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于蓟县乃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亲缘关系复杂,延伸众多。
不单是在蓟县,乃至整个幽州,甚至于在京城,都有郑家的声音。
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内,灭掉郑家也只能是个口号。
白宋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削弱郑家的势力。
天下士族在此刻所面临的问题都大同小异。
从林家的近况来看,便能知道郑家的弱点在哪里。
无疑,林家缺钱。
想来,郑家的钱也不会太多。
郑家比林家庞大,要撑起一个更大的家族,自然需要更多的财物。
白宋估计郑家的周转用度存在问题。
如果郑家的资金没有问题,家族一切运转如常,那郑家必然存在某些比较来钱的路子。
但经过白宋的了解,郑家名下好似没有多少生意。
郑家这样的大族,一向都排斥商术。
但凡与钱相关的事情,郑家当家的一辈老爷都是不愿接触。
故而在郑家家主郑太阿把家中财务诸事交给了管家,又把全族的一应用度交给了一位表兄。
而这位表兄正是白宋所在客栈对面的那一家。
听说这位表兄乃是半路认亲归宗,当初族内兄弟都不觉管账的一身铜臭,与他们身份不符。
众人都不管账,最后就把管一族总账的任务交给了这位表兄郑柯。
郑柯一脉掌握郑家经济大权,自家自然顺风顺水,生活一日好过一日。
早年,郑柯还因为整日打算盘,被族中兄弟所不耻。
谁知近几年科举冲击,天下士族都收到了影响。
各族家中财物多是只出不进,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现在郑家各支旁系都仰仗着郑柯过活,这郑柯摇身一变,竟成了自郑太阿之下,郑家最有话语权的人。
想知道郑家内部有没有问题,自然要从隔壁入手。
这一切,都是客栈掌柜告知的。
白宋本想多问些,可一想再这么问下去,怕会引人怀疑,便把心思收起,等来日有机会再问。
跟掌柜说了许多,一看天色已晚,也就回去睡觉。
牛大在三更天返回,初到蓟县,他也没什么收获,只是去周围逛了逛,熟悉了一下地形。
……
第二天清晨,白宋早早出去客栈,围着对面郑家宅子转了两圈。
眼见的除了感觉郑家的宅子很大之外,也没有别的收获。
倒是被里面郑家的家丁注意到了,问白宋为何一直在此瞎晃。
白宋没答应,却转到不再边上晃悠,见街角榕树下摆着一个棋摊,装作看棋之人立在几人之中。
今要抓郑家的消息,心急没用,只能耐着性子观察。
对局的两位老人好似有些能耐,围着的看客很多,一个个都没有出声。
白宋无心棋局,只是在一旁盯着进出郑家的人。
但凡是个送菜的农户进出一下,白宋都默默记载心中。
这些散碎的讯息看似无用,但说不准哪天就能用上。
蹲点是个费时的事情,白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衣袖被人拍了拍。
一愣神,白宋看着望着自己,又慈眉善目的老人:“老人家,何事?”
“小友要不要来对弈一局?”
白宋摆摆手,笑了笑。
老人继续说:“小友不必拘谨,尽管与老夫对弈便是。”
“老人家,您还是请别人……”
正说话,白宋忽然注意到先前还不少的人群已不知去向。
这棋摊一桌只剩了白宋一个。
白宋恍然,一看天都快黄昏了。
自己看着进出郑家的人,却没注意到时辰。
老人笑着捋着长须:“小友,这方观棋者众多,但却各怀心思,唯独小友一人乃是真心看棋。老夫先前心虽在棋局之中,心眼却也清明。诸多年轻人里,也就小友一人把心思放在了棋局之上。看小友痴迷棋局忘了时间,必当是个痴棋之人。”
忘了时间是真的,但却是把心思放在了郑家宅院附近,这老爷子是误会了。
正当白宋想要解释,乎见前方郑家宅子开了门。
昨日那位给郑家小姐买猪肘的丫鬟出来了。
白宋还当是那丫鬟又要给小姐买酱肘子,没想到是小跑着朝着白宋跑来。
白宋心头一惊,心说怎么的?自己什么事儿都没做,也能暴露了?
但下一秒白宋就看出来了,那丫鬟的目标不是白宋,而是白宋身边的老爷子。
白宋顺势坐下,装作没看见,点头一说:“既然老爷子如此盛情,那后生就请赐教了。”
老人收拾着棋局,也没注意四周。
见白宋落座,兴致颇高,想要探探这年轻棋痴究竟是什么水平。
两人没把棋子清理好,郑家宅子出来的丫鬟捧着托盘来了。
托盘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肉香,那不就是客栈里的酱肘子吗?
丫鬟过来,一句话没说,只是将托盘放在了边上,然后对老人行礼。
老人不动神色地摆摆手,丫鬟就走了。
托盘上除了一盘酱肘子,还有好几个精致的小菜,以及一壶酒。
老人现在却没吃东西的心思,眼看着整理好了期盼,认真地擦了棋盘上的灰尘,笑着看了眼白宋:“不是本地人吧?”
“白玉堂,自蜀中游历而来。”
“蜀中?”老人颇为诧异,“那可真是千里之遥啊。”
“千里之遥,始于足下。只要肯走,便不觉得远了。”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看着白宋说了一声:“难怪。”
白宋随口问了一句:“老爷子又是哪儿的人?”
“老夫不过一贪棋的糟头子,一辈子都住在蓟县,领教过蓟县各路的年轻人的棋路,倒是没领教过来自千里之外的川蜀地区的年轻公子。”
说话间,老人已提子落在了棋盘上。
……
那送饭的丫鬟回来,一路到了郑家宅子的厅堂,先给自家老爷回报:“老爷,老太爷的饭菜都送去了。”
厅中一矮胖的中年男人左手拿着小算盘,右手翻着桌上的册子,时不时地摆弄两下,也不回头:“今日还有几位棋客啊?”
“早先看着还有七八个, 这会儿就剩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公子。”
“今日这老爷子难得有兴头,这个点了还不肯回。”
“老太爷难得来咱家,能叫老太爷有得耍就好,要是在家闷着了,传出去都得说老爷的不是。”
“这老太爷也是闷得久了,什么怪事都做得出。为了找人下棋,居然以郑家大小姐的婚约为订……这闹得满城风雨,到了城北最荒地儿还有那么多年轻人找来。亏得不是我闺女,被老太爷这么折腾,再大的门庭也会坏了风评。”
“婢子倒觉着老太爷有趣,自己想吃猪肉又不好传扬,偏说是咱们小姐爱吃,还让奴婢去偷买回来。奴婢今日就听有人再传,咱们小姐爱吃猪肘,长得肯定是个大胖的婆子。要是把小姐带出去让他们瞧瞧,还不把他们都吓了去?咱家小姐,可比正主家的还好看呢!”
谈及此,郑柯也是头大,叹了一声,连连摇头:“哎,老太爷说的,谁敢说半个字?只求老太爷跟城北的棋手过招后就早早离开,他在这儿一日,我便不安稳一日。”
“老爷,那婢子先告退了。”
“等等,马上去刘家把这月的利钱给要过来……拖拖拉拉都十数日了,就说再不给利钱,郑家可要翻脸了。”
丫鬟得令一声,又走了。
丫鬟去两条街外的刘家,连哄带骗地把老爷安排的工作完成。
再回来,天色已经暗了,途径老榕树时,发现老太爷还在跟那俊俏的小子下棋,有些慌张。
想要权老太爷早早回去,但老太爷身份尊贵,又是不喜人在他下棋的时候搭话。
还听说正堂主家的大老爷一次在老太爷下棋的时候问了句什么,气得老太爷当众吐了大老爷一口唾沫。
大老爷愣是没敢吭声。
丫鬟到了老太爷跟前,看看天,看看地,想了想又急急忙忙回了宅子。
半分钟的时间就提着灯笼,拖着一件披风跑了回来。
丫鬟不敢出声,一手拿着披风,见老太爷没动静,也不敢擅自给老太爷披上,干脆就打着灯笼,站在一边,跟个路灯一样。
只见那老太爷表情凝重,咬着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棋局。
手上很有节奏地拔着自己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扯,也不知扯了多少了,掉了一地。
“小子,你跟谁学的?小小年纪,怎如此厉害?”
白宋想了想,笑道:“师从阿法狗。”
“阿法……狗?这是哪路高人?”
“听名字就是西域来的嘛,蜀地靠西,多有能人异士来往。”
“西域也有围棋大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的棋,不过学了点儿皮毛。”
“啧啧……老夫钻研棋道几十年,却不及你这一点皮毛……哎呀,这天下还当真多有能人啊!若老夫能年轻二十年,保不齐要与你一道游历天下山川,也去会一会天下高手了。”
白宋看看身边唯唯诺诺的丫鬟,问了一句:“这是老人家的丫鬟?”
“算是。”
“何必晾着人家?”
丫鬟听了面露感激之色,这才顺势说了一句:“太爷,天色不早了。”
“小子,你在蓟县停留多久?”
“尚未定论。”
“好!明日老夫还与你一战!可不能不来了!”
“老人家是后生所遇棋手中棋艺最高之人,自当要多讨教两局。”
“好好好!老夫可算遇到有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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