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陈有信的头发之所以变黑,是因为回光返照。他把自己剩下的寿命,一次性全部催发出来,这才能将七个瓷碗里面的灯芯点亮,为凌绛续命。而一次性催发寿命的具体表象,就是陈有信头上的那满头白发,全部变成了黑色,甚至于连胡子都变成了黑色。
张哈子正在和赵子文殊死搏斗,张哈子无意间看了这边一眼,应该是看到了陈有信的满头黑发和他面前的那被点亮的七个瓷碗,瞬间就明白了陈有信施展了步步生莲的匠术。
之所以叫做步步生莲,也是后来张哈子告诉我,他讲,他们孩匠一辈子穿着阴孩走路,每迈一步都是一个因果,四川凌家,以莲花起家,所以迈步生莲花,是孩匠和他们凌家之间特有滴转嫁,其他人学不来。当然老,就算是有人学得来,也没得人愿意啷个做。他们姓陈滴,陈憨货蠢,他陈有信也蠢,都是一群哈卵!
我记得张哈子给我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一脸的凝重,说陈有信蠢,其实是钦佩的。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张哈子看到陈有信瞬间黑头之后,大喊了一声,我日死你屋个先人板板,老子砍得你永世不得超生!
应该是陈有信的死刺激到了张哈子,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张哈子在接下来的打斗当中,处于一种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的那样一种状态。-――只要能够看到赵子文的身上,即便是自己会受伤,张哈子都在所不惜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再也没动静的陈有信,心里一片混乱。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这些老一辈这么做到底值不值?我爷爷死了,奶奶死了,舅公死了,张渐老爷子死了,凌严堂疯了,刘桑祎也死了,长源爷爷死了,纸人婆婆死了,现在陈有信也死了。-――难道他们这些老一辈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难道他们这么做仅仅就是为了当年的“凌绛死,破虏瞎,小阳活”这九个字的命格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有没有想过,我是否能够继续活下去?-――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不够,而是因为他们做的太多了,让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债,良心将会没日没夜的承受煎熬,若是如此,我即便是活了下去,也会在某一天崩溃,最后选择自杀。难道这一点,他们没有考虑过吗?
还是说,他们确实考虑过了,但是还是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刚刚赵子文不是也说了么,谁都可以死,独独我不能死。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死?是因为我的命和别人不一样?还是说我和张哈子一样,体内住着一个类似聻的上古巨兽,要是我死了,那个家伙就会被放出来,然后为祸人间?――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扯淡了。要是我体内也有这样一头巨兽,我还会是现在这样一无是处的洛小阳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张哈子嘶吼般的声音传过来,哈挫挫,你发么子痴?赶快用蒲扇给瓷碗扇风,要是哪个灯芯灭老,陈有信就白死老!
听到张哈子的话,我才反应过来,之前陈有信就让我拿蒲扇,他说他有用,但是他去的太快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拿蒲扇搞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我急忙看了一眼我眼前的七个瓷碗,火焰都变得微弱,似乎风一吹,就会熄灭。我有些不敢确定,这样的火焰,还能扇吗?
但是张哈子都说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于是我对着最弱的第四个瓷碗扇了一下,没想到的是,看似快要熄灭的灯芯,火焰竟然慢慢的蹿了上来,变得明亮如前。
在剩下的一段时间里,我疲于奔走于这七个瓷碗之间,哪个瓷碗快熄灭,我就在哪个瓷碗面前扇,以确保灯芯不灭。我扇的很用心,以至于外面发生的一切,我都漠不关心,只要灯芯不灭,我就有继续扇下去的动力,因为我知道,这些灯火,是凌绛活命的唯一希望!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凌绛痛苦呻吟的声音!
她恢复了意识!
看来陈有信的步步生莲起了作用!
就在我有些激动的时候,我却听到凌绛幽幽的声音对我讲,别扇了,你看看你左右。
我闻言立刻看了看左右,这一看,我心脏猛地一阵收缩!我竟然看见在每一个瓷碗面前,都蹲着一个我,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蒲扇,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扇风!
凌绛说,这是你的执念。别扇了,再扇下去,你会和陈有信一样。
我一开始还没明白凌绛的意思,但是很快我就想通了。陈有信的步步生莲,是一次性把剩余的寿命全部激发出来转嫁给了凌绛,相当于猛火。而我现在这么慢慢的扇风,是一点一滴的在消耗生命,相当于文火。不管是那一种,都是消耗自己生命的方式,迟早都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只不过陈有信的要快很多,而我的,是慢性自杀。
明白了这一点,我摇了摇头,仍旧低头专心的扇动我手中的蒲扇,对我来说,此时此刻,全天下再也没有什么比煽风点火更重要的了。
凌绛的声音越来越弱,以至于后来又听不见她的声音,而这个时候,我也发现,瓷碗里面的血液已经快要烧尽,我一边扇风,一边找到陈有信割开手掌的竹片,于是我拿过来,不顾一切的割开自己的手掌,学着陈有信的样子把血液滴进七个瓷碗里。
等到这些做完,我拿着蒲扇一扇,那灯芯上的火焰噌的一声向上猛地一蹿,然后竟然毫无征兆的就熄灭了!第一个熄灭,第二个灭了,第三个,第四个…全部熄灭!――等一下,第七个瓷碗还有一丝小火焰!我赶紧蹲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用蒲扇给它扇风。
可是,前面的那六个瓷碗是怎么回事?!
她油尽灯枯了,你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想替人续命?
我不知道赵子文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只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我没有回头去看张哈子怎么样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既然赵子文能站过来,那就说明张哈子很可能已经……
如今,我所有的念想,都是呵护着这第七个瓷碗灯芯不灭!
给我停下!赵子文几乎是怒吼着对我讲。
但是我手上动作不减。
我说你给我停下!
这一声之后,我感觉到我的后背被狠狠的踹了一下,一个没稳住,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吃屎,不过还好,避开了第七个瓷碗。就在我准备起身继扇风的时候,我的脸被一只脚狠狠踏下,头再也抬不起来。可即便如此,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扇风!
我刚要抬起手来,手背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等我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一根筷子刺穿了我的手掌,筷子的另一端应该是插进了地面,我的手抬不起来。很快,我的另一只手也传来同样的感觉。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都要晕厥过去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晕,我要扇风。
赵子文狠狠的踩着我的头,把第七个瓷碗放在我面前,我看见灯火摇曳,也看见不远处的张哈子,在和一群绿眼睛的尸体打死打活-――还好,张哈子没死,只是被那群少说也有上百具的尸体给牵制住了。
赵子文笑着对我讲,眼睁睁的看着这火焰熄灭,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想杀人?哈哈哈!――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你这废物,还能杀了我不成?
说完,他一脚把第七个瓷碗踢翻,血液四溅,灯芯熄灭。
我眼前一片血红,双手不顾疼痛从筷子上拔出来,鲜血将一整根筷子染红,赵子文踩在我头上的脚也没能阻止我身体的笔直站起,迷迷糊糊中,我伸手向前,在赵子文的身上一阵指指点点。
我犹然听见,从我的嘴里轻轻吐出了四个字:挂印封金。
一朵大如磨盘的莲花,自第七个瓷碗底部凭空盛放,我知道,这是凌绛的本命莲。对面的那口血棺,传来一声巨响,棺材盖子不自觉的往上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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