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也荷子耶,下山也,上旁摆得什么花下山也。”
我站在舞台上清晰的听见这一声唱词,这唱词我总觉得以前应该是听过的,要不然我不会听的这么清楚。如果你以前从来没有听过阳戏或者阴戏-――好吧,我想能看到这里的,应该都没有看过阴戏,你要是第一次去听阳戏,你肯定是听不懂里面唱的歌词到底是哪几个字。
可是我确实清楚的就听见这一句这么唱了出来。所以我猜测,我以前肯定是听过这出戏。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时间去回忆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处戏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不是已经被拉上舞台唱戏了么?为什么在台下还坐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不仅如此,台下的那个我还看的十分认真,甚至是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好像害怕错过什么细节一样。
不对,他的手上还拿着船工伯伯给的鞋子和铜烟杆,他肯定就是真的我。那我是什么?我之前还以为我手里的铜烟杆是在跌倒的时候摔掉的,现在看来,铜烟杆一直就握在我的手里,我这是被刚刚那些戏子转身的时候给吓掉了魂!我现在的状态,就是魂魄状态!所以我的手里才不会拿着铜烟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弄明白这些戏子的套路,它们知没办法奈何船工伯伯,就冲着我动手。可是我的手里又有船工伯伯递给我的鞋子(现在看来,船工伯伯之前穿的现在在我身体手上的那只鞋子是阴鞋)和铜烟杆,它们也没办法直接把我怎么样,于是就用诡异的阴戏来紧张我的神经,然后突然转身,直接把我的魂魄给吓出身体,在我还没来得及回魂的时候,就给我抓上了舞台,套上戏服,想要把我变成它们中间的一份子。
这种方式比我以前看到的都要高明很多。以前张哈子给我说过,任何阴人想要达到它的目的,都必须要完成一个形式,只有阳人应和了这个形式,那么这个形式才会生效,否则根本不起半点作用。但是阴戏不一样,它独有的强调,也就是之前所谓的“金钱吊葫芦”的唱法,可以让人的魂魄不稳,然后只要简单的吓唬一下,就很容易把人给吓掉魂,根本就不需要和你完成什么形式就能把你给弄没了。
我看了一旁的船工伯伯,我发现他也是坐直了身子,在仔细的听着舞台上的曲声。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而且嘴巴还在轻微的颤抖着,就好像是冬天里被冻得发都一样。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的嘴里在念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咒语。
这个动作我以前见到陈先生用过,那时候陈先生每次要做什么事之前,就都会用在嘴里念着一些我听不见或者根本就听不懂的话语。但是以前陈先生念过了之后,都会产生一定的效果,可是眼前的船工伯伯念完了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有出现。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没有什么效果,于是睁眼看了一下,我确定他是看见了我的,因为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又马上闭上眼睛,双手换了一个手印,又开始念起来。
我在想,都什么时候,还在念东念西,赶紧想办法上来救我啊!拿着你手里的那阴鞋,狠狠的抽死这些丫的空衣服架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念头被那些空荡荡的只穿着衣服却没有身体的戏子们给窥视到了,它们四个人坟边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站定把我紧紧地围在中间。如果仅是这样,或许我还能往外冲一下,可是,它们站定自己的方位之后,竟然开始转起圈来。
这一幕,我竟然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过这样的一种体验,在看到某一幅画面的时候,会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觉得以前好像是在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一幕,所有的一切是那样的清清楚楚,就好像是在前不久刚刚经历过这样的画面。甚至于你都能够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自己将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而我现在所经历的这些,我就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我感觉在以前,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但肯定是在以前,我一定经历过这样的画面,而且和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我也是站在人群之中,周围有人在围着我跳舞。但是现在要让我想出来到底是在哪里经历过,我确实想不出来。
在他们旋转之后,我看见船工伯伯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似乎很吃力,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要使劲全身力气一样。他和我之间原本就只有一个过道,这个过道也不过是半米左右的距离,但是我看见船工伯伯迈出一步竟然只能迈出不到半个脚掌的距离,就好像是他刚抬起脚,就被一个不可见的外力给狠狠的压了下去一样。
“水也荷子耶,公也也,上旁摆得牡丹花公也也。”
又是一声清楚的声音传来,刚好是回答之前的那一句话。这一声之后,我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的,有一种要脱离地心引力的冲动。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种感受,我就被吓得差点心脏停止。
在那惨白的月光下,我看见,舞台前面的那块小坪处,之前只坐着我和船工伯伯两个人,可是这个时候,却密密麻麻的再次坐满了人,不仅仅只是椅子上,过道里,竹林间,漫山遍野,全部都是人!而这一次,它们不再是之前看到的纸人,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他们的脸色,几乎是清一色的惨白,甚至比头顶上的那轮月亮还要白!
而且,他们的身上所穿着的,全部都是青色绣花寿衣!
阴人!
他们全都是阴人!
它们面无表情,痴呆一样的或站着或坐着,在我的实现所及的范围内,除了寿衣的青色,就是脸庞的白色。只有我和船工伯伯的衣服,成了这一片小天地里最艳丽的存在-――说真的,如果有可能,我以后再也不穿色彩艳丽的衣服了。实在是太扎眼!
难怪老一辈总是强调我们,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要穿得太鲜艳,那不是给人看的,是给鬼看的。万一被鬼给看上了,那就麻烦了。小时候总觉得这些话很没有逻辑,现在才知道,老祖宗的东西,能流传下来,都是有它的道理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船工伯伯走路的时候会那么困难,因为在他的背上和胸前,前前后后一共压着七八个穿着青色绣花寿衣的阴人!还有两个分别抱着他的双脚。如果换做是我,别说是走了,就是站都站不起来!
可是船工伯伯还是坚持着一步一步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我走去。我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闭上眼睛就往前面冲。可是我还没跑出一步,就感觉后衣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提了起来,双脚都离地。
“水也何子耶,下山也,下旁……?”
而这个时候,我看到船工伯伯艰难的从衣兜里取出两张黄符,并没有烧掉,而是胡乱的揉成一团,塞进了我的耳朵里。后面唱的时候,我没有听到,但是我却知道那句唱词问的是,水也何子耶,下山也,下旁摆得是什么花下山也?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我闭上眼睛,突然想起来下一句答的是,水也何子耶,公也也,下旁摆得是芙蓉花公也也。
我豁然睁开眼睛,这是阳戏里面的《双看相》!――双看相、双看相,看生死,渡阴阳。阳人生回避,阴人死轮回;上下十八问,一问一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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