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也不免有些惊讶。
刘晔是九江人,与庐江毗邻,他长期负责秘书台,掌管情报收集、分析,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既然想研究孙策的新政,自然会四处打听,收集来的信息应该是可靠的。
那孙策的变化就令人疑惑了。十七岁已经成年,如果天赋过人,早就应该有所表现,不会之前一点端倪也没有,然后突然爆发出来。以前倒是听说过年轻时胡作非为,成年后折节向学,终致成才的故事,但那些人本来的聪明人所共知,后来求学也有一个过程,不会像孙策这样突兀。
“子扬,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刘晔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并不回答荀彧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文若,你还记得吗,去年年初,孙策突然由荆州返回建业,后来收到消息说,是相士朱建平说孙策将有劫难。可孙策一直声称不信天命,对相士之言更是不以为然,这次他为什么突然信了?”
刘晔抬起头,眼睛放光。“我一直在找朱建平,想当面问个明白,但朱建平却消失了,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据我推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被孙策监禁了,一是……”他竖起手掌,轻轻一挥,睁着荀彧,一言不发。
荀彧苦笑,如果得不到解答,刘晔离疯不远了。“子扬,你究竟想说什么?”
“孙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刘晔伸手向上指了指,压低了声音。“而且与天有关。”
荀彧“噗嗤”一声笑了。“你想解开这个秘密吗?”
刘晔眼珠转了转。“令君有办法?”
“你随我去见吴王,当面问他。”
“这怎么可能?”刘晔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不会说的。换了我,我也不会说。”
荀彧站了起来,掸掸衣摆。“我不保证他会告诉你,可是不试试,你也许这辈子都解不开这个谜。你愿意这样下去?”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举手挡在嘴边,同样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鲁肃可能又要升职了。”说完,用力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刘晔傻傻的站在原处,瞪着眼,张着嘴,看着荀彧消失在门外,忽然打了个激零,整个人都清楚过来,来回转了两圈,咬咬牙,追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
“令君,等等我,等等我。”
——
孙策坐在飞庐之上,看着蓝天白云,吹着湿润微凉的湖风,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
老爹孙坚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回到吴县,如何面对母亲吴夫人,这是一个问题。家事比国事更难处理,却又不得不处理。人可以无国,不可以无家。如果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谁还能相信他可以行王道,建立一个互敬互爱的太平盛世?
孙权这件事也许真有些先入为主了,至少做得不够圆滑。兄弟几个厚薄不均,让孙权有了小情绪,进而牵连到了父母。即使聪慧如母亲吴夫人,在受了委屈的儿子面前也难免糊涂,本能的想充保护神,维持他们兄弟之间的和平,没有意识到孙家已经不是普通的家庭,他和孙权之间不仅是兄弟,还是君臣。
当然,这也是他的责任。太注重亲情,忽略了规矩,人人缺乏必要的敬畏之心。
凡事过犹不及,否则好心也可能酿出苦酒。这是他现在最大的体会。慈不掌兵,治国同样如此。一味迁就、溺爱只会害人害己,必要的时候这要能狠下心来。
这会不会是bào zhèng的开始?念头一起,孙策便暗自苦笑。这个尺度怎么把握,他一直没什么概念,在宽严之间犹豫不决,这才造成了今天的困境。说白了还是水平不够。本来也就是十三道、十五道的水平,现在却要在十九道的棋盘上与人争锋,就算有外挂也难免露怯。
远处传来喧哗声,打断了孙策的思绪。孙策转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贺达上前,俯身说道:“回禀大王,吕夫人来见张都尉,被虎士拦住了,不肯罢休,正在吵闹。”
“吕小环?”
“是。”
“让她过来。”
贺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吕小环像一头怒虎般冲了上来,气呼呼的站在孙策面前,胸膛在春衫下起伏不定。她还没说话,袁耀也跟了上来,一手拽住吕小环的胳膊,一手去捂吕小环的嘴,汗津津的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
“大王,是臣管教不同,冲撞了大王,请大王恕罪。”
吕小环也反应过来,有些胆怯,气势弱了三分,任由袁耀将她挡在身后。孙策沉声道:“究竟什么事,要张辽出面?张辽是孤的义从都尉,不是你袁家的部曲。”
“是,是。”袁耀连连点头,悄悄地推吕小环,示意她赶紧走。吕小环却不肯走,咬咬牙。“大……大王,我……妾有不平事,请大王裁断。”
“不平事?说来听听。”
“谢大王。”吕小环上前,拱手施了一礼,说明来由,虽然语气不太连贯,事情倒是说得还算清楚。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和谢宪英之间的争斗。谢宪英最近得到了袁权姊妹的支持,掌握着家里的财权,手头很宽裕,却对吕小环非常吝啬。吕小环的女卫缺几匹战马,吕小环让袁耀找谢宪英要点钱买马,却被谢宪英拒绝了。吕小环无奈,赌气来求张辽。张辽在义从骑任都尉,麾下有两百多骑兵,有备用马匹,给她几匹没什么问题。
“他不给我钱,又不肯让我来求文远。”吕小环余怒未消,气鼓鼓地看着袁耀。
袁耀也急了,白晳的脸涨得通红。“张都尉能给你马吗?他手里的战马都是公物,每一匹都有记录的,岂能挪用?我都跟你说了,你现在不上阵,天天在船上,缺几匹就缺几匹。等秋后有了收成,我再给你买就是了。你非得现在要,这不是故意的么。”
“我现在就要。”吕小环梗着脖子,尖声叫道:“骑射就是要天天练习才行,要不然会手生。你没看到三将军和羽林卫吗,她们哪一天不练习骑射?我若是几个月不练,回到平舆,怎么参加考试,怎么进羽林卫,凭你的面子么?”
“你……”
“行了,行了。”孙策摆摆手,示意袁耀站在一边。“你想进羽林卫?”
“嗯。”吕小环点点头,嘴撅得能拴驴。“我……妾除了骑射,什么也不会,总不能天天看人脸色,每个月等人施舍几个小钱。如果能进羽林卫,至少有俸禄可用,万一有机会立功,说不定还能挣个爵位。”
孙策觉得有理。吕小环想自食其力,精神可嘉,应该予以支持。
“你缺几匹马?”
“呃……三匹,还有四匹马也老了,体力不足,平时骑乘没什么问题,上阵就勉强了。”
孙策点点头。战马是奢侈品,真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一匹真正的战马要好几万,能够服役的时间却只有三四年。
“你总共有多少人?”
“原本有三十多人,现在只剩十八人。”
“还有人呢?”
“有的病了,留在平舆休养,有的……死了。”吕小环的眼圈有些红。袁耀连忙解释道:“她们大多来自关中或者凉州,不习惯中原水土。年前大战时,又有人受了伤,没能及时医治,耽误了时间……”
孙策摆摆手,叫过贺达,让他带吕小环去见张辽。即日起,吕小环暂时附在张辽的麾下,一应开支由张辽统一支取。吕小环很欢喜,破涕而笑,谢过孙策,跟着贺达去了。
袁耀也松了一口气。“多谢姊夫,你可帮我大忙了。”
孙策示意袁耀自坐,问起他最近的情况。自从纳了吕小环为妾,原本像隐形人似的袁耀突然曝光度大增,隔三岔五的总要闹出一些事来。一边是有袁权支持,掌握了财权的正妻谢宪英,一边是智商一般,武力却高的吕小环,袁耀夹在中间很为难,几乎成了笑话。
“最近手头这么紧,几万钱都拿不出来?”
“这倒也不至于,可是春夏马瘦,价钱还高,不值啊。反正她现在又用不着,我想着等秋天再说,价钱差着不少呢,谁知道……唉,我也没脸说,都是自找的,不能怨别人。”
孙策忍不住笑了。从来不问柴米油盐的袁耀居然也知道省钱了,真是不容易。以前他什么时候关心过钱?反正需要什么,和袁权说一声就是了。有作坊、商会在手,袁权手头宽裕,对这个唯一的弟弟从来不吝啬。现在抓得这么紧,一方面是对他任性的惩罚,表示对谢宪英的支持,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有意为之。
“伯阳,你也老大不小了,做点事吧。”
“我……能做什么啊?”
“先在中军领职,熟悉一下军事,如何?”
“从军?”袁耀有些担扭,眼神中却有些窃喜。“我……能行吗?”
孙策一巴掌拍在袁耀后脑勺上。“竖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习武?你也不想想,没我同意,许褚、典韦会教你刀法、戟法?”
“我那不是……防止家暴么……”袁耀还待掩饰,见孙策眼神不对,连忙改口。“行,听姊夫的,我到中军做个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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