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诸葛瑾带来的信息,帐中的声音又分成了两派。
向朗认为应当向西返回固守上庸、房陵;而关平认为陆逊未必便是对手,应当拼死一搏。
这两人似乎五行相克,八字不合,争着争着又吵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诸葛瑾透露的消息,姜维心绪不佳,又有些不耐,索性走出营帐散心。
他知道历史上,在吕蒙占领江陵城、擒杀关羽后,孙权确实来了荆州。但他不知道的是,孙权居然带了这么多大军随行!
在他原有的计划里,击破麦城包围网之后,吕蒙手中必定实力大损,未必便能拦住己行五千大军往西的归途。
但是,孙权若是引军前来,陆逊便可放心领两万大军前往宜都、夷陵一线阻击。以江陵城固若金汤之城防,吕蒙领几千人坐镇防守,足可等到孙权到来。
情况有些超出预计,姜维只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在营中漫无目的得走着,来到一处火堆处,一群士兵正围着火堆取暖进食。
他见将士们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吃得正是痛快,不忍打扰,便要提步离开。
有一名士兵却认出他来,用手一指,激动道:“姜将军!是姜将军啊!”他身边的其余兵士纷纷转头来看后,待认出他后,皆惊喜地冲将上来将他围住。
“姜将军好啊!”
“姜将军吃了吗?”
乱世之中,底层士兵们都是农夫出身,说得话尽是简朴实在,浑无半分花哨。但在姜维听来,这些朴素的话语却为最为动听的夸赞。
他走到那名首先发现自己的士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勉励了几句。哪知那名士兵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顿时欢欣雀跃不已。
又聊了几句,姜维便辞别此处。只是他的身份已经被认出,所到之处,沿途士兵莫皆会起身行礼致意。
这是因为一连三战,三场都是大胜,关羽坐镇营中,他领着将士冲杀在前,眼下军中兵将皆已对他心服口服,莫不以与之交谈为荣。
姜维受到将士们的感染,内心自然十分感动,但转念想到回家的路途并不通顺,他实无把握能够顺利突破,心情一时又有些沉重。
他一路漫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走到营地后方一处大帐篷。
忽有一声惊喜的女子声音响起:“姜将军?你怎么来了此处?”
姜维循声望去,却见关银屏穿着一身男装,向自己快步行来。
白天打了一天的仗,姜维心无旁骛,满脑子都是排兵布阵、克敌制胜,几乎都快把这位同行了十余日的三小姐忘记了。
“是三小姐啊,我不过四处走走看看……”
姜维边打招呼,边举目探视,只见四周栅栏上挂满了沾染血迹的麻布扎带,隐隐有股腐臭血腥的味道传来。他心中一动,问道:
“咦,这里是伤病营吧,三小姐如何会在此处?”
关银屏走到姜维身边,盈盈行了个礼:
“将士们皆是为了家父而身受重伤,我终放心不下他们,今日一直在此帮忙照看。”
“三小姐真是心地善良。”
关银屏轻摇螓首,蹙眉道:“只恨自己不懂医术,帮不到石先生一二……姜将军可知,从中午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十位将士熬不住去了……”
她陡然讲到战后伤员的死亡,气氛登时变得有些沉重。
姜维提议道:“不如带我去看看吧。”
将领探望伤兵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关银屏轻轻点了点头,将姜维引入伤病营中。
不同于外间大战得胜后的喜气洋洋,伤病营的营房聚了百余名伤卒,伤员有气无力的哀嚎充斥于耳,气氛极其低沉。
偌大的一座营房,只有石斌一人在期间穿行。他左探右望,只是不住摇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帐中四壁虽然点着油灯,但被空阔的营帐一衬,更显此处幽暗冷清。
姜维只在营房中一站,就觉得寒气森森,寿命仿佛缩短了一半。
石斌远远望见关银屏向他挥手,旋即蹑步行来。他认出姜维是援军的主将,赶紧施了个礼。
医生是救死扶伤的职业,姜维自是十分尊重,故而也郑重回了一礼,方才问道:“敢问石先生,不知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石斌回道:“眼下弟兄们走了约莫四百余人,伤者约莫五百余人。”
姜维有些诧异,按照他的理解,冷兵器时代的伤亡比应当是十分悬殊的,如果说阵亡了四百余人、伤了一千余人这倒勉强还说得过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石斌所说的结果与他心中预计竟然不尽相同。
石斌见他神情变化,知他所想,又解释道:“其实真正阵亡的确不多。当时抬到伤病营收治的伤兵有六百余人,只是有不少人受得伤重,熬不去过,陆陆续续走了….仅仅今日一天,就去了一百多名重伤的兄弟……而且一些轻伤、尚能走动之人,生怕占了晦气,不愿在此久留,粗粗包扎后都回去找自家队列去了。”
这般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姜维缓缓颔首:“如此倒要辛苦石先生妥当救治受伤的兄弟了。”
关银屏也恳求道:“恳请石先生大发善心。”
石斌叹息道:“医者父母心,老朽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只是一来此地人手短缺,老朽毕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实在无法妥善料理这许多伤员;这二来嘛,伤员还需好生静养,此处荒郊野岭,非是将养之地。”
姜维知他说的属实,点了点头,正要再问话,却听到身畔传来一阵迟疑的呼唤。
“姜…姜左丞?”
羽林左丞是姜维的本职,‘姜左丞’是羽林郎特有的叫法,除他们外,一般将士都以姜将军称呼。
姜维听到这般呼喊,便知道发声之人是自己从蜀中带出来的老部下。当下循着声走去。他弯腰伏于那人身旁,握着他的手,应道:“是,我是姜维,来看望你们。”
那伤员闻言,绝望的表情中突然迸发出希冀之色,激动地喊道:“姜…姜左丞,小人是末字屯的江尚啊,你…你可还记得我么?”
灯光幽暗,姜维只觉面前之人虽然血迹斑斑,但瞧着十分面熟,凑近仔细一看,便认出此人确实是沈峰屯中一员羽林郎。
“喔,是江尚,本将自然是记得的。你且不要动,让我看看伤势。”
姜维宽慰几句,正想要细细查探一番。
石斌却来到姜维身前,叹息道:“将军不必再看,此人腿部、腹部各中一枪,只怕救不得了。”
江尚的表情原本有些放松下来,闻言后又变得惊怒交加,喝骂道:“你…你放屁!老子好好的,怎…怎么叫救不得了?”
他伸出手死死攥住姜维的衣襟,哀声喊道:“姜左丞,我…我没大碍,我真的没有大碍啊!”
姜维忙安慰道:“我自是信你的,不必惊慌。”
江尚自顾自道:“姜左丞,方才屯里的兄弟来看望小人,说吴军切了我军后路。如此一来,君候若要突围,绝不可能捎带上我等累赘……”
他边说,眼中忽怔怔掉下泪来:“可…可家中还有父母在等小人回家,你…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求求你带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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