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上都护,你是不是预知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带着大伙趋吉避凶?”
“究竟是什么风险,让上都护连正月都不敢过完,就急匆匆的离开长安?”
“上都护,我等性命都是你救的,愿意与你生死与共!”
……
受到张旭的启发,张思安、任齐,逯得川等人,也发现张潜最近有些谨慎过了头。然而,他们却不相信张潜胆子忽然变小了,而是换了另外一种角度,坚信自家上都护能未卜先知,所以才不顾一切,带领大伙趋吉避凶。
“依照末将所见,长安城里乱七八糟的,没意思的很。哪里如回到西域去,天空地阔,可供我等肆意驰骋?!”杨成梁看问题的角度,更为特殊。认为张潜极有可能,是跟给自己一样受不了长安城内的乌烟瘴气,所以干脆一走了之。
“各位所言,都甚有道理。尤其张参军,刚才正问到了张某的心病上!实不相瞒,在此之前,张某遇到任何事情,基本都能看出危险在哪,敌人是谁。所以,心中虽然也有惧意,却不至于看不清方向。而接下来,张某却是两眼一抹黑。既分不清敌人,也找不到方向!甚至,有可能被卷入旋涡,万劫不复!”既然决定彻底抛开另一个时空历史的影响,张潜就干脆决定把大伙即将遇到的危险,公开出来,以便大伙能够根据实际情况,帮自己出谋划策。
“上都护此话怎讲?”张旭闻听,眉头微微一皱,迫不及待地追问。
“说来话长。”张潜缓了一口气,轻轻冲着张旭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所有人,沉声解释,“第一,便是大伙能看得到的,新君尚未成年,地位不稳。我如果带着大伙继续留在长安,很容易就会被天下人怀疑别有用心。”
“第二,太后不甘心幕后听政,一直在为做则天大圣皇后第二而布局。这点,从她不许张仁愿回长安坐镇,而是明知后突厥已灭,却坚持让张仁愿留在漠北。却同时大肆安插自己的族人掌控军权等举动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第三,先皇生前,虽然支持太后替自己掌控朝堂。然而,他却担心太后在自己去后,效仿则天大圣皇后之举,篡夺皇位,以韦代李。所以,才把重新启用相王,以对太后形成制衡。在他活着之时,此举并无任何不妥。而他这一去,太后与相王必然势同水火。”
“第四,相王虽然以仁厚而闻名,身边却不乏野心勃勃的下属。许多人都盼着立下从龙功,以封妻荫子。除非相王也主动外出,此生不再踏入长安半步。否则,即便他和太后两个,暂时能够相忍为国,他们各自身边的人,也要把事端挑起来!”
“第五,太平长公主的党羽遍布朝堂,先皇生前,也只能对其勉强压制。如今先皇已去,她岂会甘心继续蛰伏?!”
“第六,安乐公主虽然无脑,野心却丝毫不比太平公主小。一旦动做起来,更难以常理预测!”
“第七,武三思含恨而死,武家子弟,却念念不忘重振门楣……”
……
一口气说了八九条,每一条,都是大伙都是大伙眼下仔细观察,就能清清楚楚看得到的事实!因此,即便不借鉴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在场众人也全都眉头紧皱。几乎谁都可以推测出,长安城内,马上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权力斗争旋涡。此时此刻选择留在长安,张潜未必能争取到多少好处,却很容易就被搅个粉身碎骨。
而张潜却仍旧没将坏消息说完,顿了顿,继续沉声补充,“最后,我怀疑城内还有其他势力,试图把谁搅浑,以达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先皇被毒杀的谣言能传播开,便是因为如此。而这个势力,未必就是上官婉儿一方,甚至还有其他我发现不了,或者推测不出来的团伙。所以,张某先前才想着带领大伙远走西域,以免遭到飞来横祸。”
“嘶——”“嘶——”……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即便对心思最单纯任琮和杨成梁,面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唉——,如果上都护有张仁愿那样的人脉和威望就好了!”半晌之后,任齐长叹了口气,一厢情愿地说道。
话音未落,他自己又苦笑着摇头,“恐怕也是不成!各方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会先赶着上都护走。如果上都护不走,他们就会先合力对付上都护!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这不是已经发生了么?否则大食人入侵安西的谣言因何而起?”逯得川反应极快,立刻低声提醒。
“恐怕张仁愿回来,也照样镇不住局面。没人会念他的好处,各方会先合力,将他撕个粉碎。”郭怒咧了下嘴吧,悻然得出结论。
众人闻听,顿时觉得胸口发堵。同时也彻底明白了,张潜最近一段时间小心谨慎的缘由。未必是失去了那颗英雄胆,而是不想带着大伙,把一腔热血撒在狗屁倒灶的权力争斗中。
再看张旭,却依旧不赞同张潜的选择,只管摇头而笑:“上都护果然目光长远,非常人能及。然而,此时此刻,远避安西,却不是我等的最佳选择。甚至,有可能藏着巨大隐患,让上都护将来追悔莫及!”
“伯高,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尽管说。张某愿闻其详!”张潜正盼着有人帮自己出主意,果断拱手请教。
“上都护勿怪张某僭越,远避西域这种想法,只适合三年前的你。或者,只适合一辈子都左右逢源的杨中书。”张旭拱手还礼,然后正色回应,“三年前,上都护实力未显,手中无兵无将,没人将你当做威胁。你远避西域,长安城内争斗各方,当然会忘记了你的存在。如此,等他们未分胜负之前,你当然可以暗中积蓄实力,以图将来。至于杨中书,他年近八十,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自然也会觉得,上都护跟他差不多。”
“而事实上,现在的上都护,有连灭数国只威名,有方圆千里的治地,有所向披靡的雄兵。即便躲到天边去,别人依旧无法忽略你的存在!即便关起家门来,像杨中书一样不问世事,别人眼里,你依旧是暂时隐忍,韬光养晦!”
“所以,只要某一方势力在朝堂上暂时占据了上风,一定会逼上都护向其向你效命。届时,上都护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是答应,万一其随后失败,你就相当于上错了船,必受其拖累!若是不答应,一旦他真的站稳了脚跟,则会想方设法削弱于你。届时,上都护难道还能带着大伙割据一方不成?!倘若如此,上都护和那郭元振、娑葛之流,究竟还有多少分别?!”
“如果不割据一方,而是拱手交出兵权,对手又岂肯容忍你像郭元振那样颐养天年?!别忘了,郭元振已经年近花甲,而上都护,才二十出头!”
“若是上都护离开安西之后,继任者改弦易辙,或者大食人真的兴兵来犯。上都护的数年心血,还有弟兄们用性命换回来安宁祥和局面,的岂不是全部都要化作流水?!届时,上都护活着,被困在长安却有心无力,岂不憋屈?若是上都护已经遭受不幸,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注:正史上,张仁愿远在朔方,太平公主掌权之后,依旧没放过他。逼他致仕回家。张仁愿血战换回来的安宁,也因为继任者无能,迅速化作乌有。。)
“这?”没想到自己远避安西,依旧难逃旋涡,张潜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
还没等想好该如何补救,却又听见张旭继续补充:“上都护可曾想过,自打你率领我等回长安献捷以来,你讨要粮草器械也好,举荐贤才也罢,朝廷为何会对你百依百顺?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封赏全都按照顶格来给予,为何不见任何人上下其手?而各方势力,包括太平长公主,明明对你恨之入骨,为何也不让其爪牙对你做任何刁难?”
“很简单!上都护你带领三千虎贲,就驻扎在未央宫中!”不待任何人回应,他已经直接给出了答案,“你没有谋逆之心,却已经有了威胁到任何人的实力。任何势力如果做得太过分,你拼着两败俱伤,都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而这份威慑力,随着你带领弟兄们离开长安,会日渐减退,走得越远,就退得越多。等你带领大军出了玉门关,他们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大不了,逼反了你,他们将沿途关卡一闭。你帐下三千虎贲再骁勇,全都拼干净了,又能拿得下几座城池?”
“这……”张潜的额头,再度有汗珠缓缓冒出,双手的关节,也捏得咯咯作响。
毫无疑问,张旭不是在危言耸听。将他骗离中原之后就翻脸的事情,无论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还是韦后,都做得出来。而他所带领的三千虎贲,却不是一伙流寇。横扫数州不难,想要占据下来做长久统治,或者割据一方,无论兵力还是人才储备,却差得太多。
“留在长安,是众矢之的。离开长安,又得时刻提防别人翻脸不认人。两条路都让你给堵死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逼着我师兄现在就先下手为强,将各方势力都斩尽杀绝?!”郭怒听得心里头搓火,扑闪着胳膊恶声恶气地催促。
他虽然常年坚持洗澡,又用了许多花露,有股怪异的味道,依旧立刻钻入张旭的鼻孔。后者被熏得五腹六脏一阵翻滚,赶紧向后退了几步,拱手讨饶:“郭刺史息怒,张某刚才的话,绝非是在危言耸听。”
“二师弟,别胡闹!”张潜迅速竖起眼睛,制止了郭怒继续恶心人。随即,长长吐了口气,对着张旭再度躬身行礼,“伯高兄分析得透彻,若非你今日提醒,张某恐怕已经行走在悬崖边缘,却不自知。只是,到底该如何破局,还请伯高兄不吝赐教!”
“赐教两个字,绝不敢当!”张旭躬身下去,郑重还礼,“其实在下也没想得太清楚,只是希望能够多少给上都护提个醒,同时抛砖引玉。然后大伙群策群力,找出一个最佳解决方案来!”
“伯高不必谦虚,尽管先说出你的良谋!”张潜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人的说话方式,直起身体,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张某就班门弄斧了!”张旭又笑着谦虚了一句,随即,侃侃而谈,“首先,上都护必须表明态度,你希望大唐国泰民安,不愿意看到神龙年间那种内乱再度发生。更不希望看到,有人对圣上图谋不轨。如此,才符合你以往横扫西域和漠北的英雄模样,也符合先皇跟你之间的相知相得之情!”
“那样做代价太大,并且没人会念大师兄的好,包括新君和太后在内!”连心思最简单的任琮,都听出了张旭的第一个主意不靠谱,立刻出言反驳。
“任刺史且听我把话说明白!”张旭也不生气,笑着轻轻摆手。
“那你赶紧,别兜圈子!”任琮心中不服,竖着耳朵,准备继续从张旭的提议中寻找漏洞。
好张旭,一旦有了用武之地,简直如同锥处颍中。只见他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给出了真正答案,“说和做,是两回事。说,只是表明上都护的态度,让天下人为上都护做个见证。但是,说完之后,各方势力肯定会联起手来,软硬兼施,逼上都护离开。届时,上都护需要做的,就是顺水推舟,拿到新的好处之后,率领我等从容离去。”
“那不是又应了你先前说的,距离长安远了,就会失去威慑力?!”逯得川也不服气,抢在任琮再度发起质问之前,高声反驳。
“大军只是返回西域,又不是急着出征,不需要走得太快吧!郭刺史届时肯定也要同行吧?甘州有一大半儿地域刚刚从突厥人手里光复,作为大师兄,留下一批弟兄,帮忙清理甘州境内的马贼,肯定也不会有人说出什么话来。”张旭笑了笑,同样三两句话句话就解决了逯得川的疑惑。
“这……”逯得川和任琮眨巴着眼睛,努力消化张旭的提议,却一时半会儿,都既看不出其中好在哪里,也挑不出太多毛病来。
“这倒不失为一条两全之策。万一长安城内发生动荡,上都护轻车简从直奔甘州,再从甘州补充好人马出发,速度肯定快上一倍。另外,甘州与碎叶遥相呼应,别人也很难再将上都护挡在安西。”骆怀祖却听出了三分门道,手捋胡须,低声响应。
“这只是明面的动作,暗地里,则有劳骆书记出马,为上都护扫清一切障碍。!”张旭迅速将目光转向他,轻轻拱手。
“需要骆某做什么,你尽管说!”骆怀祖巴不得给自己找点刺激事情干,立刻笑着还礼。
“需要掌书记乔装打扮,悄然潜伏在长安。暗中追查先皇的真正死因,以及各方势力的阴险图谋。如果发现有人试图对上都护不利,及时送出消息!”张旭也不客气,果断给骆怀祖指明方向。
“你是说,借着各方势力都以为上都护离开的机会,去收集他们谋害中宗皇帝,或者对新君不利的证据?”骆怀祖在玩弄阴谋诡计方面,简直是行家,立刻就听明白了张旭的真实意图。随即,大笑着抚掌,“好,这个办法好。他们彼此提防,却不会继续提防上都护。老夫刚好可以趁机放手施为。”
“若是拿到任何一方势力谋逆的证据,上都护再回来替先皇讨还血债,就明正眼顺了!”
“届时,别人也无法再向上都护身上泼污水!”
“高明,张参军果然读了一肚子书,想得就是周全!”
“唉,这年头,怎么想做个忠臣,这么麻烦呢?”
……
在场其他人,也渐渐明白了张旭的打算,相继开口低声议论。
而张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笑了笑,轻轻下压手臂,“诸位稍安,听张某把话说完!”
众人闻听,立刻齐齐闭上了嘴吧,同时将目光转了过去。只见张旭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其实,张某替上都护谋划这些,主要都是让上都护自保。而真正能让上都护代领我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关键,却依赖于其它各方的作为。形势如果真如上都护先前所剖析,很可能,没等上都护抵达碎叶,长安城内,就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
“呼——”又长长吐了口气,他继续补充,“届时,上都护再回师护驾,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旋涡对上都护来说,也不再是旋涡!。”
“为何不再是旋涡?!难道这一次,就会有人念我师兄的好?”郭怒还是不服,努力从鸡蛋里挑骨头。
“人总是遭到大难之后,才分得清好歹。只有长安城内再一次血流成河,百官才会怀念上都护坐镇玄武门这段难得的宁静日子!”张旭接过话头,回答声里充满了伤痛和无奈。“而那时,上都护只会是从旋涡中救人的英雄,获救者,也只会对他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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