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帅厅,徐平把韩琦的密信交给王凯,让他带人把任福的行军路线在地图上标出来。
徐平知道韩琦的意思,他还是对任福不放心,自己又无力做具体安排,通过这种方式把指挥权交给徐平。两军隔着六盘山,来往不便,但军事上相互隔绝,各干各的,更多还是因为制度上的因素。倒不是朝廷担心边疆帅臣权力过大,从一开始,让夏竦任陕西经略使,到后面让夏守赟任陕西都部署,朝廷都想有重臣宿将统一指挥西北战事。后来还是分成几路各自作战,是因为在实际上操作上,没有办法统一指挥军队作战。
统一指挥不是设一个大官统管就可以了,要有制度、人力、组织上的保证,此时的宋军缺的恰恰就是这些。哪怕在徐平前世,统一指挥最重要的也不是任命一个总司令,而是设置指挥的司令部。这个司令部设起来了,才有选合适的人任指挥官的问题。
带着将校把任福的行军路线在地图上标注出来,注明里程,军队人数,路上粮草,王凯向徐平回命。陇右都护府所知道的泾原路情报只有这些,再详细也没有了。
在地图上略比划一下,徐平道:“任福一军沿泾水逆流而上,到瓦亭寨转北,到镇戎军约二百里。一日行军四十里,五日夜当能到镇戎军,也就这两三了。”
王凯道:“泾原路兵马原先都是分驻各寨,点集需要时间,只怕还要晚上一两天。”
徐平摇了摇头:“韩经略来书,一再说任福立功心切,不肯等兵马集结。只怕他会一边行军,一边让各军到沿路的寨堡,如溪流入河,行到镇戎军才把各部集结完毕。”
韩琦让人送密信蜡丸来,必然是他对任福多有担心,不能按常理推测。徐平对于求胜争功并不反感,这是一支军队应该有的精气神,任福的行军安排没有问题,陇右诸军经常这样边行军边集结。他担心的是泾原路各军没有进行这种战役集结的能力,在如此高强度的行军中,该集结的集结不起来,或者勉强到了却没有直接投入战事的能力。
指着地图,徐平道:“昊贼出天都山,无非两路。一是攻刘璠堡,而后转羊牧隆城,沿瓦亭川攻德顺军。再一个攻彭阳城,或取乾兴、天圣诸寨北上,或东向入原州,沿山间道路去攻庆州,或者北上去韦州。如果昊贼入瓦亭川,则所有道路皆被我们封住,那是自投死地,绝无翻盘可能。是以瓦亭川可以弃而不守,哪怕让昊贼攻入秦州境内,把他所带的番贼精锐和他自己全部歼灭,也是值得的。”
“不管番贼做出什么声势,以今日之势,实际上他们已经没有南下可能。不然就是自投罗网,入我彀中!任福一军北上,最重要的还是守住镇戎军,其他皆不足惧!”
徐平点头:“不错,所以韩经略让任福守三川寨、镇戎军和怀远城有其道理。不过如此一来,番贼向北和向东的路就空了出来。北路有我们堵截,东去——就只能看环庆路了。”
随着谭虎对镇戎军带的秘密侦察,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道路逐渐摸清。党项出天都山之后,是有小路东去,绕道彭阳到原州。那一带都是生羌,宋军控制不力,环庆路不早作准备的话,很容易被偷袭。不过元昊旦南下,就非常可能被从北边赶过来的桑怿几支大军咬住,再也没有北逃的可能。最重要的,还是封住山中去韦州的道路。
王凯道:“依枢府吕相公札子,是命环庆路和泾原路一起出兵,前往天都山。既然任福已经星夜赶往那里,想来环庆王经略也会派兵马前去。”
因为在邕谅路表现突出,王沿已经为天章阁待制,同样做到一路帅臣。到了这个地位他反而清醒了许多,不再跟当年一样与徐平闹那些无所谓的别扭,当然现在徐平的地位他也闹不起来。经过邕谅路历练,脑子清醒王沿就不会出大的乱子。
指着地图,王凯道:“依末将估计,王经略也会如韩经略一般派本路兵马占据乾兴和天圣诸寨,扼住从山中去韦州的道路。只是那里的禁军主力已经赶往华池,王经略手中只有几万驻泊禁军,不知道能够点集起来多少。”
看着地图,徐平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才断然道:“传令任福,让他不去三川寨,改以大部兵马驻镇戎军、怀远城和定川寨。如果昊贼来攻,则据城固守,力保不失即可。如果昊贼大部北去,他们则衔尾而追,只要不让番贼从容逃去即可,不必激动,候陇右兵马!”
王凯应诺,道:“镇戎军以北,有沟壕,不早做布置,则番贼北去,镇戎军的兵马只怕一时追之不及。而如果早架桥梁,则又便宜了番贼南下,有些棘手。”
沟壕是曹玮在镇戎军的时候沿着古长城而立,就是用人力挖掘深沟,在沟岸以大木树墙,是为了防范党项骑兵驰突而设。沟壕要起作用,最要紧的是守军得到预警之后要及时反攻敌人,不配合反攻的防御设施是挡不住敌人的。所以这些沟壕,从宋军一方架桥比较容易,就是为了能从镇戎军一线反攻。不过预架桥梁,也同样给了敌军便利。
想了想,徐平道:“还是算了,不要让任福预先架桥。终究不是我们所管的军队,要留有余地。北边有桑怿三军堵着,山路行军不便,昊贼又能跑哪里去?”
说完,徐平又道:“任福是马军都虞侯,若仅以军职论,除夏太尉外,两路之中以他最高。行军作战,最忌令出多门。告诉任福,如果环庆路也派了兵马,皆暂时归他节制。让环庆路兵马驻乾兴、天圣三寨,互为犄角,堵住番贼山中北去韦州的道路!”
“这——”王凯犹豫了一下,“那两路的兵马并不归都护节制,下这样的军令有越权之嫌。我们传令任福,是有韩经略来书,环庆路却无此便利。到时军前,任福以都护军令去管环庆路的兵马,他们不听指挥怎么办?战后无法分说清楚。”
徐平叹了一口气:“他们听了我的,出了篓子我自己去向朝廷交待。如果不听,放跑了昊贼,战事就会迁延下去,多有变数。我为一路之帅,自然该有帅臣的担当,不能瞻前顾后,致使战事不利。你只管给任福拟军令,让他权领镇戎军所属全部城寨兵马。”
军队作战,最怕的就是令出多门,这一个军令,那一个军令,还互相矛盾。不但是让前线的将士无所适从,战后功过还说不清楚。任福是泾原、环庆两路除夏守赟外军职最高的将领,当然要以他为主。这样做倒不是徐平越权,紧急时刻,他这样做并不犯忌讳。现在朝廷的主流意见是给前线将帅更大的权力,而且越集中越好,当然最重要的是打胜仗。
任福争功好胜,但他也确实是老于军伍,而且勇猛善战,在镇戎军一线是最合适的前线指挥官。徐平不但心他的指挥会出问题,担心的是他能不能把多支军队捏到一起,配合起来堵住元昊。正是因为任福没有这个威望,徐平才不惜担上越权指挥的嫌疑,以自己的名义把所有前线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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