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徐墨凛,我要和你离婚。”
耳边只剩一片沉默。
曲鸢想象着他此时的反应,先是皱眉,然后深眸会浮现一丝惊讶,浮光掠影,转瞬即逝,迅速恢复了清冷自持。
他一直是这样冷淡,好像没什么东西能撼动他的情绪,曲鸢忽然听到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嗤,刺耳而入,她直截了当地挂断通话,随意将手机丢在桌面。
平地起惊雷,炸得人措手不及。
包厢里全程围观的众人反应各异,富太太们面面相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甄湘虚握着拳头,手心全是冷汗,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是说玩弄他的感情吗?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这和说好的计划不一样啊!
甄湘目光急切地越过人群去找曲鸢,灯光朦胧,慵懒倚着沙发的女孩子也看向她,眼神清亮而意味深长,像是无声的安抚,她乱糟糟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
曲鸢提出离婚并非临时起意,在车上时她就想好了,以前徐墨凛冷落她,一部分原因是她被框在所谓温柔贤淑徐太太的枷锁里,画地为牢,没有表达过真实情绪,只会逆来顺受,万般委屈心里藏,所以他从来不会顾虑她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加冷暴力伤害。
这次徐墨凛把她丢在孟家老宅,有目共睹,他理亏在先,等于送了她一个反击机会。
不破不立,趁着他失忆,她要让他重新认识一下他的徐太太。
曲鸢打算直接用离婚去试探他的底线,目前来看,除了他们之外,似乎没人知道这段婚姻已经走到了终点,严格来说,是接近终点。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意外丧失记忆,两人如今已是形同陌路,也许死生不复见。
曲鸢可以用夫妻情深粉饰太平他们支离破碎的过去,假装从始至终地深爱他,同时被他深爱,但不可忽视的是,他给她的那份离婚补偿协议是真实存在的。
她暗地里动用关系去查过徐墨凛的私人律师,甚至是兴阳集团的律师团,一无所获。
拟定补偿协议的律师会是谁?
还有,他的红颜祸水又是怎么回事?
另一方面,圈内关于他们离婚的消息甚嚣尘土,迟早会传到徐墨凛耳中,与其等他知道后来质问,不如她把握先机,丢出烟`雾`弹混淆视听。
婚肯定是要离的,但不是现在。
既然富太太们存心要打听八卦,那她就大大方方地当面讲给她们听。
听曲鸢主动提出离婚,王太太最开始是震惊不已的,众所周知,徐墨凛在兴阳集团位居核心管理层,据说还是孟老爷子属意的继承人选,风华无两,前途不可限量,而曲鸢仅是日益衰微的曲氏地产前董事长的外孙女,在曲家并不受宠。
双方身份地位悬殊,曲鸢高嫁给徐墨凛,按理说她应有自知之明,谨小慎微,对丈夫千依百顺,哪能是这副恃宠而骄的嚣张模样,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上?
王太太以过来人的经验判断,曲鸢很大可能是碍于面子,故意找人自导自演了一出戏,通话内容又没外放,她们听到的仅仅是她一面之词,而且挂断得太快了,难免蹊跷。
谁知道电话那边是不是真的徐先生?万一是什么阿猫阿狗呢?
换做普通男人,听老婆说要离婚,怎么也会给点反应吧?这就没下文了?
王太太盯着桌上安静无声的手机,越发笃定心中猜测。
小姑娘终究太年轻,手段嫩了点,经不起推敲。
曲鸢也在等徐墨凛回电话,面上看着淡定,其实心里没有多少底,毕竟他最擅长冷处理,何况,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婚姻本就是他的初衷。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的手机始终没动静。
服务生已经把醒好的酒送来了,徐墨凛品味不俗,存在会所的酒水自然非凡品,年份极好的珍藏版拉菲,全球限量的罗曼尼康帝,极品粉水晶香槟……一瓶瓶摆在桌上,已然是视觉盛宴。
其中有两瓶酒早在市面绝迹,是有钱都喝不上的,曲鸢出手如此大方,老公的藏酒说全上就全上,在王太太看来,是她穷途末路索性破罐子破摔,打肿脸充胖子强行挽尊,这不间接坐实了他们的婚变传言?
当年孟老爷子宣布和曲家联姻,高岭之花爆冷落入曲鸢手中,不知多少名媛一夜之间碎了芳心。
徐太太的位置,想坐的大有人在。
觥筹交错间,王太太一边在心里物色适龄的娘家姐妹作为徐墨凛二婚太太的人选,一边安慰曲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钱太太感慨道:“命里注定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不是你的,怎么都留不住。”
曾女士轻晃着红酒,笑了笑:“男人靠不住,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
去年她发现丈夫出轨,毅然决然离婚,分走不少家产,投资医美产业,如今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
曲鸢终于听到一句赞同的话,举起酒杯,和她碰了碰,仰头饮尽。
甄湘正低头回信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生生将“你酒量差,喝酒容易误事”这句话吞了回去,刚好电话响起,她看到屏幕跳动的联系人,太阳穴突地一跳。
趁曲鸢和曾女士聊天没注意,甄湘悄悄把她的杯子拿走,跑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不料她刚结束通话,转身就见好几个年轻男生进了包厢,原来是富太太们觉得纯喝酒没意思,特地找了小鲜肉来助兴,甄湘顿觉眼前一黑。
小鲜肉们个个年轻帅气,唱跳俱佳,甄湘凭借一己之力否决了跳脱衣舞的节目,提议让他们唱歌。
包间里就有小型ktv,小鲜肉轮番上阵,气氛炒得火热,曲鸢醉意上来了,无论看谁,谁就长着徐墨凛的脸。
戴鸭舌帽的“徐墨凛”拿着麦克风,扭腰摆臀,小嘴巴张张合合,在唱着:“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她从记忆里搜寻出了一段歌词,不自觉地跟着rap出声:“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托我真诚祝福你,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绿帽它一顶又一顶,怎么戴……”
这时,包间的门开了,阵阵冷意涌入,犹如凛冬已至。
等看清站在门口的男人,富太太们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正勾着小鲜肉喝交杯酒的钱太太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徐先生?!”
王太太捂着心口惊疑不定,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连电话都不回吗,怎么这会儿人竟然亲自来了?
徐墨凛一身黑衫黑裤,勾勒出挺拔身形,下颌线条刀琢般凌厉,周身自带低气压,碾压得包间里的愉快气氛半点儿不剩,他没有看其他的任何人,径自走向曲鸢。
甄湘根本不敢看他,心虚地垂下眼睛,努力减少存在感。
曲鸢面染薄红,眸光迷离地看着男人走到面前,认真地看了又看,从他独有的气质判定出这是徐墨凛本尊,她晕乎乎站起身,双脚使不上力,软绵绵地扑进他怀里。
徐墨凛还在恢复中的右手被她撞得生疼,他眼都不眨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两人的身体。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曲鸢抱住他的腰,脸颊在他心口蹭了蹭,杏眸蒙上盈盈水光,泪如断珠扑簌而落,“你知不知道只剩我一个人,我有多害怕?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我也不要在乎你了。我要和你离婚,现在,立刻,马上离!”
这出神入化的演技,没有一丝表演痕迹的撒娇,说来就来的眼泪,甄湘简直叹为观止,不想当影后的首席芭蕾舞演员不是好演员?
然而,曲鸢声泪俱下地控诉,她抱着的男人却像一座冰冷的石雕,既不回抱,也不回应,俊脸干净得没有一丝表情。
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富太太们悄悄伸长耳朵,屏息凝神等徐墨凛的回应。
角落,有个贪图美酒的白白净净小鲜肉喝了不少酒,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响亮地打了个酒嗝。
徐墨凛像是才发现包间里其他人的存在,神色阴鸷,戾气骤生,眼梢风冷扫过去:“滚。”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小鲜肉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纷纷鸟兽散,颇会审时度势、看人眼色的富太太们紧随其后,慌乱间不知是谁撞歪了桌子,酒瓶摇晃着掉到地毯上,暗红酒液汩汩而流。
无关的人走完了,甄湘无处可藏,硬着头皮上前:“徐总。”
徐墨凛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隐着警告。
甄湘突然意识到,相比之下,他平时生人勿近的淡漠,还是有所收敛的。
原来徐墨凛并非永远波澜不惊,曲鸢的这一步险棋,应该算是走对了?
片刻后,甄湘扶着曲鸢上了车,偷偷地轻捏她手心,可她压根没反应,甄湘坐到副驾驶座,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真喝醉了……
卧槽,酒后吐真言,她该不会把计划和盘托出吧?!
隔板落下,后座成了私密空间。
曲鸢柔若无骨地软在座椅上,轻声嘟囔着什么,天旋地转,眼前重影层叠,她伸出莹白食指对着旁边的罪魁祸首,命令道:“你不准动!”
徐墨凛偏头看向车窗外,灯光从他高挺的鼻梁上一跃而过,转瞬间又坠入幽暗。
车子汇入跨江大桥的车流中。
曲鸢实在头晕得厉害,解开安全带,爬到他腿上坐好,两只手“啪”地拍上他的脸,强势扭正:“说了别动,听我唱歌。”
“绿驴绿,绿绿绿,雪梨雪梨雪梨梨,led去掉l说的就是你!”
徐墨凛手伤未愈,动作受限,薄唇紧抿,颈间青筋若隐若现。
见他全无反应,可能是没听清?曲鸢扶着他肩膀,稍稍支起身,几乎覆在他耳畔:“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祝你……”
大概嫌这个姿势太累,她重新坐回他腿上,迷蒙了几秒终于想起后面的歌词,手舞足蹈地打着拍子:“祝你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徐墨凛闭上了双眼,鸦羽长睫低垂,阴影重重,漂亮得过分的俊脸覆着寒霜。
即便温香软玉在怀,他仍如高僧入定,纹丝不乱。
蓦地,他感到下唇一疼。
原来是,她重重地咬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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