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是在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传来的,第一声是无比尖锐的尖叫。我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此时此刻,月亮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刚好挂在后山的山巅出,就好像是刚爬上山顶,要休息一会儿,好一阵都没有蹿出头来。
农村的夜晚本来就就很安静,村头那边要是有两口子吵架,村尾王关生他们家都能听见。第二天就能绘声绘色的把两口子吵架骂的什么话都能讲出来。-――当然了,这多少还是有些夸张,但是农村里的安静,确实是大城市里没法体会的。晚上闭眼一睡觉,如果没有月亮的话,赶紧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都是安静的,睡的贼香!
所以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傍晚,这一声惨叫就显得极其突兀。而且声音本来就很大,整个村子的村民,除非是聋子,否则谁都听得见。我正担心这会不会引起村里人的恐慌,就又听到一声更加诡异的声音传来。
这一声不是之前的那种惨叫,而是一声低吟。听上去好像是一个人在讲话,但是认真去听的话,又没有人在讲话,就是那种窃窃私语的感觉,好像是在睡觉的时候,有人在你耳边轻声低语,可是真的想要听清楚是什么声音,那声音就又消失不见了,听上去很让人心烦。
我看见张哈子他们三个全部转头看向后山,而且眉头紧皱着,一言不发,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陈先生已经拿出铜钱放在手里一字排开,应该是在算着什么东西。
我妈原本是在厨房里洗碗,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后,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就跑出来,喊了一声我爸的名字,那神情我看的出来,是恐慌。
我很了解我妈,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村妇们该有的性格在她身上都表现的淋淋尽致。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我妈最特别的就是,她不管是遇到什么事,即便是哭,也不会恐慌。比如当初我爸失踪的时候,我妈就是抱着我在一个劲儿的哭,但是那个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从我妈的神情上看到过她恐慌的样子。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爸对着我妈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然后走到陈先生的面前(我爸对陈先生的信任程度,远远超过张哈子,没办法,农村人就相信一个论资排辈,而这个“资”并不是说资历,而是年纪,陈先生年纪几乎是张哈子的两倍,不相信他信谁?),问陈先生,陈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陈先生看了一眼手里的铜钱,又看了一眼张哈子,张哈子一巴掌就拍过去,讲,我日你屋个先人板板,你看我搞么子?他问滴是你,又不是问我!
很明显,张哈子这是伤自尊了。张哈子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成熟的要死,有时候又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就好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或许也正是他这样的性格,才会在每天都高强度紧张的匠人生涯里面,保持着最初的本性,不至于被种种诱惑所迷惑,也不至于在高压之下变成精神病。
陈先生看到张哈子这个态度,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对我爸讲,洛老弟,村子里以前听到过这个声音没?
我爸想了想,讲,听到过,但是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声音。
我爸讲完之后,就有歪着脑壳听了一下。我也顺着声音听过去,那个声音又变了,不再是之前的那种窃窃私语,而是一种呻吟,就好像是在承受莫名的痛苦一样。“哎呀~”“啊呀~”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说真的,也亏得是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要是就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的话,我肯定是用被子蒙着头,躲在墙角去了。哪里还管是不是大夏天的。只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一些匠人的知识,我肯定是不会去墙角的,因为墙角这些阴暗的地方,本来就是阴人的聚集处,往墙角躲,不正是躲在阴人的脚底下么?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在屋子的中央,这才最安全。当然了,前提得是你不害怕。
我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下意识的往张哈子和凌绛之间的位置挪了挪。张哈子看见我的动作,一脚就踹过来,还好我躲得快,他只是把我的椅子给踹翻了。
陈先生又问我爸,大概是么子时候听到过?
我爸讲,应该是二十四年前。
陈先生很是诧异的问,记得啷个清楚?
我爸指到我讲,没得办法,那一年,生咯这个狗杂种。
“库擦”一声,张哈子和陈先生的椅子同时向后翻倒,两个人同时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他们两个异口同声滴讲,辛未年!?
而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十二金牌风波亭,吓得我赶紧拿起篾刀准备战斗。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村民们喊陈先生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是村民们害怕了,所以跑来找陈先生了。我赶紧跑过去开门,他们进门看都没看我,就往陈先生哪里一路小跑过去。
我知道,我们洛家在他们王家人的眼里,就是一个灾星,所以如果有可能,他们是不愿意和我们家多打交道的。所以不看我也是正常。
但是张哈子却一路小跑过来,对我讲,你就任由他们这个态度?
我讲,我都习惯了,不然还能和他们理论理论还是咋的?
张哈子讲,没想到你哈蛮想得开滴,我哈怕你想不开自杀。我问你,你晓得后山那个声音是啷个回事不?
我摇头,讲,你晓得?
张哈子讲,刚刚你爹老子讲,二十几年前,和今天晚上是一模一样滴,也是这个声音。当时你爹老子滴爹老子对他讲,这是后山上有一只鬼。
我听到这话,惊诧的讲,你的意思是,当年我爷爷讲这是后山的一只鬼?
张哈子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讲,你爹老子是啷个讲滴,但是没得好多滴可信度。你想一哈,二十五年前,你爷爷六十多岁,天底下滴匠术哈有他不会滴?可以讲那个时候滴洛朝廷应该是巅峰时期老,有哪个不长眼滴阴人敢明目张胆滴到他面前丢人现眼?
我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我爷爷当初除掉了那个阴人,为么子这声音二十五年了又出现了?
张哈子讲,这是你爷爷滴布局,老子一哈哈没看透,不过有一点老子晓得,你娘老子有些不正常。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一点我也发现了。村民们把陈先生团团围在中间,我听见陈先生一顿乱侃,么子山神显灵滴屁话都冒出来了,但是对付那些村民却很是有用。而我妈站在厨房门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眼前的这些村民,那副表情,看得我很是心痛。我急忙走过去,问我妈啷个了。
我妈讲,没得事。对咯,你是不是到重庆找到工作咯?你明天就上班去,我给你准备吃滴去。
讲完话,我妈就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干粮去了。
但是我妈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对劲。以前我妈都是舍不得我走,现在怎么巴不得我离开了呢?
陈先生把那些村民也给哄走了,我爸也去外面张罗凌绛晚上睡觉的地方,最后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张哈子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嘀嘀咕咕的讲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当时我并没有意会到张哈子这句话的深层次含义,等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我爸回来,领着凌绛去他新张罗的屋子,我和张哈子路上去作伴。这间屋子就是我二伯回来时候住着的,常年没什么人住,现在给凌绛住刚好合适。把凌绛送到之后,我就准备跟我爸回去,但是张哈子讲,你就留她一个人到这里?你屋滴婆娘你不晓得心痛?
我看了一眼凌绛,凌绛没讲话,回屋去睡了。
我讲,你莫乱讲话,我和她现在只是同学。
张哈子很是鄙视滴讲,都不是从同学开始滴?先是同学,然后同居,然后生娃,现在年轻人不都是这个套路?
我被张哈子的话震惊到了,我简直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他了。但是他立刻笑到起讲,就你这出息,你也找得到婆娘?洛叔,你讲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爸只是露着一口黄牙笑嘻嘻的在一旁点头,么子话也不讲,看得出来,他对凌绛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而且也是很想抱孙子的。
最终我还是没有留下,回去和张哈子他们两个挤一间房,我和陈先生睡地板,没办法,张哈子有刀,篾刀手里出政权啊!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听到有人敲门,张哈子爬起来一脚把我踢起来,让我去看门。我走到院子外面,刚打开门,就差点吓死。我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纸人,双手捧着一个骨灰盒,站在门口,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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