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中羌是一个泛称,泛指金城郡西部湟水流域的氐羌部落,又称西羌。这里算是羌人的发源地之一,湟水河谷水草丰茂,可耕可牧,再加上被后世称为青海道的古老商路,他们活得还算自在。
可是随着汉羌矛盾的激化,最终导致持续百年的战争,不仅拖垮了大汉帝国,也让羌人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战事频起,商旅减少,再加上大量的人口死于战争,湟中不再是世外桃源。
如果能艰苦朴素,自力更生,湟中倒也不是不能活下去,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部落首领们早就习惯了对汉地货物的依赖,如何能再过苦日子。能交易则交易,不能交易则抢,也就成了最自然的结果。
正如汉人对羌人的压迫主要是贪官污吏引起,与普通百姓无关一样,羌人孜孜不倦的造反主要也是部落首领们的贪婪所致,并非普通羌人自愿。
韩遂控制金城时,与湟中各部落之间也时有争斗,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相安无事的。部落首领用牛羊、马匹和韩遂交换中原来的布匹、茶叶和各种物化,满足自己的生活所需,同时不断引起小摩擦,送韩遂一些功劳,让人觉得离了韩遂不行。
在这种默契下,韩遂在金城就是这一带的土皇帝,历任凉州刺史都很难干涉金城的事务,赫赫有名的杜白虎也不例外。也正因为如此,韩遂才能放心大胆的带着主力去武都作战。
可是谁也没想到,韩遂会战死在武都。
韩遂战死,杜畿进驻金城,虽然成公英手中有兵,但他的威望不如韩遂,仅能自守,无法插手其他事务。从中原来的货物被杜畿控制,湟中羌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自如的得到中原货物,几番交涉未能如愿后,他们决定故技重施,用武力来抢。
成公英知晓内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阎行和韩少英,然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
眼巴巴看着阎行夫妻的还有韩少英的几个叔叔。
韩少英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还想和韩遂在世时一样,继续做金城的土皇帝。但是她很清楚,这是不现实的,一来这些人没有韩遂的实力,二来时代变了,大吴皇帝绝不会再容忍这样的事出现。朝廷上针对韩遂、马腾的声音早已有之,只不过皇帝陛下稳重,没有采纳而已。
如今安西大都督鲁肃已经到了关中,左都护孙尚香在洛阳,随时可能西进,韩家还想独霸金城,简直是痴心妄想,不仅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还会毁了阎行的前程。
韩少英声色俱厉。“这些人与我父亲交好多年,不出兵助我父亲作战,反趁我家有丧事之际,举兵来战,这等无情无义的畜生,不杀留着何用?我韩氏子弟,但凡能提刀乘马者,一律上阵,为国讨贼,为家复仇。”
凉州习染羌风,女子地位颇高,韩少英又在中原十余年,在军中担任要职,说话自带三分威势,韩家老少无人敢反驳,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说话。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得到韩少英的支持,阎行随与杜畿商议出兵事宜。
阎行首先提出一个建议:将凉州刺史部治所由冀县迁到金城。
凉州刺史部的治所原本在陇县,后来又搬到冀县。前段时间朝廷分割州郡,凉州被一分为三:敦煌、酒泉、张掖被划为甘州,武威、安定、北地被划为宁州,汉阳、陇西、北地、金城仍为凉州。杜畿这个凉州刺史真正能管辖的地区也就是汉阳,其他三郡都在马腾、韩遂手中,治所自然设在汉阳郡的郡治冀县。
现在韩遂死了,阎行提出将凉州刺史治所迁到金城,等于主动交出了金城的控制权。杜畿当然求之不得,但他很谨慎,并没有急于答应,直到韩少英出面,表明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共同心愿,杜畿这才答应上疏请旨。
治所迁址要朝廷批准,这也是正常程序,但杜畿这么做的根本原因还是让天子知道凉州的变动,同时做好相应的配合工作。
韩遂死了,马腾还活着呢。
奏疏发出,杜畿先和阎行商量出兵平叛的事宜。阎行夫妻有诚意,他也敞开了胸怀。杜畿认为,羌人因利而动,号称五六万人,其实能战的最多一两万人,而且起决定作用的也就是那么几个部落,那么几个人。杀掉这几个为首的,叛乱自然平息。
与叛乱的羌人相比,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金城郡的豪强,比如安演麹家,他们和羌人利益攸关,在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如果不予以打击,羌乱永远不会真正平息。
杜畿的建议是召集各县的大族谈判,商量今后的发展事宜。这么做,既是对他们的尊重,也是对他们的警告。朝廷打击豪强,却不是简单的掠夺,而是控制比例,寻求平衡,以求可持续发展。如果有人贪得无厌,只想着自己发财,不顾其他的人死活,那朝廷也就不能留他了。
若是韩遂在世,杜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韩遂就是那种只顾自己发财,不顾其他人死活,更不在乎朝廷全局利益的人。现在韩遂死了,阎行、韩少英又深谙中原新政的精髓,自然举双手赞成。
有了阎行夫妻支持,杜畿随即传令各县豪强,共商大计。
——
汉中,南郑。
法正快步上堂,来到正在处理公文的曹操面前,将一条咸鱼干摆在曹操的面前。
浓烈的腥味扑直而来,曹操不由自主的掩住了鼻子,皱了皱鼻。
“孝直,这是……”
“斥候从关中送来消息,最近几个月,每隔三五天,都会有一批大船运着这样的鱼干送到长安。最近几天开始,这些鱼干开始向陇右运了。”
曹操一惊,顾不上腥味扑鼻,拿起鱼干看了看。鱼干有一肘长,但并非整条鱼,只是其中一部分。曹操稍一打量,便看出了端倪。这是海鱼,体型庞大的海鱼,被分割成条,腌成了鱼干。虽看这一条轻飘飘的,最多半斤重,用水煮开,却足够一个壮年男子吃一顿。
“孙策一直在海上巡视,不会就是为了打鱼吧?”曹操苦笑道。
“这是海鱼?”法正的脸色更加难看。
“嗯,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种海田。孙策有大海船,可以出远海,一船便是数千石的海鱼,用海盐腌了,晒干,不到原重量的三成,充作军粮,却极是耐饥。”
曹操一边翻看着鱼干,一边取出拍髀,切下一块鱼干,扔进一旁的茶壶中。“听说海上捕渔获利颇丰,中山甄氏因此暴富,年入万金。关东州郡人人喜食海鲜,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说到此处,曹操不由得想起了卞夫人,心情很不好。卞夫人是琅琊人,为了生计,经常在沿海出没,对海产品很熟悉,通晓海产品的烹调。他纳卞夫人为妾后,也因此了解了不少海产品。如今卞夫人成了孙策的俘虏,想必平时没少为孙策烹饪海鱼。
“大王……”见曹操说了一半,自顾自的出神,法正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曹操惊醒过来,不禁赧然。“孝直,你去找许子远,问问他襄阳方向有没有类似的海鱼送到前线。孤担心,孙策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是在筹备军粮。若果真如此,形势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法正深表赞同。益州最大的优势就是地利,挡住吴军的进攻,等待吴军粮草接继不上,主动退兵,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孙策用海鱼补充军粮,解决了这个问题,双方僵持下去,最先支撑不住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法正转身去了。曹操转头看着一旁的茶壶。茶壶里的水开了,但鱼干却迟迟没有煮烂,倒是海腥味越发浓烈了,薰得满屋子都是。
曹昂走了进来,吸了吸鼻子,多少有些意外。“大王,这是海货?”
曹操瞅瞅曹昂。“你倒是熟悉。”
“在兖州时吃过。”曹昂顿了顿,又道:“不过那时候吃的大多是冰镇鲜物,不是腌过的。”
“冰镇?”曹操皱皱眉,随即明白过来。“孙策送的?”
“嗯,每到时节,他都会送很多东西来,其中便有各地的食材。”曹昂回想着当年的美好时光,又想起妻儿离散,眼神也黯了下来,默默地坐着。
曹操心中明白,一声长叹,几次欲言又止。父子相对无言,只有茶壶里的水煮得咕咕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法正与许攸并肩走了进来。见曹操、曹昂对坐,许攸没好气的喝了一声:“孟德,何至于此?高皇帝以一汉中得天下,如今你有益州在手,比高皇帝当年强太多了,何必唉声叹气,作小儿女态。”
曹操强笑了两声,伸手请许攸入座。“子远,襄阳那边可有海鱼运到?”
“当然有,不仅有腌好的鱼干,还有冰镇的鲜货,只不过价格高昂,非普通百姓所能享受。”许攸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这孙策造船不仅造出了强大的水师,还种起了海田,真是让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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