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太守府后堂。
赵昂背着手,在廊下来回踱步,脚步又快又急。
他刚刚送走裴潜。裴潜从长安赶来,带来的消息惊得他六神无主。他既不知真假,也不知该怎么办。杨阜没有消息来,是被控制了,送不出消息,还是另有原因,他说不清。
但裴潜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作为河东大族,裴潜很坦然地告诉他,他们已经决定支持中山王刘备,卫觊已经赶去河内,与刘备面谈,河东各县的大族也都赞同他们的决定,现在就等赵昂一句话。
赵昂能说什么?如果真如裴潜所说,河东大族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要么同意,要么离开,要么死,除此三者,别无他策。
可万一裴潜要是说谎呢?不管是丢了河东,还是丢了命,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杨阜将他安排在这里可是花了力气的,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等着看他的笑话,尤其是贾诩。
一想到贾诩,赵昂心里就更是忐忑。河东、并州都是从贾诩手里夺来的,这次贾诩卷土重来,祸福难料。若是贾诩想借杨修的手,将他们这些后生小子连根拔起,他一点也不奇怪。
“你别拉磨了,孩子都被你吵醒了。”王异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赵月,没好气的瞪了赵昂一眼。赵月刚刚出生不久,生活中只有吃和睡两件事,本来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醒了,哭闹不停。
赵昂看着儿子挣得通红的小脸,心里更是一惊,手脚有些发麻。
“怎么了?”见赵昂脸色不对,王异连忙问道。
赵昂想了想。“裴潜刚刚来了。”
王异知道前面有客来访——正月里,来太守府拜年的人数不胜数,她也没怎么在意——却不知道是裴潜。她看着赵昂,意识到这件事很严重,将孩子交给保姆,让她带到后面去。
“裴潜不是在关中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关中可能出事了。”赵昂把裴潜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紧张地盯着王异,希望妻子能帮他出个主意。王异虽是女子,却颇有主见,之前曾与吕小环一起侍驾,兖州之战后才回到关中。按理说,她本该留在关中做人质,因为怀孕生育,再加上关中无主,也没人关注这些小事,她才滞留河东未归。
王异也吃了一惊。她理解赵昂的难处了,这消息真假难辨,偏偏又箭在弦上,没时间确认。裴潜既然敢当面向赵昂挑明,自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赵昂表露出任何不配合的想法,河东世家随时可能包围太守府。
“如果消息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赵昂咂着嘴,苦笑道:“我不知道能不能信贾文和,毕竟河东、并州都是从他手里夺来的。”
王异摇摇头。“贾文和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选择依附吴国,还是依附刘备。”
赵昂愣了一下,如梦初醒。他之前一直纠结于如何处理和贾诩的关系,听了王异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偏离了重点。“那还用说,当然是吴国了。刘备就是一只丧家之犬,如何是吴王的对手。只是……”
王异打断了赵昂。“既然你决定依附吴国,那就没什么只是了,稳住裴潜,派人去陕县,向吴军求援。”
“就算派人去陕县求援,吴军赶到也要十几天,如何才能稳住裴潜?”
“派人联络白波谷,让他们闹出点动静来,吸引裴潜等人的注意力。如果我猜得不错,白波谷应该有吴王的使者。吴王登基在即,白波谷再不做出选择就迟了。”
赵昂将信将疑。白波谷的黄巾余部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没有来往,这时候派人去求援,而且是请白波谷起兵吸引裴潜等人的注意力,这能行吗?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王异的建议去做。
赵昂承即写了几封信,派亲信分别送往长安、陕县和白波谷。王异也写了一封信,一起送到陕县,委托吴军送往建业,交给吕小环,请吕小环帮忙斡旋。凉州人内部不和,矛盾重重,贾诩、韩遂等人都与孙策有直接联络,他们也不能不做准备,吕小环是最便捷的联络人。
送走信使,赵昂开始与裴潜讨价还价,拖延时间。裴潜倒也不急,他也需要时间召集人马,等待刘备的回音,看刘备能否答应他们的条件。一旦确定了这些,不管赵昂答应不答应,结果都不会改变。
可是裴潜没想到,两天后,临汾传来消息,一直安份守己的白波谷黄巾旧部忽然暴起,攻占了临汾,举起战旗,响应吴国,大肆洗劫世家豪族的庄园,并有大举南下的势头。
裴潜大吃一惊,连忙赶回闻喜。黄巾如果南下安邑,闻喜是必经之路。他可不愿意自家的庄园被洗劫一空,没有了钱粮还怎么供养部曲?
其他人也和裴潜一样,顾不上围攻赵昂,保住自家的产业要紧。他们一边加强庄园的守备,一边联络互保,共同抵抗白波谷黄巾的进攻。
——
镇守陕县的是吕蒙。
陕县是弘农、河东联络的要道,吕蒙换防陕县之后,一直很关注河东的形势,河东通往关中的要津蒲坂也在他的关注之中。
初二下午开始,大批河东人从关中返回,他就知道关中肯定出事了,在向鲁肃汇报的同时,他又通知守弘农的蒋钦,整军备战,随时准备应变。
大年初二晚上,他收到了杨修的消息,关中剧变,但形势尚不稳,请他们做好接应准备,随时准备入关。紧接着,他收到了赵昂的求援信。
数日之内,接连发生几件大事,吕蒙有些兴奋,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猛兽。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徐盛率领的水师在洛阳孟津一带驻防,急切之间很难赶到河东,且冬天水浅,三门峡一带暗礁密布,大型船只无法通行。等水师逆水而上,直抵安邑,安邑也许已经被裴潜等人控制了。
吕蒙与蒋钦商议,打算率部渡河,由陆路过颠铃坂,直插安邑。安邑是河东郡治,占据了安邑,就等于控制了河东的心脏。
这个决定遭到了蒋钦的强烈反对。他觉得吕蒙太冒险,陆路行军,能携带的辎重有限,一旦中途遇险,随时可能陷入断粮的窘境,在没有水师接应的情况下,他想退都退不回来。更何况颠铃坂是要道,裴潜等人岂能不设防?
最重要的还是赵昂可不可信,如果他和裴潜合谋,诱击吕蒙,向刘备投名呢?大王登基在即,不宜节外生枝,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至少要等鲁督的命令到达,统一行动。
吕蒙不赞同蒋钦的意见。他觉得赵昂没有和刘备联手的理由,只有河东人才有这么做的动机。即使赵昂迫于河东人的压力,要诱击他立功,也没必要写亲笔信。这只有一种可能,赵昂不愿意被河东人裹胁,又不愿意放弃河东,只能向他求援。
两人相持不下,吕蒙最后决定,请蒋钦派一部分协助防守陕县,自己率部渡河。救兵如救火,多耽误一刻,成功的机会就少一分。如果河东落入刘备手中,原本就不太稳定的关中形势很可能再次生变。
蒋钦拦不住吕蒙,只好接受了吕蒙的请求,并从自己麾下调了一千精锐给吕蒙。吕蒙带着三千精锐,携十日粮,用民船连夜渡河,绕过太阳县,转而向东,直扑颠铃坂。
不出蒋钦所料,裴潜等人的确在颠铃坂加强了防守,目的也正是防备可能从黄河对面而来的吴军,但守军没想到吕蒙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吕蒙会不攻黄河北岸的太阳县,突然出现自己面前,准备不足,慌作一团,被吕蒙一举攻破。
吕蒙留下两百人守颠铃坂,自己不顾疲惫,率部急行,用了一天一夜时间,急行百余里,赶到了安邑。
得知吕蒙来援,赵昂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本以为吕蒙至少要十天才能到,没想到刚刚过去五天,吕蒙就到了安邑。看着那三千自负辎重,急行军两百余里依然身姿挺直、杀气腾腾的吴军,赵昂觉得还是妻子说得对,天下是吴王的,不管是蜀王曹操还是中山王刘备,都不是他的对手。
赵昂立刻请吕蒙入城,交出了城防。吕蒙也不谦虚,一边派人向蒋钦报信,一边接管城防。他请赵昂列了个名单,派人按着名单抓人,将有可能威胁安邑的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全部请到太守府关了起来,又派人四处张贴告示,宣布河东成为吴国领地,请所有人不要紧张,大吴善待百姓,只要他们安份守己,就不会有危险。
裴潜等人正在商议对付白波谷黄巾,突然听说安邑易手,而且来的是驻守陕县的吴军,顿时傻了眼。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立刻集结部曲,包围了安邑,同时派人通知卫觊,尽快和刘备达成协议,请刘备发兵助阵,夺回安邑。
安邑不仅是河东郡治,更是盐铁所在,进出关中和并州的门户。安邑落入吴军手中,关中安全了,并州却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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