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银霜遍地,朔风初歇。
三师兄魏正桐比江枫还急,一大早就来扣府问询,希望早点出发,江枫甚至怀疑他昨夜根本没睡,只好匆匆收拾好行囊,与他一同飞出大阵,向西南进发,其实江枫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在此间滞留了四十九天,除却大师兄赵吉元送给自己的“远嚣玄无心经”之外,并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昨夜,江枫再次收到了那名求女金丹“曲韶炀”的讯息,如两人之前的约定,对方给予了江枫一个地址:齐国九州城北,清阳巷的一所旧宅,宅邸背后有一五亩见方的小水塘,东侧则为一座小庙,而约定的报酬就在此旧宅西厢房梁柱的暗格中。
早该想到这家伙可能出自齐国的,毕竟对方承诺的“银莲剑诀”,以及一套品质不菲的飞剑,都为剑修所用,而齐国,偏偏是剑修较多的宗门。虽然得到了详细的埋藏地点,但江枫对拿到这个报酬没有多少信心。一方面,必须要远赴齐国方可,另一方面,这名金丹困在此间至少已有一百二十三年,时过境迁,这旧宅是否还在,以及即便在,现在属于谁,都是未知之数,最差的结果便是此处已经拆掉,东西早被他人所得。
然而总是要去碰碰运气的,毕竟自己满足了曲韶炀的诉求,助人为乐,分文不取不是自己的风格。不过想想晏殊佳的师父齐正风的态度,以及自己那位岳母大人对自己提的要求,江枫心中便登时咯噔一声,暗道或许至少将修为再提升三重,达到地级中段,最不济也应该将金丹淬炼成三品以上,方可亲赴齐国。
既然对方提了要求,虽然太难做到,但做人总要有点诚意吧!
心中嘿然一笑,暗道着急也是无用,徒增困扰,一切仍需根据情况顺势而动,只听得耳畔三师兄魏正桐的飞剑卷曳气流的激荡声不绝于耳,不禁让人忘却了满腔烦扰。方才,两人只行了半个时辰,魏正桐就令自己撤去了飞舟,改乘他的法器飞行。
真是个性急如火的人啊!
看魏正桐如吃炒豆般吞吃各色回气丹,江枫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对方的勇气,敢这么吃,一方面是不惧丹毒,另一方面也是不担心中途有所闪失,回头细想,魏正桐乃是理藩院的差人,又不隶属于哪家宗门,又有谁会没事撩拨他呢?怪不得大师兄赵吉元说,二师兄不能帮自己为文书署名,想必如此,便无需涉身于各宗各派的纠葛之中吧。
话说能置身事外,一心大道,听起来也是件不错的事。不过随后想想,所谓大道争锋,困在这些宁静无尘,生活寡淡无味的院落中,反而会折损胸中锐气,欠缺斗法历练,要想修为有所进境,想来也是极难,暗忖这或许也是师兄魏正桐能看得上“淬体法”的原因之一,毕竟这东西只需要凝练的灵气做引而已。
冷风呼啸,长日将近。
两人刚到了力宗边境,魏正桐便裹挟江枫按下云头,落入一座不知名号的城池当中,之后独自进了城主府,少顷过后,便重新御剑飞起,扔给江枫一枚令牌,“江师弟,你没有此间的飞行凭证,这样才符合规矩。”
真是个严守规矩的人。
江枫登时又给三师兄贴了个标签,相比大师兄,魏正桐虽说是个急性子,但也粗中有细,不留任何首尾把柄。见那令牌只有一日的期限,并没有给自己留有惹事的空间,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
赤龙门,极西之地的厌归庭。
“虽然比我想象的快很多,但你的境界还不算稳固。”李真龙瞥见下方跪伏的曾孙李大棒,只是一息间,便做出了判断,“你急于前往南海的心思是好的,但注意,在三个月内,切勿与人斗法。”
“是,我定当谨记此点,避免身陷漩涡之中。”
“善假于他人之手自然是好的,但要注意保密。‘九真五灵’一途,并非只有我一人知晓,只是其中寻觅过程甚是艰难,故此让他们几人望而却步罢了,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想知道源灵的线索,或者关注我在做什么。你可懂得?”
“大棒明白,必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设下迷局,试探他们一二。”
“很好。朱谦牧已死,力宗内部已无障碍,浅山宗既已投了许福宁,下一步便是金城盟内的其他宗门了,待有合适的机会,你可以尝试说服他们其中一二改投许福宁,如此,你之前所预计的,从西北到东南连为一线,互为依托,截断部分商路,进而震慑北方各宗的战略,便可以成功了。”
“曾祖,你之前不是说,此事过犹不及吗?”李大棒忽然记起来之前的话,那时候对于自己的建议,曾祖是明确拒绝的。
“时过境迁,朱谦牧一案猝发,虽然最终结果并不算差,但也让我也改变了初衷。何况这个时候,给他们几人一点压力,或许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如此,寻找源灵的事情,反而会变得更简单。”
“大棒懂了。”
李大棒深吸一口气,眉头凝结,思忖着这事情后续操作的诸多可能性,虽然他听闻是许福宁看中了浅山宗,继而收江枫为徒,但他凭直觉判断,此事定有隐情,而许福宁与曾祖李真龙走的甚近,甚至方才李真龙的建议,都是让金城盟改投许福宁而不是自己,可见此事十有八九是曾祖授意的。
曾祖怎么会关注到江枫这个小角色,难不成我之前看走眼了不成?曾祖不明说,自然是觉得我没必要知道,或者是在考验我。
李大棒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界和判断力,就连执行力也自忖一流,唯一能限制他的,唯有修为而已。
我既然已经突破到了地级,那么,在此事上定能有更多的发现,他不禁暗想道。
…………
真武城北遥遥在望,事隔一个半月,隗晨镇附近已经成了一片焦土。江枫不知道此战伤及了多少无辜,且多数应为凡俗之身,但这种层级的争斗,想必不会有人去深究,伤及凡俗的罪名到底应该归咎于谁。
无人追究,便是无罪。人如草芥,徒留胜者欢笑。
两人途中曾经被沿途修士盘问两次,可见三师兄魏正桐先前领取御剑飞行凭证的做法是对的,两人落在真武城东,严守此间的规矩入城。
“接到我传讯的朋友两个时辰之后才到,你可以在附近逗留一二,稍后,我们在此间相见。”魏正桐指了一间小道馆。
“好!”江枫正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料理,见魏正桐进了道馆,便登时转身,直奔楚府。然而很快便知道了楚弈鸣并不在府内。
“六少去了东博城,和上官霸霜一起。”管事黄东将江枫拉到无人的角落,低声说道,“此事六少特别吩咐过,只能告诉您一人,就连家主也不知道。”
去了东博城?还和上官霸霜一起?江枫登时有了觉悟,看来楚弈鸣在私运法宝一事上,已经有了进展,不过江枫现在不想涉身其中,自己在这桩生意之中,什么资源都提供不了,更不会是大买家,他之所以深入调查,是想另起炉灶,当然,楚弈鸣是否愿意参与,他都能接受。
默默点头,嘱咐黄东尽快忘了此事,江枫便悄然离开了楚府,直奔方家,倘若方金禄能在传送阵法上有所突破,那此事多半就有些眉目了。
“方少十几天前被抓走了,就连老爷也受到了牵连。”未料想方府一片萧索,只有个守着院落的老管事在。
“为何?”以朋友身份拜访的江枫不禁吃了一惊。
“方少先前帮人设计建造洞府,未料想那洞府的主人修炼时中了心魔,他家人为此告了官,故此被丁城主抓了去,听说现在已经送呈到东极城等候发落,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还不知晓。”
“难不成你家老爷没有去找人么?”参加过方家宴会的江枫,记得当时席间还是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的。
“老爷的靠山死在了龙祥城。”那老管事低声说道。
嗯?江枫登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按理说,方金禄在浅山宗罗川的洞府上做手脚,是因为收了别人的灵石,且自己这浅山宗也是家小宗门,但在自家宗门地界,并且是明显不好惹的大家族面前,应该老实厚道得多,不可能随便设下暗笔,此事极有可能是其他同行趁着方家的靠山不在,构陷设局,否则,不至于整个方家都受到了牵连。
息了进院查看,一探方府的打算,江枫转身进了僻静的小巷,一路缓行,思忖着解决此事的办法,既然此案还没有了结,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缓和的余地,纵观真武城,他能找的只有楚家,萧家和余家,既然楚弈鸣不在,或许可以去萧家问问,他旋即想起萧家管着飞熊军,之前救自己的方式,虽然不能效法,但托个明白人去问问,使些钱财手段,或许能帮方金禄脱罪。
方家的其他人可以不管,但方金禄可是通晓阵法一途的,之前与蔡求真交换“玄黄灵隐纸符”,江枫发现对方对于“宁丰”的招牌甚为重视,可见珍惜羽毛的他,绝无可能参与自己南陆私运路线的开拓,那么,便只有方金禄这种没有节操,私德有所亏欠之人,才能帮上自己的忙了。
希望方金禄在狱中不要乱讲,特别是去东博城灵地探索一事,不过想来他也不是傻瓜,不可能给自己添加罪名,特别是不会减轻自己罪行的情况下。
带着这样的疑问,江枫回到与三师兄魏正桐约定的道馆,不一会儿,便有名修士来访,打开门的一瞬间,来者的身份却完全出乎了江枫的意料。
“江掌门!”来者明显也是一愣,声音骤冷,却是白世铎。
“白道友。”江枫拱手行礼,他和白世铎的交集,只在金城盟的盟会之上,当时,慈眉善目的他,刻意帮助了自己,然而时过境迁,再度见时,白世铎却面若寒霜,只听得他沉声说道,“想不到魏道友的师弟也在。”
“你们认识?”魏正桐同感意外,旋即想到了什么,“江师弟,我倒是忘记你是浅山宗的掌门了,这么看来,你们也算熟络了。”
“白道友,若熙的事情,非常遗憾。”
“果真与你有关?”白世铎双目如电,直视江枫。
“与我并无关联,但我见证了她身陨隗晨镇,并且她体内当时孕有狰灵。我想,这应该是她真正的死因。”
狰灵……白世铎默念了数次,冰冷的神色略有缓和,“我已经亲自收了她的残躯,就以你夫人的名义,葬于罗川,如何?”
“这……”江枫犯了难,心说我只是碰过她一次而已,怎么就洗不清了呢?
“我们白家也是要脸面的。”白世铎身上气息陡然浓烈,“虽然这样处理,仍是桩丑事,但总好过真相。公开场合,我可以认你为女婿,这并不亏。”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江枫可不想妄自背负这样的名声。
“没的商量,否则你师兄之事,我也爱莫能助,并且,力宗从此再不欢迎你。”
你有这样的权力么?江枫不禁心中暗忖,却见对方似乎窥破了自己的心思,“新掌门继位,白某现为外事长老。”
“我如果答应了,能帮我先办一件事么?”江枫觉得形势所迫,自己似乎没有避开的能力,再见三师兄魏正桐,面色沉静,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插手的打算,与其这样,倒不如将方金禄的问题顺带解决了,左右对于白世铎来讲,并不算一件难事。
“先安葬我的女儿若熙,再谈其他。”白世铎眉间挂着惆怅,手中多了一瓮白瓷坛,以及一枚纳戒,“包含日常所用之物,都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想留,以免睹物思人,徒增伤悲。记住,丧事办的风光些,我希望能在力宗听到这个消息。”
“这……好吧。”本想低调立个无字碑的江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一定是当日留着白若熙那裙袍的诅咒,如果知道有今天,就应该一早扔掉。
“魏兄,去办你的事吧!”白事铎松了一口气,双眉舒展,“我已经联系好了城主丁若迁,稍后我们随他去抄家,只需挑选合用的拿走便是。”
这伙不要脸的强盗……
被贸然甩了一个黑锅,江枫心中不禁暗骂道,见两人先后出门,本想避开此事的他,忽然觉得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唉,权且当作苦中作乐吧,何况脸面也不是想要就能要,白若熙已死,那些风言风语决然没有消散的可能了,自己出面洗脱想必也没人信,思及此处,江枫不由得喟叹一声,暗道命运多舛,有些事诚然身不由己。
于是他欣欣然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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