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看着裴云舒捏碎木牌,云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深深刺入了脑海里,识海一片翻滚,疼得恨不得就地翻滚。
犹如天灵盖被生生掀开,单水宗的木牌在裴云舒手中就这样烟飞云散,云忘忍着四肢抽搐的疼,忍得双眼猩红,他从水意模糊中死死盯着裴云舒,越看,便越觉得有一股气直冲识海而来。
裴云舒却没看他,不止没看他,也没有看师兄弟的任何一人。他只是朝着凌清真人深深弯了腰,再起身,转身准备抱起花月。
花月的肉身看起来已如常人一般,面容艳丽,好似他还未死一般。
他总是说他有三条尾巴,但裴云舒害怕,他生怕花月记错了数,也生怕这尾巴不是命数。但裴云舒还未靠近花月一步,脚尖前就插入了一把利剑。
“云舒,”凌清真人的怒火已经压抑不住,他的声音沉如崖下深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只是一个狐狸!只是一个狐狸!
凌清真人气得袖袍下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周围的威势更重,空气都仿佛静止,凝成一滴滴饱含雷霆之怒的盛火。
裴云舒看着插入他鞋尖前的这把剑,面色平静地绕过,他已经来到花月的面前,将花月的双目合上,动作轻柔地将他抱了起来。
“四师弟,”云城,“只是我杀了一只狐狸,你便要离开师门?”
裴云舒抬眸看着云城,他的目光如此之平淡,眼角的那片红意非但没有软化冷漠,反而看起来更加伤人,“你曾答应过我的话,未曾作数了。”
云城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拳,内伤还未好,当下便犹如被一击打入肺腑之中,口腔满是血腥,他眼中晦暗不明,可怖的吓人。
裴云舒的脚底下忽而升起一卷巨风,这风将他怀中的花月扯下,裹着他往凌清真人的身后而去,凌清真人甩一甩袖,滔天的怒火朝着蛟龙和妖鬼而去。
水流冲断凌清真人使过来的风,裴云舒脱身后就去追花月,待驱散了花月周身的巨风之后,烛尤同百里戈已经朝着凌清真人袭去。
三方皆是修为高深,打起来山崩地裂,天摧地塌。裴云舒抱着花月躲过一个个摔落在地的巨石古树,不到片刻,这府中已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凌清真人修为如此高深,在蛟龙和妖鬼的合击下也渐感吃力,裴云舒抱着花月的双手不由用力,他道:“师父,你回去吧,我们就此别过。”
“妄想!”凌清真人衣袖鼓起,怒意翻滚,他剑端变化愈快,缠住了百里戈的长枪,却挡不住烛尤的利爪。
烛尤利爪就要穿过凌清真人胸膛,裴云舒呼吸一滞,心口猛得一停,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他后颈被一道重击袭中,就此失去了意识。
地面上的一片绿叶瞬息化大,接住了往后仰倒的裴云舒。
红月掩下,天边已经泛起黄昏,只有黑夜和残阳的妖鬼集市中,突然响起一道滔天巨响。
惊雷从天边划过,天边云端凝成一把重剑,猛然朝着蛟龙和妖鬼压下。
烛尤和百里戈被这重云压在身下,凌清真人面容一肃,转身落地朝着身后行了一礼,“师父。”
霞光乍开,染遍天际。
云景等人只觉得有一股淡而黏稠的威严在这一片曼延开来,这威压不重,却压得人喘不过去,他们随着凌清真人的目光转身一看,被生生惊在原地。
云忘已经变了一副样子,他好似在短短时间内长了数百岁,眉眼冷淡,身量拔高,上挑的眼角冷如雪山之巅的冰霜,周身剑意浓重,秾丽容貌上已不见半分青涩。
“嗯。”无忘尊者淡淡颔首,他指尖轻点,一座锁妖塔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目光投在蛟龙身上,在云雾下挣扎不断的烛尤和百里戈便被吸入塔内。
云雾俱散,又轻飘飘地飞到空中。
绿叶载着裴云舒来到他的面前,无忘尊者垂眸看着晕睡过去的裴云舒,长睫如蝶翼抖动。
他终是克制住了,一动不动,看了裴云舒半晌,就转而去看凌清真人。
凌清真人道:“云景,带着你的师弟们来见过师祖。”
大师兄压下面上惊愕,三人正正神,一同冲着无忘尊者行了一礼。
他们还不曾知道单水宗竟有位师祖的存在,更何况这师祖之前还是他们的小师弟,但事实摆在眼前,即便是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只能好好接受。
他们刚刚行完礼,锁妖塔就剧烈颤了两下,无忘尊者抬眸看去,沉思片刻,锁妖塔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他一举一动间情绪都淡的很,哪怕对着昔日弟子,也仿若是个陌生人一般。
云城却开口道:“师父,云舒师弟可怎么办?”
凌清真人闻言,他沉着脸道:“关去后山禁闭。”
无忘尊者长睫微动,却看向了远处霞光,面容在暖光下如仙人般出尘,他一言不发。
三师兄沉默良久,此时才突然出口,“若是四师弟醒来后还是想走呢?”
这话一出,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谁都看到了裴云舒刚刚那副样子,他之前那般乖巧听话,如今却硬生生的将木牌捏碎,他下定了决心,便是关在后山,就会歇了离开师门的念头了吗?
凌清真人看着绿叶上的裴云舒,却忽的恍惚一瞬,眼前闪过裴云舒红着眼睛捏碎木牌的画面。
云舒上山已从小儿变得这般大了,今日却是他头一次不听凌清真人的话。
往日的那般粘人,也好似成了许久之前的事了。黏他的时候着实扰人清闲,但云舒要走时,捏碎师门木牌要离开单水宗时,凌清真人却只觉得百感交集、怒发冲冠。
片刻后,他累了一般,道:“罢了罢了,他不是想下山历练?待他醒了之后,就让他历练去吧。”
大师兄在一旁不说话,待听到师父这句话后,他出声道:“师父,以云舒师弟的性子,他不会这般放下的。”
凌清真人:“那该如何?”
他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云景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待到一根枯枝从身侧一古树身上掉落,他才轻声道:“封住师弟的记忆。”
凌清真人正要进入裴云舒的识海,但却被无忘尊者叫停,无忘尊者面容冷漠,道:“我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放在裴云舒的额上,一只握剑的手便隔着丝帕放了上去,裴云舒面上沾了些断壁残垣带下来的灰尘,眼角带着红意,墨般的眉头蹙起,一副极为不安的模样。
无忘尊者垂眸看他一眼,尾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便闭上眼睛不愿去看他,灵力从掌心中进了裴云舒的识海。
万千记忆一一在眼前闪过,不知看到了什么,无忘尊者放在裴云舒额前的手猛得抖了一抖,差点从身下人的额前滑落。
裴云舒的面色越来越痛苦,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鬓角滑落,他蜷缩起了手脚,手却不经意地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衫。
这一抓,无忘尊者却面露痛苦,他另一只手想去拽下裴云舒的手腕,指尖快要碰到裴云舒的皮肤时,却猛地停下。
好似裴云舒对他而言是什么可怖的野兽,一沾,就会被拉入深渊,尸骨无存。
裴云舒还未醒来,便听见了耳边的清脆鸟鸣声。
他缓缓睁开了眼,外面小童清亮的声音响起,“师兄,快快起来,今日师祖出关,要见弟子们呢。”
裴云舒愣了一下,他穿好衣物出了门,打开房门一看,小童就站在侧边等待着他,裴云舒觉得自己好似没有睡醒,他问道:“你说谁出关?”
“师祖啊,”小童理所当然道,“无忘尊者,师祖他老人家昨日破了分神期,今日诸多宗门前来祝贺,师兄快快整理好自己,好赶往大殿去。”
裴云舒关上了门,他站在原地,目露茫然。
师门中竟还有一位师祖吗?
他如在梦中,便重重掐了下自己,手臂被掐红了,疼痛袭来,裴云舒才知晓这不是梦。
转身一看,才发觉床头摆放了一身叠放整齐的衣服,他低头一看,那衣服同身上这身也无甚不同,都是单水宗弟子们所穿的道袍。
裴云舒看了这衣服一眼,并未换上衣服,而是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壶中还有水,裴云舒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水应当放的时间长了,已没了温度,冰冰凉凉。
他一口饮尽,凉水顺着喉咙下滑,窗口的阳光正好投在桌前,明亮净堂,裴云舒眨眨眼,却觉得自己如同吃了一个酸涩的果子似的,从里到外都酸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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