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遍楼外花园,赏完缱绻繁花,齐谨逸带凌子筠从侧门溜进教学楼。他一只手牵着凌子筠,单手拨弄着门上旧锁,感慨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坏锁都没人换,安全意识亟待提高。”
凌子筠不常做坏事,不敢出声答话,只反攥着齐谨逸的手腕,贴在他身后,才觉得安全少许。
“别怕,”齐谨逸把锁打开,回身拍了拍凌子筠的头,“不会有事。”
那就是不会有事。凌子筠放松下来,又说:“才没有怕,被抓到又不会怎样。”
齐谨逸抿起嘴角笑,带他走上二楼,去看他之前的课室。
楼道很宽阔,没有灯,只有月色照明。凌子筠垂眼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小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喜欢牵我,练习当爸爸?”
齐谨逸刻意教坏小孩,手指作怪地点了点他的手背,话中有话,“不是你说要更新存档?”
闻言即眯起眼,凌子筠勾起嘴角,不甘示弱地调戏回去:“难道路过你们接吻的地方,你还要亲我吗?”
脚步一顿,齐谨逸回头看他。凌子筠微微抬着下巴,笑得又坏又骄矜,像一位小王子,披着窗外月华,好似戴着一顶琉璃冠冕。他看着这样的凌子筠,恍然听见心里有玫瑰盛放的细碎声响。
凌子筠见他望着自己不答话,心情很好,自觉掌握了对付他的新技能,嘴角弯起的幅度渐大,既诱人又撩人却毫不自知,“又傻了?喂——”
他话未说完,齐谨逸揽住他的腰际,将他抱到更高几阶的台阶上,抬眼看他,笑得温柔,话音认真又郑重,“你想我亲你?”
“……”凌子筠被他突然的动作和提问扰乱了心神,一瞬失去镇静,手指都攥紧,低头瞪着齐谨逸,“你……”
不等他给出反应,齐谨逸微微弯身,执起他的手,轻轻落了一吻在他被捏红的指尖,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啦,亲完了。”
他的动作温柔又珍之重之,偏偏又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凌子筠呆呆愣愣,指尖像有暗火在烧。他面颊涨红,不知是羞还是气,也不知在羞什么,在气什么,更不知该作何反应,愤愤地作势要打他,脚下又差点踩空,整个人乱作一团,被齐谨逸噙着笑扶住。
齐谨逸看着张牙舞爪,难得失态的凌子筠,笑得停不下来,心里软软,被凌子筠捶了好几下,才忍住笑,好言认错,“好啦好啦对不起,不该逗你。给你看我中学时的照片作赔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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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照片纪念墙前,齐谨逸在密密麻麻的照片中找了半天自己,反而是等不耐烦的凌子筠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人,“这个?”
照片中的齐谨逸十八岁,比现在的他还大一岁,理着标准的学生头,面庞生嫩,抿嘴对着镜头笑,的确有让人排队追求的资本。
不够好看的旧照总让人尴尬,齐谨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拍得还不错啊,好青涩。”凌子筠面上薄红未褪,看着照片墙一本正经地点评,“一点都看不出来十年之后会长成没正行的大人。”
齐谨逸揉着额角哭笑不得,盼望他赶快看完走人。
凌子筠却不顺他的意,又去看照片下的纪念语。别人都写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只有齐谨逸的纪念语独树一帜,写的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笔锋遒劲,张扬肆意。
“……”凌子筠无言以对地看了一眼齐谨逸,后者扶额垂头,企图逃避自己的过去。被他这幅掩耳盗铃的姿态逗乐,凌子筠揶揄他,“现在看得出了,会长成没正行的大人。”
“好啦凌先生,”齐谨逸按住他的肩,想把他推走,“我们去看看教室,好不好?”
刚刚在他面前失态,凌子筠自然是想找回场子,站在照片墙前不肯走,问:“哪个是你初恋?”他看向一张年级合照,手指划过一些清秀的女生,挑了一个最漂亮的,指着她问:“是不是这个?”
“眼光好好,这是我们校花,”齐谨逸曾婉拒过她的情信,到现在仍是好友,“你找不到的,近毕业前一个月他去了北美,没参与最后合照。”
“可惜。”见齐谨逸记得这么清,凌子筠不冷不热地应声,他其实不想听齐谨逸提起那个“她”,自己却又矛盾地忍不住想问,“你们为了这个分手?”
“当然不是,”齐谨逸拍他的头,“只是不合适,就分手咯。”
凌子筠侧过头看他,下意识地追问:“怎样才合适?”
掌心被他的发蹭过,软绵乖顺,齐谨逸微微眯起眼,说:“可爱又懂事的就很好——再好看一点就更好。”
“这样,”凌子筠撑着下巴,不知在思忖什么,“怪不得你会喜欢曼玲。”
齐谨逸食指点点他的眉心,暗笑他不解风情,又问:“你呢,喜欢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心里某处不愿被触碰的地方一震,凌子筠垂下眼,低低说了声:“……烂人。”
他的声音太浅太低,齐谨逸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能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了下去。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小孩的逆鳞,他只好举手投降,不再继续话题,问:“还想不想逛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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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貌似心情不佳,齐谨逸便带他到操场吹风。
绿茵球场,红胶跑道,两侧篮球场上有蓝色球框,旁边一排灯柱极高,照亮一方天地。凌子筠本就只是一霎的烦忧,风吹既散,心无杂念地左右看风景,明明他自己也是学生,看了也不觉无趣,转头问齐谨逸:“你会打球,还是踢球?”
“我打篮球,大前锋。”齐谨逸答,指了指教学楼,“球队拿到的奖杯现在还放在校长室。”
凌子筠就盯着他的脸,想象出十七岁的齐谨逸束着发带,着球服灌篮的样子。
“你呢?”齐谨逸捏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他体型修长,不打篮球有点可惜。
“也打篮球啊——之前。”凌子筠走进篮球场,看着不远处的篮筐,做了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他动作轻盈,手指轻易擦到篮筐。
“弹跳力很好啊你,”齐谨逸略略有些惊讶,笑着称赞他,“还想说你不会的话可以教你,可惜,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凌子筠没接他的话,样子并没有很开心。晚风好凉,吹得人惬意至心,又很温柔,拂过人发际眉梢,时刻美妙,就不该想到烦心的事,他想到齐谨逸说的——覆盖记忆,便抬眼望他,“你可以再教一遍,当我不会。”
“这么配合?”齐谨逸失笑,依言走去站在篮架边,“三步上篮,再一遍,你刚刚脚步不对,多了一步,犯规的。”
凌子筠耸耸肩,假装运球,绕了个弧线,踏出两步,起跳——
“喂!”齐谨逸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接住他,见他站稳,才话带责备:“出哪只脚都可以,不要中途改啊,会扭伤的。”
他蹲下`身去,卷起凌子筠的裤腿,细细检查他的脚踝。
凌子筠看着齐谨逸的发旋,发觉这个人明明高他半头,却总是在他面前低头,替他解纽扣,在他身侧堆沙堡,替他系帽衫,吻他指尖——
确认他没有扭伤,齐谨逸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听见小孩低低地问:“……要是我扭伤脚,你会不会背我去校医室?”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齐谨逸本以为他又在开玩笑,看表情又不像,不禁一脸莫名,“当然。”
见小孩听见答复后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笑一声小孩心思复杂,开始讲些自己身上发生的校园趣事来逗他开心。
凌子筠倚着球架,听他讲述他的校园生活,思绪渐渐被他带偏,想着十七岁的齐谨逸,早起来球场练球,接过女生送来的饮料,放课后翻墙出去看戏唱K,直至天光才躲过校警,回到课上补眠——
竟觉得自己不曾参与,好可惜。
齐谨逸笑着揉他的头,“怎么会可惜,你不也才十七?大把光阴。”
听他这么说,凌子筠才惊觉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他想说他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感到可惜,而是——而是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夜深风凉总让人徒增忧思,有什么东西由心底往上翻涌,摸不到也理不清,情绪压抑太久的后果就是,等你想去抓住心中情绪的时候,却连这份心情是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他看着身侧宽阔的跑道,心里纷扰,脑中嗡鸣,烦躁感一霎冲上头顶,竟蓦地往前跑,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奔向什么。
齐谨逸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他步上跑道,可他跑得太快太烈,竟一下子冲出去很远。
看小孩只是沿着跑道在跑,没做其他的事,齐谨逸当他心情不好想发泄,便缓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凌子筠很快跑完一圈回来,他太久不做运动,一时失氧,气喘吁吁地往前倒,被齐谨逸稳稳接住。
“抓到你了,”齐谨逸笑着说,“——也接住你了。”
缺氧的感觉让大脑昏沉,同时又意外地清醒。凌子筠抓着齐谨逸的外套边缘,嗅见自己身上的药味和他身上的柠檬味,在昏沉和清醒地交界处想着——他被想逃离的东西抓到了,被想奔向的东西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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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谨逸坐在看台,座椅下有洗不掉的锈迹,等着被翻新,小孩枕在他腿上平复着呼吸,手背盖在眼眶。
“你跑什么?”齐谨逸轻轻抚他胸口,帮他顺气,“发酒疯?还是怕被校警抓,练习逃命?”
呼吸仍乱,凌子筠说话断断续续,像在读诗,“想到一首歌的片段,但是想不起歌词,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歌,以为跑一下,可以理清思路。”
齐谨逸总能被他轻易地逗笑,闷闷笑了两声,才说:“好学生就是聪明,锻炼身体又锻炼思维。”又说,“什么片段,你唱一下,我帮你想。”
凌子筠沉默了片刻,在齐谨逸以为他睡着了的前一秒,他轻轻浅浅地哼唱了一小段旋律。
小孩的音准很好,齐谨逸细想片刻,从头唱了出来:“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曾忘掉这种遐想,这么超乎我想象……”
凌子筠没说话,亦没喊停,仍没拿开盖在眼眶上的手,颈后的体温太暖,即使现在已是深宵,也不让人觉得凄冷,耳边似又听见卷起的海浪声,很舒很缓。
齐谨逸的嗓音很有磁性,比园中繁花更缱绻,比晚间微风更温柔,不算全无瑕疵,却也足够动人,唱出他记挂了一整晚的歌词:“……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是了,风雨下潮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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