忘记,说了现下难处。
易州那边应该是换了人或者说原来档案资料管理混乱,没有找到原始依据,所以这事儿就只能搁下来,冯紫英也不可能跨州过县去深查,否则就要被人视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挑毛病,有什么其他企图了,这可是马上就要面临京察、大计了,哪个官员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君庸现在在礼部观政,他现在觉得有些无所事事,相公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沈宜修挨着丈夫坐下,蜷起双腿,冯紫英此时也已经被金钏儿把脚擦拭干净,伸腿上了炕榻,这会子时辰还早,离上床休息还要一会儿,两口子就这样歪在外间炕榻上休息,说会子闲话。
“我倒是希望君庸能跟着我来做点儿实事,也算是一个锻炼,不过他是进士,现在观政,除了六部和都察院以及五军都督府,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但我也给齐师建议过,进士观政最好一年一换,不要老局限于一个部院里,齐师也基本上同意,但还得要内阁通过才能施行,现在还不好说。”
冯紫英也越发觉得这进士观政三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但是却不宜局限于部院和五军都督府,若是能到府县,尤其是县州一级去观摩了解一下最基层为官的实际操作方式,那对他们的成长绝对会是一大长进。
待到金钏儿和云裳都退了出去,外间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才启口道:“相公,你马上就要去永平府了,妾身又没法过去,宝钗和宝琴二位妹妹是要跟着过去的,二尤似乎有些担心和宝钗宝琴姊妹相处,也有下人说说宝琴妹妹有些不太好说话,……”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没想到宝琴才嫁进冯家没几天,就已经有传言出来了,这不能不让他警惕。
二尤应该不说,起码不会明说,但是宝琴进了冯府之后,的确有些活跃,难免会招来一些看法,长房那边,自己原来的身边人,还有冯府老人,恐怕都在盯着这个过分活跃的女子,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尴尬而独特,媵,几乎与嫡妻和妾之间,这在很多人家庭中几乎都不可能存在,这就很容易招来闲话。
沈宜修目光平静地看着丈夫,她知道丈夫很喜欢宝琴的这种活跃性子,另外薛宝琴自幼在外跟随其父奔波,见识颇多,而丈夫与其他男子不一样,又是一个欣赏女子多才多艺的性子,所以薛宝琴也有点儿投其所好的味道。
不过此女性子过于强势而尖锐,也不知道薛宝钗在面对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上的妹妹时,会如何着想?会不会觉得有喧宾夺主甚至鹊巢鸠占的感觉?
沈宜修本人到还不至于对薛宝琴有什么不满,身份不对等,而且面对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宝钗而不是自己,至于说二尤,也不过是念及马上要和二薛一起去永平府,担心面对宝琴的咄咄逼人而自己又不在永平府,她们俩又都算是老实性子,没有人做后盾而吃亏罢了。
晴雯这丫头对宝琴印象不好,也经常谈及宝琴的种种表现,免不了也会夹杂一些情绪进去,这一点沈宜修心里还是明白的。
“相公不至于觉得妾身会对宝琴有什么偏见吧?妾身其实也不想说这些,但是我觉得宝钗妹妹执掌二房应该是很合适的,她性子温婉大方,和妾身也交流过两回,妾身觉得长房二房就这样相处甚好,若是因为宝琴妹妹的一些没注意言行而影响到府里包括太太那边的一些丫头下人们的观感,给太太带来不好印象,那就不合适了,所以相公不妨提醒一下宝钗妹妹,……”
沈宜修语气很平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另外就是晴雯的事儿,妾身既然不能去永平府,二尤又是一个不太管事的,妾身想把云裳留在身边,让晴雯跟着相公过去,也便于帮着二尤管事,那也就需要给晴雯一个交代,相公也不是挺喜欢晴雯么,不妨就在这二日里寻个时间把晴雯收房吧。”
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晴雯收房的事情上,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再说宝琴的事儿么?怎么就扯到了晴雯身上来了?冯紫英心念急转,很快就明白过来。
说是对薛宝琴没什么,但是沈宜修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悦,这才会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开反击了,而且还是顺理成章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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