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张扬家中之人,非是别人,正是杨弘。
荀贞早年搞了一个涮羊肉的“小小发明”,这个发明起初只是在荀贞军中流传,后来渐渐风行於徐、兖等地,再接着,孙策的部将们也喜好上了这种食法,遂又传遍豫州,渐而南阳、江夏等这些与豫州的接壤地带,虽属“敌境”,但吕布、张辽等也因而知道了羊肉还有这么个吃法,虽然荀贞是他们的敌人,却涮肉的吃法确实不错,吕布、张辽等便把它学了过去。
今天天气寒冷,正是适合吃涮羊肉之时。
张辽便正与他的几个亲信军将聚在家里吃涮羊肉。
这个时候,闻得杨弘求见,他颇觉奇怪。
杨弘来平春此事,他是知道的,然他与杨弘素无交情,杨弘却为何投刺来求见於他?
陪他吃涮羊肉的诸军将里头,一个都尉说道:“将军,杨弘是三四天前到的平春吧?我听说,他先后谒见了吕将军和陈先生;却不知今日又来谒见将军,是为何事?”
虽然张辽与杨弘并无交情,可是杨弘毕竟是袁术幕府的长史,地位很高,既然主动前来谒见,不可不见,张辽想了一想,便丢下诸将,叫他们先吃,自己则起身离开室内,往去堂上。
到了堂上,杨弘已在堂中相候。
两人见礼。
堂中适才没人,未有生火,刚把火炭烧起,室温还很低,杨弘又已是坐了一会儿了,冻得缩手缩脚,鼻子通红,他抽了下鼻涕,下揖说道:“冒昧求见,尚敢请将军勿怪。”
张辽到前,几个人围着火炉正吃涮羊肉,倒是浑身暖和和的,回礼说道:“前数日,得悉足下忽然驾到平春,辽那时就想往谒足下,只是向来与足下少来往,所以才没有冒昧往谒,却不意足下今日大驾光临,实令辽惊喜。”
杨弘岂能听不出张辽这话的意思?
表面上是说他的忽然到来,令张辽非常惊喜;实际上是在说我和你并无交情,你忽然前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杨弘神色不变,没有急着立刻向张辽解释,一丝不苟的,向张辽行礼罢了,待与张辽分宾主落座,坐定以后,乃才说道:“今日不告而来,求见将军,确然冒昧。不过我今日所以求见将军者,实是为一桩关系到将军性命的大事而来。故而尽管自知冒昧,为将军计,一时却也是顾不上了。”再次请罪,说道,“失礼之处,乞请将军海涵!”
张辽才刚落席,尚未坐稳,就听到杨弘说出这么一句,口中刚刚的“惊喜”,不免就顿时变成了心中此时的“吃惊”,愕然说道:“与我性命相关?不知先生此话何意?”
杨弘又抽了下鼻涕,说道:“将军应是已知,我前天已经谒见过吕公了,昨天谒见了陈公,只是将军却可知晓,我这寒冬腊月的从宛县来到平春,先后求见吕公、陈公,是为何事么?”
张辽略作沉吟,决定实话实说,说道:“我听说了一点,闻说足下好像是为吕公有意参加明年正旦的大朝会此事而来。”
杨弘颔首,说道:“不错,我为的正是此事!将军,吕公是个淳朴忠善之士,朝廷前时降旨,改封吕公为顺阳侯,后又授任吕公的上计吏为新息令,此等种种手段,明眼人一看即知,显然是荀贞之的离间之策,其意是为离间吕公与左将军也,吕公却竟信以为真,而因是起了入朝,参加明年正旦的朝贺之念!我在宛县听闻了这件事后,既是为吕公计,免他中了荀贞之的此计,一旦果真入朝,必将身遭不测之祸;也是为了我南阳与江夏的全局计,遂不辞酷寒,赶紧驰来平春,求见吕公。前日我谒见吕公,不敢隐瞒我的担心,将我的愚见、所虑尽呈给了吕公。吕公英明,现已把入朝参加明年正旦进贺此念打消!”
杨弘的这一通话没有半点虚言,都是实话。
尤其那一句“既是为吕布计,也是为南阳江夏的全局计”,更是实话实说,没有“美化”他此来平春的目的。若换个其它的人,可能会只说此来之目的,是为了吕布的身家性命计,而不会把“为全局计”这话说出,以求取得吕布,包括张辽在内对他的感激,但杨弘没有这么做。没有这么做,正就显出了他与寻常说客不同的高明之处。
这番话入到张辽耳中,张辽听出了他话里表现出来的真情实意,倒是因此而打消了内心中一点因他“冒昧求见”而产生的猜疑。
张辽犹豫了下,见他这般坦诚,遂也就拿出坦诚的姿态,回答说道:“朝廷先后之数旨,连番之举措,如足下所言,的确像是离间之计。不瞒足下,其实我与高将军等,也曾数次向吕公进谏,希望吕公能够不要赴朝。却先生已经把吕公的此念打消了么?若真是如此,那可得要多谢先生了!”
杨弘叹了口气,说道:“吕公此念虽已打消,然将军的性命之忧,却尚未解矣。”
“先生一再说我有性命之忧,未知先生此话何意?我有什么性命之忧?”
杨弘说道:“敢请将军禀退左右。”
堂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外人,只有两个奴婢,张辽就叫这两个奴婢出去。
等这两个奴婢下堂,走远以后,杨弘回过头来,与张辽说道:“将军,我听闻了一事,不知真假?”
“何事?”
杨弘再一次抽了抽鼻涕,说道:“我闻之,前年颍川一役,孙/文台之所得为吕公斩者,系因将军所献之策故也。敢问将军,果是如此么?”
吕布是因为张辽所献之策而杀掉的孙坚,尽管吕布和张辽等都没有就此大张旗鼓的对外宣言,可这也确实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为杨弘所听闻,张辽并没有觉得吃惊。
他迟疑了下,回答说道:“这个、这个……,这个也不能说是因为我所献策故。我当时确是向吕公献上了一策,然最终所以得斩孙豫州,实非我之功也。”
孙坚是海内有名的诸侯,因为自己的计策,吕布杀掉了他,按理说,这绝对是应该大肆宣传的才对,却现下的形势如此,张辽又非傻子,他当然是不但不肯宣扬,而且不愿居功,宁愿低调、再低调,故此,他这话说的非常含糊。
杨弘自是知道这个原因,也没有再做追问,没有非得强逼张辽承认孙坚之死,他是罪魁祸首,——反正是或不是,张辽心知肚明,乃继续说道:“我所言之将军恐有性命之危,正是在此。”
“我愿闻其详,请足下示之。”
杨弘像是很为张辽着想和担心的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尽管我已经暂时打消了吕公入朝的念头,可如我适才所言,吕公淳朴心善,而荀贞之则是个多谋之士,如果荀贞之再用出什么别的计策,我忧之,吕公还是有入朝的可能的!而若吕公不再听我等之劝,真的入朝,则至那时,非仅吕公必会遭不测之祸,便是将军你……”
“我、我怎么了?”
杨弘面带深忧,说道:“纵然孙/文台不是被将军亲手杀死,然我忧之,将军今之献策之功,到那时候就会变成献策之罪,孙策,孙/文台之子也,荀贞之,与孙/文台情如兄弟,势会杀将军以为孙/文台报仇!是因此我乃以为将军现有性命之忧。”
张辽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胡须,年轻的脸上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杨弘知他对此,一定是亦早有忧虑,等了多时,见他不做接腔,便又说道:“将军年轻有为,骁悍绝伦,更难得的是,计谋出众,若将军者,‘文武兼资’是也,左将军对将军极是欣赏!我亦数有向左将军举荐将军。却为将军计,当下最好的存身之策,以我愚见,似莫过於从附左将军也!”
张辽今年才二十六岁,说他“年轻有为”,这四个字他当之无愧。放眼现下之海内,像他这样年轻,就已经久为比两千石之将,并且还是独领一军者,屈指可数。
张辽听出了杨弘的意思,惊疑说道:“足下今来见我,是想劝我?”
杨弘说道:“荀贞之於今兵强马壮,又胁持天子、朝廷在手,观今天下,能与其抗衡者,唯左将军、右将军兄弟耳!左将军拥兵五万众,雄踞南阳,郭汜之强,奔走来投,如虎狼之求主也,北有右将军呼应,荀贞之淫威虽盛,而左将军不惧之也!今如将军从附左将军,得左将军之庇护,则将军不但可以自此无须再虑此性命之忧,且功名富贵,亦不难取哉!”
张辽微微色变,说道:“足下是要我叛吕公?”
室内渐暖,杨弘不再抽鼻子了,他抚须从容,笑道:“我并不是要将军你背叛吕公,转投左将军,而是出於爱才之意,为将军你谋划一条退路。吕公如果没有入朝之意,那么这一切自然不必再提;可如果吕布真的竟是又生了入朝之念,则至时,将军如肯来奔南阳,左将军一定会倒履相迎。且则,吕公现亦左将军之武臣也,纵将军心向左将军,又何来叛吕公之说?”
送了杨弘走后,张辽回到之前吃涮羊肉的室中,军将们起身相迎。
张辽坐下后,军将们见他心神不定,便有一将问他:“敢问将军,杨德业与将军说了些什么?”
张辽探筷著,从锅中夹了块羊肉,却是连蘸汁都给忘了,直接塞入口中,咀嚼起来,又却竟是不觉得没有味道,嚼了两口就吞将吃下。
诸将面面相觑。
适才问话那将又问他一遍:“敢问将军,不知杨弘此来,与将军说了些什么?”
张辽回过神来,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与我说……”
那将问道:“说什么?”
张辽伸筷下锅,再次夹起来一片羊肉,与军将们说道:“先吃、先吃。”
杨弘的话说得再是委婉,可其意分明就是在劝他背叛吕布,改投袁术,虽然这几个军将是张辽的心腹,可杨弘的那些话,张辽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地告诉这几个军将。
一顿涮羊肉吃完,周身暖洋洋的,腹中亦饱,於此隆冬严寒的天气里,本该是相当愉悦才对,然而张辽却是坐立不安,心乱如麻。
陈宫建议转投扬州,今日杨弘又建议转投袁术,他俩有一点说的都不错,万一吕布真的投向朝廷,他必然落不了好,可是扬州、袁术,这两个是改投的好选择么?袁术真的不怕荀贞么?而又扬州真是个有前途发展的选择么?就张辽本心,他实际上觉得两个都不怎样,甚是彷徨。
见院中天色尚早,未到傍晚,张辽於是便令备车。
一将问道:“将军要去哪儿?”
张辽说道:“公台先生前时对我言,他亦好涮羊肉,只是没有好羊肉吃。正好今日咱们得了好羊肉,我给他送些去。”
军将们应诺,就去后厨,把生羊肉拿了十来斤出来。
张辽也不叫他们陪从,卷了羊肉上车,出得门外,碾着落满道上的萧瑟落叶,往陈宫家去。
到了陈宫家里。
与陈宫两下相见,张辽把杨弘今日来见他时,所说的言语说与陈宫听之。
陈宫听了,与张辽说道:“杨德业昨天也来见我了,他与我所说之话和对你所言之语,意思相差不大,也是劝我改投左将军。”
张辽有献策杀孙坚的过去,陈宫则是连着换主,先投曹操,再投张邈,又投吕布,任谁都能看出他与荀贞势不两立,所以杨弘亦来劝他改投袁术。
至於劝说的内容,自是不愁没有说辞可用,也是以吕布或会投附朝廷为由,只与张辽不同的是,吕布若投朝廷,张辽性命不保,陈宫则是“只怕壮志难成”。
张辽说道:“杨德业也来劝先生改投左将军了?那不知先生是何意也?”
“我意已决!”
张辽说道:“先生意何为?是要改投?”
陈宫摆了摆手,说道:“杨弘早不来,晚不来,大冷的天,却於此际跑来平春,先是见我,继而见你,劝说咱俩改投袁公路,这说明什么?”
张辽说道:“说明什么?”
陈宫说道:“他定是已得风声,荀贞恐怕要对南阳动手了!而荀贞一旦用兵南阳,袁公路断非其敌,若於此时,你我反而改投袁公路,那岂不是愚蠢之极?是以……”
张辽隐约猜到了陈宫要说什么,面色微动,说道:“是以?”
陈宫说道:“是以我意已决,将要动身,东奔丹阳郡,投附刘扬州。”捻须视向张辽,说道,“文远,你要不要与我同去?可不能再迟疑,得速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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