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李泰是东道主,李崇道是客,又没个招待的人上前来寒暄,李崇道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坐什么席位。
正当此时,琵琶的铮铮之声戛然而止,陈玉娘却是站了起来。
“原来是李承奉大驾光临,难怪魏王亲自出门去迎,奴婢这边厢有礼了……”
“李承奉?哪个李承奉?区区一个承奉郎,也配让魏王亲自迎接?”
“还能是哪个,污了国子监的那位,人家可了不得,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儿子,魏王能不亲自去迎?”
“什么儿子,不过是野种罢了,呵呵……”
“哈哈哈,兄台可慎言了,没读过半本书,却因为阿谀奉承,得了圣人赏识,授了个承奉郎,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
这些人已经不是冷嘲热讽,虽然乐伎刻意放低了音量,但他们的声音属实太大,简直就差没指着李崇道的鼻子骂了。
按说李崇道自己有官身,而且父亲是河间郡王李孝恭,应该没人敢得罪他才是。
但李崇道到底是太过天真了。
旁的不去说,单说这长安城中的开国功臣实在太多太多,皇亲国戚就更多了。
就说高祖李渊,生了二十二个儿子,十九个女儿,儿子全部封王,女儿都是公主,公主得找驸马,儿子得找王妃,生出这些儿女的皇后贵妃们,又全都是独孤家和杨家等等名门望族。
更何况李渊还有兄弟姐妹,而李渊的叔伯辈分们也有子女,诸如李孝恭,只是与李世民同一个曾祖父,李孝恭的兄弟们也都封了郡王或者郡公等等。
除了皇亲国戚,隋唐的五姓七望,那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力量,这些名门望族,才是背后支撑着帝国的支柱,这些人的子孙,在皇亲国戚后裔面前,同样不落下风。
李孝恭韬光养晦这许多年,在朝堂上早已式微,是真正的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手头上并无实权,试问又有几个会看他脸色?
连李孝恭都未必能够获得敬意,就更不必说他李崇道这么个私生子,而且还是个惹事精,讨人厌的私生子。
陈玉娘看似恭敬,实则是在煽风点火,她点出李崇道的身份来,不就是为了给李崇道引火烧身么。
李崇道本还想着息事宁人,进来吃杯酒就走人,谁又能想到魏王李泰回去换衣服,如今见得这些人的嘴脸,反倒不想走了。
李崇道走到前头来,见得宴会厅后头有一屏风,便朗声笑道:“这屏风虽然小了些,但用来写诗也勉强凑合,上回在国子监写得不爽,今天要不要在魏王府也留下一首?”
虽然是自说自话,但这简直就是在挑衅那些嘲讽他的人!
“你敢!这可是魏王府,岂容你这等粗鄙俗夫在此撒野!”
李崇道也懒得问他们的姓名,只是呵呵笑道:“大家都是客人,你们可以当面羞辱李某人,就不准李某人回敬两句?到底谁才撒野?”
“简直大言不惭,尔大字不识,也配与我等相提并论,同席而坐!”
“大字不识?老子的手笔如今还留在国子监,你们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瞎了,瞎了就在家里休息,还出来混吃混喝,真是令人鼻酸。”
“疯了,竟然敢在魏王府含血喷人,简直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李崇道也不再客套,指着那人骂道:“老子最多也只是含血喷人,你这老儿简直就是满嘴喷粪!”
那人也是个暴脾气,抓起一双筷子就掷向了李崇道,李崇道也不甘示弱,虽然身上还有伤,但忍着痛将臭鞋脱了下来,往那人脸上糊了过去。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这些所谓的文人雅士,何曾被人用鞋丢过,一个个破口大骂,丑态尽出。
“都住手!成何体统,简直斯文扫地,体面丧尽!”一道威严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响起,全场死寂。
一名肥胖中年人满目怒容,他的胡须很是稀疏,从外头走了进来,只是扫视一圈,那些个宾客都心虚地低下了头。
“杜工部,我等……实乃……此子太过分了些,简直不当人子!”
“杜工部?这肥佬就是杜楚客?”李崇道原本以为人如其名,杜楚客应该是个风流倜傥,洒脱萧遥的雅士,没想到是个地主老财也似的油腻老胖子。
杜楚客身为魏王府长史,也就相当于王府的大管家,本身又是工部尚书,谁敢在魏王府里得罪他?
“李崇道,杜某看在河间郡王的面上,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吧。”
如果你的叔叔害死了你的哥哥,还差点饿死你,最后被你的二哥抓了,你该怎么做?
杜楚客:“当然是原谅他啦!”
这就是杜楚客在李崇道心中的人设,毕竟是“圣母”,此时杜楚客不计较也是情理之中了。
“你不计较?好个宽宏大量的杜工部,选择原谅之前好歹要问个青红皂白吧?”
“这些瞎子羞辱李某人在先,动手在先,杜工部不跟我计较,我却是要跟他们计较计较!”
杜楚客眉头一皱,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李给事打算如何计较?”
“李给事?”听得这三个字,李崇道也是心头一紧。
因为宋筠萱今天才把圣旨送到河间郡王府来,但杜楚客已经知道了,可见他时刻能掌控朝堂的动向,虽说对于一部尚书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但动机却有些古怪了。
朝廷封赏这么多人,杜君绰等人才是重头戏,而李崇道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即便得了给事郎,也不过是绿豆芝麻的散官,没有半点实权,根本就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身为魏王府长史,掌握这些情报,及时汇报给李泰,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但为何他会注意到李崇道?
如果没有特殊的目的,那只能说明此人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细节,某种意义上来说,杜楚客是坚定支持魏王夺嫡的了。
李崇道虽然有求于杜楚客,但魏王李泰那里已经得了人情,而且李泰还拍胸口打了包票,李崇道也不怕得罪杜楚客。
况且,他又不是跟杜楚客计较,杜楚客对这些文人雅士能折节下交,对李崇道应该也会保有同样的容忍度。
“怎么计较?对付同样的渣滓,当然是用同样的杀手锏!”
李崇道二话不说,快步走到宴席角落,从书吏手中夺过了毛笔,饱蘸墨汁,果真在那屏风上唰唰写了起来!
“又……又来?”
众人脸色大变,想起了国子监崇屏上那首让整个长安城的读书人抬不起头的打油诗,心理阴影顿时笼罩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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