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鸣九听得心惊肉跳,任真所说的主意,明显是要将朝廷算计在内,把陛下看作可以利用的棋子。
小先生的胆量,未免也太大了。
“陛下圣裁独断,耳通目达,想骗过她的眼睛,诱导她对宠信的叶家动手,绝非容易之事。老师,您确定这样能行得通?”
任真看出他的疑虑,淡淡道:“那你是否知道,陛下为何一直宠信叶家?献国公的爵位,当年又是如何得来的?”
崔鸣九一脸茫然。
任真目光闪烁,摩挲着微白的指节,神情渐渐晦暗。
“叶无极曾替她做过某些不光彩的事,这既可以当作功劳,也可以理解成捏在手里的把柄。如果旧事重提,有被泄露出去的嫌疑,你觉得,她还会饶过叶家吗?”
崔鸣九听得头皮发麻。他虽然不清楚,任真所指的究竟是何事,但却强烈预感到,能让女帝忌惮的秘事,肯定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机密之一。
沉默半晌,他认真地问道:“老师,为了这场霸盘,值得您冒险去触碰陛下的逆鳞么?”
任真眼里的杀意稍闪即逝,然后浮起笑容,“我只是临时起意,想到这一层,未必真会这么做。我有足够的手段,能帮你铲除叶家。”
他处心积虑对付叶家,当然不只为了帮助崔鸣九,而是为了复仇。
献国公姓叶,他母亲也姓叶。
母亲早被北唐朝廷处决,娘家人却稳如泰山,步步高升,其中的关联错综复杂,三言两语岂能言尽。
好一个献国公。
崔鸣九松了口气,问道:“老师既然胸有成竹,我听您吩咐就是。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说到底,他已经无计可施,又倚仗任真手里的雄厚资财,不得不言听计从。
任真说道:“你我虽是师徒,账还是要先算清楚。我可以借给你两千万,事成之后,你不必给我利息,但是,崔家在京城的所有生意,我要入股三成。”
崔鸣九爽快点头。
联手经商,傍上小先生这棵大树,崔家求之不得,崔茂若是在场,只会答应得更干脆。
任真继续说道:“眼前当务之急,并非拿我的钱去收粮,而是先挖出崔家内部的奸细。眼皮底下藏着这么多卧底,崔更竟然一无所知,生意不赔本才怪。”
崔鸣九悚然一惊,“您怎么知道有卧底?”
任真答道:“你大师兄当过叶府管家,他们对你家的钱粮现状了如指掌,摸得一清二楚,说明你家肯定有内鬼在暗中监视。必须尽快找出他们!”
崔鸣九豁然起身,寒声说道:“我这就回府,将府里所有人都排查一遍!”
“不,”任真阻止了他,“你这样做,不仅查不出内奸,还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警觉。以后行事,你得多动动脑筋,不要意气用事。”
崔鸣九只好坐下来,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任真幽幽说道:“待会你离开时,我会派人抬着银箱,正大光明地送到你府上。你稍微声张一下,最好当众露出里面的银锭,故意让那些奸细看见。”
“这……”崔鸣九迟疑道:“这样一来,岂非等于直接告诉叶家,崔家已经化解手头危机,让他们有所准备?这才是打草惊蛇吧!”
任真微微一笑,心道,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了。
“为了谨慎起见,你家里的人都不能再用了。我派去送银的下属会埋伏在府外,严密监视崔家人的进出,到时奸细外出通风报信,自然会露出马脚。”
崔鸣九点头,这一点他想到了,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要将崔家周转过来的重要情报泄露出去。
任真看出他的困惑,提醒道:“等他们送信回去后,你千万别拆穿他们。这些人还有大用,以后会成为咱们散布假消息的通风口。”
崔鸣九闻言,惭愧地道:“还是老师高明。若非您提醒,按照我的性子,一定会拿那些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点天灯!”
任真对他的马屁很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我所料不错,叶家会煽动崔更的债主上门讨债,一来试探你的虚实,二来釜底抽薪,抽走你的银子。”
崔更暴毙街头,那些债主本就六神无主,一旦听到叶家透露的情报,必定会聚众讨债,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崔鸣九会意,阴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下的债,他们找谁要去!我可不负责帮四叔擦屁股!”
“不,”任真再次否决了他的想法,“这样只会让叶家以为,你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并未借到大量现银。你大师兄查探过,崔更欠下的赌债最多不过四百万,为了这点钱毁掉信誉,太不值得。”
这时,崔鸣九再也忍不住,直接问道:“老师,您为何非要让叶家知道,崔家已经缓过这口气?出其不意,杀他个措手不及,岂非再好不过?”
任真叹了口气,“如果你想争霸盘,继续高价囤粮,自然不必这般煞费苦心。可惜,谁让你忧国忧民,不愿看到一家霸市呢……”
崔鸣九低头,汗颜道:“让老师为难了。”
任真说道:“我不为难,除了借你银子,我无需做任何事情。不过,你得去求你三师兄帮忙,他才是你的救星。”
崔鸣九一愣,“三师兄?”
任真答道:“嗯,刚才你离开时,我已经收夏侯霸为徒。你比他晚了一步,当然要……”
“什么?!”
没等任真说完,崔鸣九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火冒三丈,气得浑身发抖,“这他妈的是不是命里相克!居然又让那混蛋抢先一步!”
当初在云遥宗,由于半途而睡,他便迟了一步,让夏侯霸当上师兄。造化弄人,想不到再次拜师时,他又摊上如此悲惨的境遇。
“看来是命中注定,当不成小三啊……”
他有些愤愤不平,为何好人没好报,没骨气的人反倒能占便宜。
任真没理会他的悲痛,再次提醒道:“你先别急着找他,等平南主帅确定下来后,你再登门拜访。”
崔鸣九收起小情绪,深深看任真一眼,“您是说,这次平南大军的主帅,会是大将军夏侯淳?”
任真点头。
崔鸣九惊讶地道:“这您都知道?”
朝堂上足足激辩了大半个月,吵得不可开交,依然无法确定主帅人选。兵家颓败后,只能从儒家内部选,满意人选本就不多,又涉及二圣派系的内斗,众人莫衷一是。
夸张的是,京城各大赌坊甚至为此专门开出赔率,供大家押注。由于儒家意见不统一,迄今为止,反倒是没有明确立场的夏侯淳,成为呼声最高的热门人选。
对于这一点,任真是知道的。但他之所以如此确定,并非是出于赌坊赔率的缘故。
“昨夜我进宫面圣,陛下正为此事头疼。由于我立场中立,不偏不倚,她便将这难题抛给我,想听取我的意见。我对夏侯淳的印象还不错,就随口举荐了他。”
其实哪是印象不错,他心里想的是,或许可以通过夏侯霸,影响到夏侯淳,进而左右南方战场的局势。
崔鸣九神色一僵,旋即猛然起身,匆匆跟任真道别。
他已经决定,要火速去赌坊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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