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虎豹骑爆发出极其坚韧的战意,三百骑士,当场阵亡一百二十人,重伤百余,被俘虏着不足五十人。
这个结果颇让姜维感到惊异,毕竟冷兵器时代,在正面战场上遭遇八成伤亡而仍能坚守阵地、战至最后的部队可谓绝无仅有。
反观己方,三千羌骑围攻三百虎豹骑,竟然被打出五百余人的伤亡。若非几位将领及时挺身而出,差一点就要被只有他们十分之一人数的敌军击溃了。
他自从军以来,冲击过羌人的营帐,也曾撞击吴军的阵型,皆能凭借长枪快马、无往不利,只是今日攻击魏国骑阵,却让他凭空生出一股艰难之感。
魏军虽只区区三百人,但迸发出的气势,呈现出的组织、纪律,莫不让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望着那群不听指挥,自行其是,打输了哭爹喊娘,打赢了却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的羌人,姜维不由得摇头苦笑道:
“真他娘的靠不住啊!”
一个一直横亘在他心头,他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忽然浮现——为何三国前期猛将迭出,但到了三国后期,便几乎再没出现几名像样的猛将?
今日,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大抵三国前期诸侯混战,军队主力都是由未经训练的农夫、流民构成,士气、纪律皆参差不齐,根本拦不住猛将发力一冲。这也无怪乎,官渡之战之前,中原大地上充斥着绝世勇将单枪匹马驰骋沙场的传说和战绩。
但时至今日,诸侯割据、军阀混战已有三十余年,天下仅存最强的曹、刘、孙三方势力。奋战至此时,各方麾下精锐兵马皆可谓久经沙场,兼之训练有素,装备亦称得上是一时之选,故到了战场上,这些兵马进退有序,战力弥坚,其实力绝不容轻辱。
此时战场上克敌制胜之关键,已经从武将的匹夫之勇,渐渐转化到对军队素质、指挥之道的竞争上来。这就是在三国后期的历史上,再也少有猛将直接冲阵记录的原因。
姜维自忖,若此番遇到的不是误打误撞进入埋伏圈的三百哨骑,而是曹真五千主力,那么只凭手下这帮乌合之众,能顺利打出伏击的意图吗?
只怕强弱悬殊之下,别到时候伏击不成,反而被曹真大军按部就班、各个击破了。
念及此处,不由生出一阵后怕来。
许是此处沸反盈天之状惊扰到了前方,等到羌骑粗粗打扫完战场,马超已经领着埋伏在山谷出口处的西凉铁骑赶至。
他见到眼前这番景象,嗤笑道:“曹真那厮竟只派了这几百人马?当真胆小至极!”
姜维苦笑道:“便只这几百人马,也已足够让维拼了小命了……”
他看了看四周,又道:“魏军实力强劲,而羌人不堪重用,难当伏击重任,还望将军与我易地设伏。一会儿曹真大军到来,由维吸引魏军正面注意,等厮杀正酣时,将军从侧面斜刺里杀出,将魏军拆分作两端,首尾不相连,马岱将军再从背后夹击,唯有如此,方有取胜的机会。”
马超望着散落了一地的羌人尸首,情知姜维说得在理,便颔首道:“这样也好。”
当下二话不多,领着麾下铁骑奔赴羌骑原先所处的埋伏位置。
姜维留下赵统并两百人马看管俘虏和战马、盔甲、武器等战利品后,重新召集羌骑,准备赶到山谷出口处布防。
就在此时,小径上烟尘滚滚,数骑飞奔而来,远远望去,当先一人赫然是马岱的身形。
须知马岱埋伏在山谷入口处,身负断敌后路的重任,可谓责任重大,等闲不可能轻离。此番亲来,必有要事发生。
马超、姜维见状,急忙拍马迎上。
马超更是一把攥住乃弟坐骑缰绳,急问道:“何事?”
马岱匆匆停下,面色古怪。
“曹真……曹真他退兵了!”
“啊?”马超与姜维二人瞪大双眼,目目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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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方才姜维与夏侯霸大战之际,木巴觑了个空档,慌忙向后奔逃出十里,回到魏军阵中,将前方遭遇伏兵一事报知给了曹真。
曹真为人向来体恤士卒,视军中同袍为兄弟手足,闻讯自是大急。
且不说夏侯霸与他儿子关系密切,是他极看重之人,只说这三百虎骑皆是大魏精锐,须臾不可有失,他不假思索,就要下令全军向前救援。
就在此时,忽闪出一员年约四旬,须留三缕的中年将领,一把拉住曹真坐骑,正色劝道:“已知前方设有埋伏,此时不宜再行进军……”
曹真认出来人是他的副将费耀,盛怒之下一马鞭抽在他的脸上:“本督岂能置兄弟们的安危于不顾?还不给我滚开!”
费耀脸上浮出殷红血迹,他却不为所动,依旧牢牢抓住曹真坐骑辔头,继续苦劝道:
“都督且听末将一言……依末将之见,此时氐人强端定然已被击败了,否则敌军何敢分兵到谷中设伏?此其一也;再者说,谷中树林密布,根本摆不开阵型,非是我虎豹骑用武之地,在此接敌,实是舍长取短,正中敌军下怀啊!更何况,都督身负魏王之殷期,千金之躯岂能轻易赴险?万一有所损伤,雍凉大事该怎么办?魏王的重托又该怎么办?万望都督三思啊!”
曹真听到这里,眉头紧皱,高高扬起的马鞭再也挥不下去了。
冷静下来想想,情况却如费耀所言。
强端可能真的已经死了。强端一死,那么大军南下救援的意图可算是彻底破灭了,而且大军离境日久,此刻已经算得上孤军深入了,这实在犯了兵家大忌。
他面上阴晴不定,伸手招来木巴,问道:“你且说说,敌势如何?可曾见了马超?”
木巴伏于马下,战战兢兢回道:“只怕有三千多羌人,打头那个叫姜维,不曾见到马超……”
“三千多羌人……马超还不曾出现……”曹真轻摸短须,陷入沉思。
费耀趁势再劝道:“敌军拿三千人伏击我方三百人,还算不得敌军主力,足见贼势强大,此时不应轻撄其锋,当以撤军为上。”
曹真虎目含光,喝问道:“此行一无所成,还损了一员大将、数百兄弟,你此时却说要退兵?”
费耀忙道:“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方已经弄清蜀贼在武都的异动,接下来必须有所应对才是。末将以为,敌军行踪虽然难以捉摸,但下辩城作为他们的本城重镇,势难轻弃。都督不妨先行撤回天水,召集西征将士后,火速兵发下辩。下辩城毕竟靠近天水郡上邽城,方便我军补给接应,而且该地地势平坦,有利于虎豹骑兵纵横驰骋。到那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方,蜀贼与羌人未必有招架之力,到时再救夏侯将军也是不迟。”
曹真闻罢,缓缓颔首不止,好半晌,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全军向背,撤回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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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羌联军本阵。
在得知曹真撤走后,马超、马岱、魏荣、赵统诸将还不觉事态严重,但姜维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谓如坐针毡,坐立不安了。
曹真智勇双全,懂打仗,善养卒,是魏国历任雍凉总督中唯一敢正面进攻诸葛亮的牛人,岂会如此轻易服软?
他既然注意到了汉军在武都、阴平的异动,将之杀了也就一了百了,但他看破了谷中伏兵,选择战略性撤提,紧接着的必将是如雷霆般震怒的报复。
“我小心翼翼,不想还是走漏下了消息,刺激到了魏国!曹真掌魏国雍凉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力量极其强大,他若有心掀起大战,搞不好又是一场数万人级的国战……但大汉刚刚经历荆州大战不久,兵疲粮乏,何况汉中开发也才方兴未艾,至少一两年内,根本不适合发动这般规模的大战……“
姜维狠狠一捶身边的树木,一时震落无数树叶。
“可恶!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难道一番心血,要尽付东流了么……”
边上的赵统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心慌意乱,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可在担心些什么?”
姜维深深吸了口气,旋即将心中疑虑复述了一遍。
哪知赵统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魏国有曹真曹子丹,我方不也有诸葛军师坐镇汉中?家父常说,军师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平日若遇难题,只管找军师问计便是。”
姜维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苦笑道:“军师的智谋我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的,但此番强弱悬殊,人力又岂能胜天?”
只是,事到如今,他除了问计于诸葛亮,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更何况此间发生了牵动两国未来走向的大事,于情于理都必须得向朝廷汇报一二了。
念及此处,姜维当即取了一绢黄绫在手,于马背执笔粗粗将此间发生之事和他的担忧书写了一番,等到墨迹干涸后,郑重交到赵统手上,正色道:
“要劳烦你跑一趟汉中,将此间发生之事尽数向军师禀报一二。”
赵统将书信折好贴胸收藏,抱拳道:“只管放心,统单枪匹马,三五日便能走个来回。”
与诸人一番告辞后,赵统翻身上马,迤逦东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姜维默念道:“希望军师能像演义里一样完克曹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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