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淮玲听着父亲这冷嘲热讽,心里十分不得劲,当下便再也忍不住,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朝屋子里走去,随手关门的声音彭的一声,吓得俞革一下直起背来。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毛手毛脚的,一点都没有小姑娘家家的样子。”
俞革略略皱起眉头,对着屋里头的人大喊起来,屋里的人却是半点声都未出,根本没有理睬他。
他便又低下头,对着手中的竹子嘀嘀咕咕:“简直跟她妈妈年轻时候如出一辙,一样的暴脾气,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就没了耐心。”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俞淮玲又不见了人影,眼见外头下起雨来,俞革不免有些坐立不安,总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去。
叶梅见了不免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你干什么?”
“玲玲怎么还不回来,我看这天气不太好,晚上说不定要下起大雨呢。”
俞革一边说着一边不藏眼中担忧,继续朝外头打量去,叶梅在一旁则咯咯咯的笑起来,打趣道:“玲玲又不是头一回这么晚回家,以前也没见你多惦记她啊,今天怎么神神叨叨……”
“我……”
不等俞革解释,叶梅便故作了然大悟的模样,打断他的话,抢先打趣起来:“该不会是你白天又没管住你那张嘴,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伤到玲玲了,这回心虚吧!”
“我哪有。”
俞革嘴硬不肯承认,低头端起杯子,仰头灌下一大口老酒,一双眼睛则还是不掩担忧。
吱呀——
大门在这时候被人打开,俞革叶梅听到动静齐齐朝门口方向看去,见是俞淮玲回来了,叶梅忙打量了一眼故作不在意的俞革,笑着对俞淮玲说:“你可算回来了,你爸可担心你了。”
俞淮玲闻言看向板着一张脸吃花生的俞革,倒是真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担忧来,想起白天的事,俞淮玲心中始终不太舒服,当下便跳过叶梅的话,勉强一笑:“妈,我有点累,先回去睡了,你和爸爸也早点睡。”
“吃饭了吗?”
叶梅见她情绪不高,忙起身要去给她盛饭,俞淮玲却摆摆手:“妈,我吃过饼干了,肚子嘛,填饱就行,这回是吃不下去了。”
说完这话,她便一脸疲惫地放下手中的雨伞,转身进了房门,这一回倒是将门关的又轻又浅,可那细微的吱呀一声还是如巨石一般砸在了俞革心口。
他趁着叶梅去厨房忙活,蹑手蹑脚地拿过俞淮玲拿回来的雨伞,仔细地研究着,这布料又轻又薄,的确很轻盈,整把伞拿在手上跟没质量似的,铝合金做的伞骨的确很扎实,不会轻易断裂,防水效果也极好,若是要出远门,拿上这么一把雨伞倒也方便。
俞革将雨伞撑开一看,一眼便看出了毛病所在,也猜出这就是女儿白天想和自己请教的原因。
这伞的,伞骨分布太过密集,一味的追求扎实却忽略了伞面的灵活性,这对折叠伞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紧绷的伞面容易炸线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俞革在缝线上一摸,发觉这缝线倒是精巧,和当初的伞缝制方式比起来,那简直太费心思了,想到自己白天那样说女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原来女儿是真的在认真做伞的,不是一味要赚韭菜的钱。
想到这里,俞革拿过茶几上的太阳伞厂钥匙和手电筒,撑着手里的伞便要出门,叶梅余光一闪见他要出门,忙追过来,小声追问:“你干什么去啊?”
“我就出去转转。”
俞革不好意思直接告诉叶梅自己的用意,叶梅打量了他两眼,视线在他手上的机器伞和钥匙一扫而过,了然道:“你啊,就是嘴硬心软,早这么做不就好了?早去早回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出去透口气,随便转转。”
俞革还是不愿意承认,举着手中的伞一头冲了出去,宽厚的背影在雨夜中晃晃荡荡,逐渐消失在叶梅视线之中。
他摸着漆黑的路,一路来到太阳伞厂外,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女儿的厂子,打开大门后,他没有找到开关所在之处,便咬着手电筒在厂子里巡视。
俞革就地而坐,抓过地上一把伞,翻来覆去仔细地观察着,拿过剪刀将伞面剪了个干净,对着那伞骨架之间的距离开始紧密测试。
习惯了竹子制作的伞骨架的俞革,头一次尝试这铝合金的骨架,不大熟练,加之视线昏暗,他的手不免被划出几道浅浅的血口子来。
不过对俞革而言,这些伤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和蚊子咬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当下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尝试着。
这随便一试,便是过去了三个小时。
准备睡觉的叶梅,左等右等都等不回来俞革,心里略微着急起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爱情小说看两眼,又放下,又拿起来看两眼,又放下。
吱呀——
俞淮玲房间的门在这时打开,叶梅见俞淮玲并没有换上睡衣,而是回家时的那套衣服,不免吃惊:“你还没睡啊?”
“看了一些资料,马上睡了。”
俞淮玲说着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水喝,余光分明瞧到叶梅一脸焦灼等待的神情,奇怪追问:“妈,你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吗?”
“我在等你爸爸呢,他去你厂子了,好几个小时了吧,还不回来。”
叶梅没有掩饰的意思,开口便将实话说了出来,俞淮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将视线落在茶几上的,果然自己那厂子的钥匙不见了,又往地上一瞧,自己的雨伞也不见了。
她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爸爸去我厂里干什么?”
叶梅见到女儿这满脸吃惊的表情,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傻女儿,你爸爸去你厂里能干什么,总不可能是偷东西的吧,当然是去帮你解决麻烦的。”
俞淮玲脑子叮的一声,想起白天被父亲拒绝的请求,这会心中万分感动,等不及抓过家里的伞,朝雨中狂奔而去。
眼前这漆黑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俞淮玲却仿佛看到了前方的光,那是父亲给予她的希望,她努力地拔脚往前跑,毫不在意踩在水坑时溅在裤腿上的泥水,只一心往前跑,跑的再快些。
太阳伞厂外,俞淮玲终于停下脚步,用力地吸着泥水的气息,那偌大的厂子里只有微弱的手电筒光牢牢扎聚在角落处,父亲那张认真又顽固的脸,仿佛就出现在她眼前。
俞淮玲疾步冲去,迅速将满厂的电灯打开,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对上角落处的人眯着眼睛投过来的视线,大声道:“爸!”
俞革被人抓了个现着,很是不好意思,一时之间脸上有些无所适从。
俞淮玲却给他这个机会,一把从背后将他抱住,咿咿呀呀地撒着娇:“爸爸,你真好!白天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使小性子的。”
俞革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和女儿这样亲昵了,脸上的欢愉也掩藏不住流露出来,略微扬起下巴,得意地对着面前这堆铝合金说:“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爸爸是不会害你的,你看看,爸爸一下就找到你雨伞的问题,这间距啊过于紧密了,和你这面料不适配,爸爸给这距离调一调,就行了。”
俞革一出手,哪里会有问题,俞淮玲又是感动又是惊喜地将人搂着:“爸爸说的对,爸爸就是最厉害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感谢爸爸救了我的雨伞!”
俞革还是头一次见女儿这样乖巧顺从,心里更是欢喜,拍拍女儿的手背道:“那行,问题也找到了,我明天再来给你调调,今天太晚了,该回家睡觉了,不然你妈妈要担心死了。”
“是,遵命!”
俞淮玲闻言忙从他背上起来,俞革扶着地要起身,却不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俞淮玲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俞革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年纪大了,随便坐一会,腿就麻了,不比当年了啊,不比当年了啊,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怎么会呢,爸爸最厉害了。”
俞淮玲笑着搀过俞革的胳膊,父女俩其乐融融地撑着一把伞,踩着糊涂的雨水,在漆黑无光的路上匆忙前行。
爽朗又自然的笑声将整条街的夜色填满,那撑在两人头上的雨伞仿佛能抵挡世间所有困扰一般,将俞淮玲和俞革的心紧紧笼罩着。
两父女虽然快乐了,回家之后却免不了被叶梅一顿臭骂。
“你们这是去泥潭里打滚了吗,敢情衣服裤子不是你们洗,搞得这么脏,我这腰都要洗的挺不起来!什么德性,唉唉唉,往哪去呢,鞋子都不换还去厨房,敢情这地不是你们拖,赶紧的,给我在门口把鞋子脱了。”
俞淮玲和俞革相视一笑,有些惧怕又幸福地吐吐舌头,处理完了一切,这才转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俞淮玲特意起了一个大早,为全家人准备了丰富的早餐,连续多日拧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她笑脸盈盈地亲自为每一个人盛粥,递勺子,欣喜的情绪简直无从掩饰。
王薇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这忽然而来的欣喜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打趣:“这么好心,该不会是你在路上捡到巨款了吧?”
俞淮玲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地晃晃脑袋:“这位小姐,捡到巨款占为己有据而不还,是要蹲牢子的。”
“哦,那是怎么着?”
王薇一边喝着红薯粥,一边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愉悦起来,一双笑眼扫过俞革那张同样乐呵呵的脸,瞬间明白过来:“啊!我知道了,你找到帮手了,对不对?!”
俞淮玲闻言,故作嗔怪地撇了她一眼,纠正道:“我爸,太阳街最厉害的手艺人,怎么能被称为帮手呢,明明是咱们的技术指导!”
王薇一听这话,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估计雨伞组装的问题已经被成功解决了,眼下只等着售卖了,她顿时也欢喜起来,连连点头:“那是,叔叔自然是最厉害的,说帮手那是拉低了叔叔的档次,叔叔只能是高级技术指导。”
“没错!”
两人一左一右相声般的说着,听得俞革心里十分愉快,他正要伸手去拿水煮蛋,王薇眼疾手快一把抢先:“我来我来!叔叔,让我来!”
叶梅见这两孩子这般殷勤,忍不住弯起嘴角一笑,猜测这两孩子必然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王薇将剥好的水煮蛋递到俞革面前后,笑着讨乖道:“叔叔,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厂里做技术指导啊……”
俞革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连连摆手,嘴角却笑得起劲:“不不不,这不合适,不合适……”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
王薇大声地一遍遍说着合适,一双真诚的眼睛,让人看着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她笑着侧头看向在看戏的俞淮玲,桌下的脚不动声色地一踢,俞淮玲这才跟着开口:“是啊,爸爸,你来指导我们,简直太好了,我们的雨伞有了你的把控,一定能成为市面上最好最高级的伞。”
“对对,叔叔,你来指导我们,我们给你开工资!”
王薇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邀请,听得俞革找不到措辞拒绝,一旁的叶梅见状,也忍不住添一把柴火。
“你看这两孩子都这么热情了,你要是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就帮帮这两孩子吧。”
俞革没想到叶梅也会攒托自己,一时之间更找不到拒绝的话了,眼见三人都拿满眼期待的目光瞧着自己,终于败下阵来,无奈点头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俞淮玲和王薇闻言当即抬起双手击掌,欢喜地说着:“太好了,这下我们的太阳伞厂一定所向披靡,乘风破浪了。”
“敬,美好的未来。”
王薇笑着举起手中的水煮蛋,俞淮玲很是配合地将手中的水煮蛋凑过去轻轻撞击,令她二人意外的是,俞革也叶梅竟然也学着她俩的样子递过来水煮蛋,一家人爽朗轻快的欢笑声几乎是要从这密封的屋顶冲出去,冲上云霄,久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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