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丈沟西,甘宁蹲在草丛里,手臂紧紧地抱着战马的头,将战马按在地上,不让它动弹。张好了弦的角弓就在身边,雕翎箭插在地上,伸手可及。
这些战马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良驹,却调驯得很好,熟悉战场,其实根本不用甘宁如此费力,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此刻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喘着粗气。五十步外的芦苇丛中,几个弩手端着弩,张弦搭箭,手指轻搭在弩机上,随时准备射击。
百步之外的八丈沟东岸,两个幽州军骑士立马一个土岗之上,环顾四周,打量了片刻,轻声说笑了几句,驰下土岗,向东南方向去了。他们很放松,根本没有想到就百步之外会藏着百余骑,更没想到就在五十步外,有几具弩已经锁定了他们,只要他们再向前走几步,就会毫不犹豫的射杀他们。
他们逃过了一劫,却造成了致命的后果,无数同伴将因为他们的疏忽而死。
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包括关羽本人都没想到江东军会有骑兵,更没想到甘宁会以百骑登陆,抄他的后路。甘宁是水师督,一直以来都是以运输为主,独立作战的机会并不多,循水而进还可以理解,弃舟登陆无异于自寻死路。
见幽州军斥候骑远去,甘宁撇了撇嘴。果然是什么人带什么兵,隔着百余步,他都能感受到这两个斥候骑的骄傲和轻狂。
“井底之蛙,今天让我甘大都督教你用兵。”
甘宁起身,拉起战马,翻身跳上马,沿着八丈沟向北急驰而去。夕阳西斜,落在后面的辎重营很快就要扎营、做饭,这是一个奔袭的好机会,也是所剩不多的机会。虽然他尽可能的掩饰自己的行踪,终究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一旦有斥候发现马蹄印,关羽察觉这支骑兵的存在就是必然的事,只是未必会想到他本人就在其中罢了。
百余骑士沿着八丈沟向前急行,又在合适的地点渡过了八丈沟,继续向前急行了十余里。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关羽的辎重营。两千多人,小半是步卒,大半是手无寸铁的民伕,正忙着立营栅,或是埋锅造饭,准备晚餐。
炊烟袅袅,晚风习习,吹散了夏日的酷热,不少将士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一派祥和气氛,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十余名骑士散在四周,执行警戒,或是来回传递消息,也是神情轻松,策马轻驰。
甘宁大喜,立刻发出了攻击的命令。只有百余人,不需要金鼓指挥,甚至lián zhàn旗都没有亮出,只是口头传达命令,百骑即分作两队,相隔数十步,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了过去。几个端着强弩的骑士冲在最前面,瞄准警戒的幽州军骑士,扣动了弩机。
十余枝弩箭离弦而去,那名骑士刚刚举起手中的号角,还没等吹响就被弩箭射中,翻身落马。
“杀!”甘宁踢马狂奔,战刀斜指,面目狰狞。他虽然善射,却不擅长骑射,索性放弃了射击,选择强行冲击,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幽州军的营地,取得主动权。
“杀——”百骑齐声怒吼,猛踢战马,加速前进。
百余匹战马放蹄狂奔,马蹄踢起泥屑草末,在身后卷起一道轻烟,蹄声如雷,士气如虹,向数百步外的幽州军杀了过去。其他方面的斥候骑士发现了他们,一边拨马向大营方向飞奔,一边吹响了报警的号角。
“呜——呜——”
听到报警的号角声,正在立营和准备晚餐的民伕大惊失色,纷纷抬头观望。随行保护的步卒将士要好得多,他们跟随关羽多年,久经战阵,虽然意外遇袭,却还是立刻行动起来,向各自的军侯、都伯靠拢,在战旗下集结,立阵迎战,尤其是gōng nǔ手,毋须命令,就地准备,上弦,上箭,向急驰而至的骑士射击,尽一切可能的阻击敌人靠近,为同伴争取时间。
零星的箭矢飞至,冲在最前面的甘宁举起了盾牌,继续加速向前。他用的不是骑盾,而是只有他才能提得起来的步卒大卒,步盾宽大,完美的遮住了正面。幽州军的箭矢射在上面,笃笃作响,却无法射穿,更无法伤害到他。虽然有强弩手发现了这一点,改射他的战马,却为时太晚,没能拦住他的脚步。
甘宁策马冲到营前,抡圆了战刀猛劈,劈歪迎面刺来的一杆长矛,战马轰然撞了上去,将长矛手撞得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飞而起,他的同伴避让不及,被撞得东倒西歪,溃不成阵。
没有严阵的阵型,步卒在骑兵面前不堪一击,转眼就被击溃。
甘宁等人策马杀入,肆意杀戮,远者gōng nǔ,近者刀矛,所向披靡。这些骑士是甘宁的亲卫骑,虽是水师,平时却经常训练骑战,实力不弱于真正的骑士,面对这些散乱的步卒毫无惧色,攻势凌厉。
战马撞翻了士卒,踢翻了锅灶,在幽州军中来回冲突,将试图立阵反击的幽州军一一冲散、杀死,甘宁一马当先,看准了统兵的校尉所在,径直杀到。
校尉脸色煞白,却没有放弃抵抗,嘶吼着命令亲卫们结阵阻击,亲自举起了弓,向甘宁连射三箭。
甘宁举盾挡住两箭,另一枝从盾牌边缘掠过,正中他的腹甲,却没能射穿,被弧形的甲片滑开,擦出一溜火星。听着清脆的声音,甘宁放声大笑,策马杀入,手中长刀左劈右挡,劈开两柄长矛,第三刀从校尉的脖子边掠过。校尉举弓遮挡,却慢了一步,脖子一凉,甘宁已经从他身边掠了过去,一刀割开了他的颈动脉。
鲜血喷射出来,另一名骑士如风杀掉,将校尉撞倒,碗口大的马蹄踏在他的胸口。校尉狂呼一声,口喷鲜血,当场气绝。更多的骑士鱼贯驰过,将校尉踩得面目全非,一名骑士顺手扯下了他的战旗,点着了火,用力挥舞。
仅仅两个来回,甘宁就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剩下的幽州军群龙无首,虽然不肯放弃,却只能各自为战,无法阻止策马奔驰的骑士。骑士们俯身从炉灶里抽出一根根燃烧的柴火,开始点燃沿途遇到的所有物资,粮车、草堆、军械、帐篷,一个不落。
烈火熊熊,辎重营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甘宁策马回到中军,扯下幽州军的战旗,就着地上的鲜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袭营者,大吴水师督甘宁也。然后将大旗再次竖起,翻身上马,纵声高歌,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丈夫立世兮,当立功名。得遇伯乐兮,授我旌节。锦帆百丈兮,万里纵横。宝刀耀日兮,奸邪退避。英雄奋武兮,天下太平……”
——
关羽转过身,看着北方被浓烟遮蔽的天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怒不可遏。
一时疏忽,就被对方抓住了破绽,劫了辎重。这绝非偶然,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且很可能是针对他关羽特别准备的陷阱。
怪不得江东水师进退失措,明明知道他赶来救援,却还是徒劳地向泉州进发,直到最后一刻才掉头而走,原来甘宁不是蠢,而是为了诱他追击,为袭击他的辎重创造机会。如果水师撤得太早,双方离得太远,追击不及,他就不可能不惜体力的追击,也不可能让辎重营落在后面。
战败不可耻,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败给甘宁不行,尤其是以这种方式。
狡诈的jiāng zéi!关羽吁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叫来亲卫骑将傅容,命人集结亲卫骑,赶去增援,追杀袭击辎重营的江东军。从对方出现的时机来看,对方很可能是绕道西侧的八丈沟,得手后会沿着八丈沟返回,或者径直去巨马水,与接应的战船会合。能这么快击败随行保护的步卒,这些江东军的人数一定不少,骑兵不难发现他们。考虑到对方可能有船,顺水而下,关羽要求傅容赶到前面渡口拦截,八丈沟边有大树,带上斧头,砍几棵树往河里一扔,船就走不了,再用火箭烧船,将这些可恶的江东军步卒逼上岸,自然手到擒来,到时候将这些步卒的人头送给甘宁,以报袭击之辱。
傅容领了命令,正待要走,有骑士赶来报告:辎重营遇袭,辎重被毁,袭击者是甘宁亲自率领的骑兵,人数不多,但是极骁勇,来得非常突然。
关羽愣了一下。“是甘宁本人?”
“千真万确。”骑士的眼神有些躲闪。关羽沉下了脸,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强大的压力却让骑士不敢再遮掩,从马背上取下了那面战旗,展开在关羽面前。
看着那十一个张牙舞爪的字,关羽原本就红的脸更是红得像血,不仅红,而且热,热得发烫,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两个耳光似的。甘宁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耍这样的花招,以百骑奔袭,这是赤果果的挑衅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羽哼了一声,一推胡须,厉声喝道:“周仓,备马,提刀,随我去斩了甘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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