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吧台边,蒋楚坐在高脚凳上,单手托腮,手边是刚出锅的一碟虾饺。
一口咬下去,虾油的鲜汁在味蕾上爆开,很满足。
生了一半的起床气在美味里得到了缓冲,连带着煎蛋的那人都变得顺眼许多。
正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一阵悠扬门铃声。
有人?
这个地方除了她还会有谁来,难不成,昨晚一路过来还是被发现了。
蒋楚提起警觉性,眼神望向他,仿佛在问该不该去开门。
郑瞿徽反而很淡定:“昨天订了食材,应该是管家送来了。”
如他所言,门铃响了一阵便停了。
郑瞿徽点开放置在吧台上的智能面板,跳出一格格小方块的监控画面。
果然,打包好的食材摆在门外的置物篮里,以及镜头里管家逐渐走远的身影。
除了屋外的几处摄像头,连山脚下过弯口的电子监控都一目了然。
合着昨天她一上山,他就知道,然后故意布局偷袭她。
手指不由得摩挲着颈部,方才洗漱时,从镜子里看不到明显淤青,可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犹在。
他掐她,不管是手下留情还是有所收敛,事实如此。
“不知道昨天的突击测试,郑教官给我的表现打几分呢。”
她突然发问,言语甚至是冷静的。
被点名的人背脊一凉。
郑瞿徽转过身去,将煎好的蛋卷放进她的餐盘中,加了几粒椒盐提味。
嗯,他不敢答。
蒋楚也猜到了,不等他回应又说下去。
“去年接了个家暴的案子,觉得有必要就学了自由散打,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带我的教练夸我有天赋,希望没有给他丢脸。”
说完,叉起一块蛋卷放入口中,细嚼慢咽,是想象中的绵密感,勉强及格。
好一番含沙射影,半点没客气。
郑瞿徽自觉理亏,悻然不言,只一昧地往她餐盘里添个蛋卷,补个虾饺。
总之殷勤到位。
兵荒马乱的早餐结束。
蒋楚提起公文包,他见了,故作无意地问了句:“你去哪。”
“事务所。”
来这儿就是为了见他一面,现在人见到了,背后的曲折也知晓了,甚至连他后续的不作为也心知肚明,更没必要留下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干耗着。
再说了,她可不像他大少爷那么悠闲,稍不顺心就找个地儿待上十天半个月同样心安理得。
郑瞿徽只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言,大概是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去留她。
出了信号屏蔽范围,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未接和短信都有。
仪表盘上到油箱显示灯闪了又闪,看了一眼时间,导航切换到附近的加油站。
加油的间隙,蒋楚下车买水,顺便回复信息。
结完账,还没出便利店门口,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黑色西服,很职业,笑容官方地看着她。
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蒋楚确定不认识眼前这一位,正要往边上让开。
“蒋小姐,你好,我是郑总的秘书。”他递上名片。
郑总?蒋楚微微蹙眉,并未接下。
“不知道蒋小姐现在是否有时间,郑总想和您聊一聊。”
这番说辞实在滑稽,都堵到加油站了,再堂而皇之地询问不觉得多此一举么。
蒋楚冷淡地笑了笑,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视线望向不远处,她的车子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宾利,后边紧跟着几辆排队等候的私家车。
好像是没得选了。
“你带路吧。”她淡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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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应该是个老手,开车很稳,车速控制在道路规定的四十码以下,遇见三秒内的绿灯直接停住,以确保跟在后面的车不会跟丢。
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处茶苑,寸土寸金的地儿盖了座三进院落,独树一帜。
蒋楚虽是在岭南长大,也鲜少耳闻此地。
黑色宾利停在正大门前,男秘书下车,快走了两步到她的车边,殷勤开门。
下车时蒋楚特意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并未见人下来。
男秘书会意,说道:“郑总已经到了。”
原来如此,她了然点头。
茶苑很大,进门后绕过一座独立影壁,穿过中庭,一通七拐八弯后,蒋楚被带进一间厢房。
连排的落地玻璃将室内照得通透,轻棕丝的蒲叶帘子悬在窗盒内,郑誉国就坐在斜前方的禅椅上,背靠一片方中有圆的秋雁屏,旁边是手法老道的茶艺师在弄茶。
男秘书不知何时已退至厢房外,蒋楚站定看了一会儿,悄悄做了个深呼吸,举步走上前去。
茶艺师正巧做到最后一步工序。
将茶汤倒入分盏中,斟七分满,一盏奉至郑誉国面前,一盏奉至另一个空位上,而后鞠躬离去。
郑誉国见她来了,微微绽开一个笑,眼角的细纹堆出几道褶子,儒雅风流。
他轻抬手,客气请座:“蒋小姐,坐。”
闻香品茗,一盏茶落定才施然开口。
“百闻不如一见。年初和你父亲在慈善拍卖会上见过一面,他对你赞不绝口,是存心叫我们几个没福分生女儿的眼红。”
乍一听,既恭维了蒋亭,也捎带夸了她。
再深究,不过是客套话罢了,仍然没说到点子上。
蒋楚一时猜不透他请这个局的用意,她没作声,连茶盏的边儿都没沾。
大约是料准了她的反应,郑誉国亦不见怪,自顾自接上话茬。
“再看我那个浑小子,胡作非为惯了,几次三番惹事闹笑话。当年那事,也全是他不对,想你小小年纪……“他深叹了一口气,又道:“论起轻重分寸,为人处事,他是远不如你。”
通篇都是“谬赞”,偏偏蒋楚越听越不舒畅,拉踩别人来抬高她,这样的奉承大可不必。
或者,她只是单纯讨厌别人诋毁郑瞿徽,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沉思过后,蒋楚抬眸,直视眼前这位算是长辈却半点不值得尊敬的人。
“来这之前,我在想郑先生请我过来的用意,现在看来,是我把问题复杂化了。”
“哦?怎么个复杂法。”郑誉国放下茶盏,眼里带些赏识,褒贬难辨。
蒋楚勾了勾唇角,扬起得体的笑:“我以为,您至少有一点点关心过他,所作所为里多少为他考虑几分。原来不是啊,转过这个弯来,事情倒也简单了。”
有时候,过度思虑反而坏事。
外界的风雨和喧闹多半是人云亦云,单说丁思真偷生这一条就假的离谱,郑家是怎么样的背景,能容忍一个没名分的女人诞下郑氏的血脉,气量未免太大。
内里曲折,催化发酵,郑誉国显然占了大头。
名正言顺的儿子懒得搭理他,眼看着翅膀硬了更不受控,索性再生一个体验一回“慈父”角色。
与其说丁思真一心博名份,倒不如说郑誉国这步“将计就计“走得妙。
甚至由郑老夫人出面找到蒋芊,也少不了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年前与蒋亭见面,得知蒋楚的职业和胜率,一番考量,剩下的事就不言而喻了。
将这桩豪门丑闻大咧咧摊开来,供人津津乐道,将郑家与高家置于舆论漩涡里,最终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份置之不顾的狠戾,反倒是他们父子间唯一相似之处。
今日见了他,很多事情都豁然开朗了。
当日强塞给她的那张银行卡,现在信了确是郑誉国的“心意”。
纯粹是为了答谢她的一番苦心,赢了官司,争到认祖归宗的位置,一切皆如他所愿。
从前还以为是什么分手费,逼迫他们撇清关系的一种间接手段,想想实在好笑。
哪有那么复杂。
蒋楚突然懂了郑瞿徽的对某一些事物的厌弃感,大多不值得。
若说还有什么百思不解的点,也有。
不论是先前的官司还是此次风波,郑誉国一直都扮演着在幕后操纵全局的角色,怎么这一次,他竟舍得抛头露面了。
拦截围堵,非要见她一面,这场强行促成的对桌而论,其中利弊蒋楚还没有猜透。
但她心知,郑誉国绝不只是为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夸赞”。
“他记恨我,多少年过去,只增不减。”郑誉国敛下眉间锋利,褶皱的眼尾多了几道装腔作势的苦味,“那孩子的心思,我是不指望了。”
他轻摇头,将茶盏倒扣在托底上,而后起身,缓步往外,步伐沉重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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